第一卷:劍西來 第二章:不過一劍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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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瞬間。
    徐柳如芒刺背,渾身打了個冷顫,手上的動作也不由得停了下來,回頭看去。
    夜濃稠如墨,幽暗的山路仿佛一條沉默的巨獸,蜿蜒伸展。
    那腳步聲,起初是微弱的,被夜風所掩蓋,但隨著他越來越近,布鞋踏在落葉上,發出清脆的回響。
    幾乎與徐柳的心跳同步。
    他的第一反應,是來人絕不簡單。
    可當他看清那人時,卻徹底傻眼了。
    一道瘦削少年的身影,身穿紅衣,緩緩從黑暗中走出。
    他提著樹枝。
    淡淡的笑容裏,滿是殺機。
    兩道目光,對視片刻。
    許長卿輕聲再問:“是你殺了我嗎?”
    豆大的汗珠,從徐柳額頭滑落,頓時不寒而栗。
    這贅婿分明已經被我殺了!
    而且剛才我的神識遍布周圍,沒有發現一個活物,他怎麽會出現在這。
    莫非……他是鬼?!
    “算了,你不說,我也懶得問。”
    許長卿輕歎一聲,提起樹枝。
    徐柳愣了愣,片刻後像突然想通了什麽,站起身子,滿臉冷笑:
    “裝神弄鬼,差點著了你的妖道!”
    “貧道修行多年,早已是九品練氣境巔峰,你不過是一隻剛化形的冤魂,我何懼你?”
    “許長卿生前就是個窩囊廢,死後能是什麽好鬼?既然你還敢來,那本仙就讓你灰飛煙滅!”
    話音落下。
    徐柳箭步掠出,壯碩的身影如同一片烏雲,在瘦小的許長卿麵前,簡直能遮天蔽日,舉起沙包般大的拳頭,便朝許長卿臉上砸去。
    隻聽山野間,有一聲輕歎。
    許長卿抬手。
    砰!
    拳頭砸在他瘦削的手掌上,氣浪朝四麵八方襲去,周圍大樹被震斷,枝葉沙沙作響,木屑漫天飛舞。
    然而。
    徐柳感覺自己的拳頭就如打在了一座大山上,明明使出了全力,對方卻紋絲不動!
    事實上,許長卿這具身體並無修為,僅有些筋骨力量上的基礎。
    他從前世保留下來的,隻有純淨的劍意。
    但光憑劍意,他便已有相當於七品巔峰修士的戰力。
    哢嚓!
    清脆的骨頭斷裂聲響起,徐柳拳頭上傳來劇痛,被推著倒退了一步。
    再抬頭時,卻見許長卿正冷漠地看著自己,眼神簡直像是在看一隻螻蟻般輕蔑。
    “你太弱了。”
    砰!
    他一拳回敬在徐柳胸口,後者頓時暴退數步,跌坐在地,口吐鮮血。
    “你究竟是誰!”
    滿是恐懼的怒吼,在山穀中回蕩。
    山風吹起少年的發絲,他低著頭,俊美的神情中,也帶有一絲茫然。
    “這個問題,我也沒法回答你。”
    徐柳嘴裏不斷地吐著鮮血,他敢篤定,站在自己麵前的人絕不是許長卿,甚至……不是一個人類!
    但無論如何,他已經踢到硬板子了。
    再打下去,必死無疑。
    權衡之下。
    他強忍著劇痛,來不及站起便朝許長卿抱拳,服軟卑微地道:
    “晚輩乃昊天宗修士徐柳,今日來是奉師尊之命帶走此女子,萬沒想到認錯了前輩,多有得罪,請前輩見諒。”
    “昊天宗?”
    許長卿捕捉到關鍵詞,眼前一亮。
    徐柳心中一喜,昊天宗乃萬宗之首,開枝散葉,遍布大唐,奉帝命管製天下宗門,權勢極大,天下沒人敢與昊天宗結仇,否則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昊天宗的追殺。
    既然知道昊天宗,那就好辦多了。
    於是徐柳趁熱打鐵,接著說道:“晚輩師承‘泰元’一脈,泰元道人是我師祖!”
