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伊娜(3)
字數:11340 加入書籤
“但是,你真挺帥的。”伊娜眯起眼睛,抓起趙澤銘的手:“我向你保證,你絕對符合芙拉芒人和瀚民的審美標準,等你以後個子更高,身體更壯實了,肯定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借你吉言”
“什麽啊,原來你聽得懂人話呢。”伊娜調侃道:“你這不是,也知道心疼人嘛。”
“我在學。”趙澤銘說:“一直在學。”
“好吧,也許是我太著急了。”
伊娜注視著趙澤銘,目光柔和:
“媽媽出門前,跟我說了一些事情。女人壽命更久,而且發育早,心智很早就成熟了,而男人是遲鈍的、晚熟的。想讓他們理解你的心意,你得親自去教,把自己當做母親一般,一點點陪伴著他長大才行——之所以新娘才叫新娘,就是希望對方成為‘新的媽媽’,對吧?”
“是有這種說法。”趙澤銘點頭。“可這跟你有什麽關係呢?你又不是我媽媽,也不是我的新娘。”
伊娜笑了。
趙澤銘不知道她的笑是出於什麽心情。
直到現在,他依舊搞不明白對方的動機。
“想想也是,看到你這雙眼睛就知道,你肯定什麽都還不懂。”
說著,她將趙澤銘的手捧起,按在自己的臉上。
“記好了,下次女孩子說冷,要像這樣,給她溫暖才行。”
她閉上眼,靜靜感受著趙澤銘掌心的溫度:
“你的手一點都不涼,像冬天裏的陽光一樣,看著沒有那麽亮,其實可暖和了。”
趙澤銘搖搖頭:
“並非如此,殘星共和國緯度高,原始森林覆蓋,空氣汙染少,大氣稀薄,冬天的紫外線強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低,溫度則可以靠房屋采光改善——”
“噓。”伊娜豎起食指:“別提這些無聊的東西了。我知道你很厲害,如果那個軍官不發神經,或者你在我前麵參加考試,你肯定可以通過軍官測試……”
“這不可能。”趙澤銘坦言道:“你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好啦!”
她望著趙澤銘,撩起額前的頭發,倆人的距離一點點縮減:
“什麽都別想,別掃興,別破壞氣氛,別說話……至少,我現在知道了,你是可以開竅的……”
她抿著雙唇,臉頰如同熟透的紅蘋果,沉重的氣息近的可以撲打在趙澤銘的身上,她踮起腳尖,朝著趙澤銘的臉龐靠近。
“伊娜同學,好了嗎?東西是不是很多啊,用不用幫忙?”
樓下突然傳來的喊聲打斷了伊娜的動作,她理了理頭發,正色對樓下喊道:
“剛剛有件衣服沒有塞進去——我這就下來。”
說罷,她從手腕上取下發繩,把頭發紮起來,拎起箱子,朝樓下走去。
趙澤銘收起手帕,緩緩跟著伊娜下樓。
路過客廳時,趙澤銘瞅了一眼餐桌:伊娜母親阿什蘭夫人留給她的信還在那裏。
想了想,趙澤銘走上前,將信拿起。
【這封信,先收起來吧。】
回頭去了實習地點,還可以拿來接近伊娜。
有些地方太過可疑,讓趙澤銘不得不在意。
如果真的有什麽問題需要動手,芙拉芒社區已經很不安了,他不希望父母的平靜生活也被打破。
但如果是在實習地點,那裏遠離人口密集區,死了幾個人也不會有人在意。
“伊娜——”
“終於下來了啊,伊娜同學。”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趙澤銘剛開口,伊娜已經拿著東西走到門前,一個年輕的少尉正倚靠著門框,打完招呼,又跟旁邊的人有說有笑的。
趙澤銘微微歪頭。
——對方交談的對象,他有點印象。
“伊娜·德·瓦爾克朗。”