    許長卿“嘶”了一聲,又問:“泰元道人……他是否還健在?”
    聞言,徐柳心裏是又驚又喜,連忙回答:“當然!師祖他如今在汴州隱世修行,徒子徒孫,遍布大唐!我師傅青山道人剛見過他,如今正在返回分舵的路上!”
    “您……您和他認識?”
    “那可太認識了。”許長卿點頭感歎。
    徐柳再也抑製不住上揚的嘴角,正要繼續攀關係。
    可僅僅是眨眼間,他的笑容便徹底凝固。
    少年笑眯眯地蹲在他麵前,聲音冷冽刺骨:
    “他是我仇人裏最可惡的一個。”
    泰元道人,正是當年圍殺他的十三人之一。
    嗡——
    此時此刻。
    徐柳的大腦裏一片空白。
    逃!
    他幾乎沒有進行任何思考,轉身不顧一切地朝懸崖的方向跑去,從秦蒹葭身邊擦過,猛然躍出。
    他以為隻要自己跌入懸崖,便有一線生機。
    可太晚了。
    跳在半空中的他聽到有什麽東西正從自己身後破風而來。
    噗嗤!
    伴隨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
    徐柳低頭去看,隻見自己的胸口,被一根樹枝洞穿。
    血液飛濺如綻開的鮮花。
    “這是……馭劍術。”
    他神情茫然,在空中滯留了一瞬,隨即自由落體向山崖之下墜去,意識彌留之際,最後瞥了那少年一眼。
    近五十年來,大唐劍修越來越稀有,直至今日,說是萬裏挑一也不為過,而劍道難行,劍修比起尋常修士,突破境界要難上數倍!
    至少修到三品,才能摸到以氣馭劍的門檻。
    如今的大唐境內,能使用馭劍術的劍修,兩隻手就能數完。
    撲通!
    山下傳來一聲巨響。
    徐柳死不瞑目。
    崖邊,秦蒹葭臉色比徐柳逼迫她時還要慘白。
    “馭劍術……這怎麽可能……”
    她看許長卿的眼神裏,畏懼與警惕比感激多得多。
    “這不是馭劍術。”許長卿淡淡地道。
    秦蒹葭朱唇微啟又合上,像要說什麽,可最終卻把話咽了回去。
    她知道這個少年,已經不是許長卿了。
    而且,他強得可怕。
    不該自己了解的事情,絕不能問!
    “我知道你要問什麽。”
    許長卿的眼神仿佛能看穿所有,他一邊敲著腦袋,一邊道:
    “我也有……很多……要問你的。”
    不知是否是錯覺,他忽然開始頭暈目眩,眼冒金星,腳步浮浮。
    仿佛隨時都會倒下。
    這副軀體,果然還是不夠強。
    身上本就有傷。
    再加上自己以劍意強行禦劍,損耗了太多精力。
    快要支撐不住了。
    “帶我……離開……”
    許長卿的聲音明顯變得虛弱,說完這句話後,便毫無征兆地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
    ……
    三日後。
    神睿十年,清水鎮。
    風寒,白雪茫茫。
    秦家一處院子裏,傳來一聲悶響,緊接著便是秦蒹葭那淒慘的叫聲。
    “啊——”
    婢女小嬋嚇得一個哆嗦醒過來,掃帚和肩上的白雪抖了滿地,慌忙衝進房間,卻見自家大小姐竟跌坐在了地上,連忙上去扶。
    “大小姐,怎麽回事!”
    她一邊扶,一邊查看小姐的情況,頓時瞪大了眼睛。
    隻見少女光潔的額頭上,竟是忽的多出個大包,觸目驚心!
    秦蒹葭是疼得淚眼汪汪,滿臉委屈地指著床上的少年,質問:
    “你……你幹嘛撞我頭!”
    小嬋抬頭一看,才發現那位昏迷三天的少年已經坐了起來,卻壓根兒不搭理秦蒹葭,隻癡癡地看著梳妝台。
    銅鏡裏映照著少年迷茫的臉龐。
    他感覺自己做了個很長的夢。
    “我的劍……在哪裏。”
    “什麽你的劍?”秦蒹葭微一皺眉,猶豫片刻後道:“那天的樹枝已經隨著徐柳掉下懸崖了,那是你的劍?”
    “不是樹枝。”
    許長卿抬起頭,看了秦蒹葭一眼,恰好與她幹淨漂亮的眸子對視。
    沉吟片刻。
    他淡淡地道:
    “方才我不過是下意識坐起,若不是你靠那麽近看我,我怎會撞到你?”
    此話一出。
    少女的臉蛋“唰”的就紅了。
    “你……你說什麽呢!誰靠那麽近看你啦!你有什麽好看的!”
    小嬋卻在她耳邊嘀咕道:“小姐,姑爺他好像真的挺好看……”
    “閉嘴!”秦蒹葭瞪她一眼。
    許長卿嘴角微微翹起,收回目光,才問道:“我睡了幾日?現在在何處?”
    秦蒹葭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雙手抱胸道:
    “你暈了三天,我扛了你三天,昨天晚上才把你帶回來,真是累死本姑娘了,現在你在我的房間裏,而你的身份,則是我們秦家的贅婿,我的夫君。”
    “這裏是汴州北邊的一個小城鎮,名為清水鎮,我們秦家則是這裏最大的家族之一,雖說隻是小地方的地頭蛇,但勝在我爹爹生財有道,光論財富,可與汴京城的富商相當。”
    “昨天太匆忙,我今早才來得及通知家裏人,他們都以為我們已經死了,喜事變喪事,沒想到剛準備操辦我們的葬禮,我便回來了。”
    許長卿立馬便發現了不對勁:“堂堂大小姐才失蹤了三天,他們為何不去找你,而是如此著急辦喪事。”
    “很正常。”秦蒹葭聲音冰冷:“秦家裏,隻有我爹爹不希望我死。”
    聞言,許長卿眉頭皺得更深了。
    但秦蒹葭卻笑了笑,站起身道:
    “那日在懸崖上你救了我一命,而我花三天把你扛回來,算是扯平了。”
    “但現在我們在一條船上,你殺了昊天宗的人,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我對外的說法是有人襲擊了迎親隊伍,暫時不會有人懷疑到我們頭上,畢竟我們沒那個能力,但如果你身上的疑點暴露,就不好說了。”
    昊天宗是天下第一宗門,青山道人為了與秦蒹葭雙修,許了她二叔嬸嬸不少好處,還保證讓秦家興旺百年。
    可如今不僅人沒送上山,還死了個徒弟,定是相當惱火。
    一旦徐柳之死的真相敗露,不僅是臨近的分舵,整個昊天宗都會視他們夫妻二人為死敵。
    到時,便是逃到天涯海角都沒用。
    許長卿忽然道:“我有個疑問,你為何會在迎親的隊伍裏?”
    秦蒹葭眼珠子轉了轉,背過身,答非所問道:
    “咳咳,這不是重點,更重要的是,等會兒昊天宗的人會來,說是慰問,實是審問,你可千萬不能暴露你身上的疑點。”
    許長卿也沒有追問,揉著腦袋:“要不你與我說說我們的事?我有點……失憶了。”
    “我也不知,你是我爹爹選的贅婿,我本就不想嫁你,所以也沒有提前了解,隻知道你在巡城司做衙役。”
    秦蒹葭輕聲歎息,她看著一旁的火爐,神情甚是疲憊。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個憤怒的喊聲。
    “秦蒹葭,你還不給我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