伊娜笑著走上前,跟少尉互相行了軍禮,她的肩上已經掛了軍官實習章,盡管不計入服役時間,但這已經算被視為一名正式的殘星軍人。軍隊裏該遵守的紀律和規矩,都不能少。
“陳紹鈞,原隸屬首都衛戍部隊,現在是殘星軍官進修小組的助教之一。”
少尉是個爽朗的男人,跟伊娜握了握手,又看向趙澤銘:
“你也是學生吧,不知道你是……”
“哦,這位是我的鄰居,請他過來幫忙收拾屋子,他叫——”
伊娜剛要開口介紹,少尉旁邊的高大男生突然開口道:
“趙澤銘同學,反正我們在一起實習,你也跟我們一起上車吧。”
趙澤銘看向這個子高高,麵容英俊帥氣的男生:
“多謝你的好意,劉瑞民同學,但我沒有通過軍官資質考核,專車是為預備軍官準備的,普通學生應該前往學校集合點,完成登記簽到後,再集中上車。”
“別這麽一板一眼啦,又不是在學校裏。”劉瑞民熱情邀請道:“這位陳少尉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他負責開車送我們過去,路途遙遠,坐卡車多辛苦啊,這小轎車寬敞又舒適,一點都不顛簸。”
“物體永遠在振動,每個物體都有它獨特的頻率,即便通過懸掛消除了一定的地麵共振,可是內燃機特有的發動機震動和噪音無法消除,因此不存在完全不顛簸。”
趙澤銘平靜地說道:
“如果要想減少發動機帶來的震動,那麽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拋棄燃油車,使用電池為動力的電動車,來取代內燃機車——”
“噗嗤!哈哈哈——哈哈!”陳紹鈞少尉被趙澤銘這番言論逗樂了,他拍了拍劉瑞民的肩膀,說道:“小夥子,你這個同學很有趣啊。不光是回話的方式新穎,這觀點也很神奇——電動車怎麽可能取代內燃機呢?”
“劉少尉見笑了,趙澤銘同學隻是……擅長更書麵化的表達方式,他平時總是喜好獨自一人看書和訓練,成績總是名列前茅。”劉瑞民立刻解釋道。“他沒有惡意,隻是平時跟書打交道比較多——”
“不不不,我是覺得,這小子挺有意思的。”
陳紹鈞看了看趙澤銘,對方看起來就是一普普通通學生,沒什麽特別的: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小夥子,內燃機已經發展了兩百多年,不論安全性、成熟度、穩定性還是續航和馬力,這些東西都是電力無法做到的。”
他指了指背後停在院門口的那台小轎車:
“尤其是在像殘星這樣寒冷的地方,普通的轎車在冬天連打著火都難。你要開加熱器,那就要消耗電力,好了,加上本身電池會因為寒冷而容量縮減,請問你拿什麽來保證續航呢?”
“我可是個老司機了,12歲那年我剛進部隊,就在銀月自治邦的街頭飆車,那時教我開車的長官跟我說過:高檔的轎車,永遠是燃油車。蓄電池不夠安全,壽命還短,沒有達官貴人願意坐這種車,政府也不會采購這種玩意。”
“退一萬步來說,硫酸蓄電池是無法提供充足的電力的。如果你要開發電動車,那麽你光配置給他供電的蓄電池,本身就相當於一台小轎車的大小了。”
趙澤銘平靜地回複道:
“首先,電池技術一直在進步,在塔裏希亞聯邦發行的《未來》和《前瞻版本》兩本科學雜誌上,都詳細論證了一種新型的鋰電池,它們采用磷酸鐵鋰技術,會比傳統的鉛酸電池更安全、更輕便,壽命更是顯著提升。這是技術前提。”
“其次,汽車被定義為高檔耐用消費品,在聯邦、帝國等發達國家中,汽車的主要受眾是社會的中、低層,他們才是市場的主要購買力,少量高檔豪華轎車、尖端跑車、頂級賽車雖然備受矚目,但卻不是銷量最多的存在。這是市場前提。”
“何況,對於一國政府來說,推廣平民就能夠購買和駕駛的汽車,可以獲得更多稅收、創造交通罰款,比起少部分人在街頭飆車,他們顯然更樂於見到正常、流量巨大的平民轎車出現。塔裏希亞聯邦就是如此,其交通部一年光在汽車出口方麵賺取的外匯,就相當於我國農業十三年創造的產值總和。這是政策前提。”
“再次,殘星共和國這樣的欠發達非工業國家,根本不具備在傳統燃油車市場上跟老牌發達國家車企競爭的優勢,而現在,放眼瀾願星全球,電動車工業還沒有影子,我國幅員遼闊,礦產豐富,正適合發展新型電動車工業,避開直接競爭。”
趙澤銘有條不紊地說道:
“綜上所述,未來殘星共和國如果想要成為如同塔裏希亞聯邦一樣的超級發達國家,我們必然會傾向於發展電動車工業體係。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燃油車與電動車的競爭,而是對於殘星共和國這樣的落後國家來說,電動車必然要取代燃油車、”
他話音即落,抬頭看向陳紹鈞。
眾人對於他的發言一臉茫然,劉瑞民和伊娜更是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陳紹鈞眯起眼睛,沉思了一會兒。
接著,他上下打量著趙澤銘,最終目光落在他空無一物的肩頭。
——這年輕人沒有授銜,也沒有軍官實習章。
對此,陳紹鈞搖搖頭。
“你的口條確實清晰,邏輯也算縝密,技術方麵我不懂,你還提到了聯邦那樣的大國,我這樣的武人不常讀書看報,除了軍事新聞,我是沒有那種興趣——但是對於你的觀點,我隻提一點。”
陳紹鈞拍了拍趙澤銘的肩膀,笑道:
“你隻是個學生,在殘星,如今是軍人做主的時代。如果你想為這個國家做些什麽,至少先通過軍官考試吧。”
劉瑞民旋即開口:“陳少尉,其實趙澤銘同學他——”
“是的。”趙澤銘點點頭:“感謝長官指點迷津。我會加倍努力的。”
陳紹鈞微微一笑:
“你倒是個有趣的人。放心吧,軍隊是不會埋沒人才的,有沒有本事,上戰場逛一圈就知道了。”
說罷他看了一眼手表:
“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出發了——伊娜同學,上車吧。”
伊娜點點頭,跟隨一起拎包上車。趙澤銘幫她家捎上門,正準備轉身離開時,劉瑞民突然走過來,對他說道:
“你才是應該替代我的,趙澤銘同學。”
他略一側身,擋住趙澤銘去路。
趙澤銘抬起頭,劉瑞民的眼中寫滿了複雜的神情。
“為什麽不說呢?”
劉瑞民問道:
“你應該直接去跟何軍官說的,你的能力,遠比我強得多,這誰都知道,隻要你表現出來,他不敢不要你的——”
“不論我表現得怎麽樣,何宗仁長官都不會選我。”
趙澤銘注視著劉瑞民漆黑的瞳孔,後者微微一縮。
不知為何,隻是和這雙無暇的灰色雙眸對視上,他就會不由自主地產生一股退怯的感覺。
這種感覺,劉瑞民並不陌生。
“你的意思是,我是靠著我父親才會得到這份資格嗎?”
劉瑞民問道:
“我承認你比我厲害得多,但我也僅次於你吧?如果他看到你的表現,那麽——”
“那麽沒有通過考試的,就是伊娜·德·瓦爾克朗,就是其他人。”
趙澤銘淡淡說道。
“但如果是輸給你,其他人肯定心服口服……”
“所以,你心慌了嗎?”趙澤銘灰色的眸子凝視著劉瑞民:“你發現自己的成績,還不足以服眾,甚至不足以說服你的父親?因為你不是‘最優秀的’?”
“通過考試的時候,你自己有那麽一瞬間,突然為自己有個好爹而感到慶幸了。”
在他的注視下,劉瑞民不安地整了整領子。
“……也許吧。”
劉瑞民不自覺地錯開了目光,他捏了捏拳頭,長歎一口氣:
“有機會的話,我們再比一次吧,在實習地,有很多機會。”
“你會輸。”趙澤銘宣告:“你會輸得很慘。”
“就算真正地輸給你,也比這麽稀裏糊塗地贏了強。”
劉瑞民認真地說道:
“趙澤銘,我知道你的水平……你上職高,是因為,殘星共和國最高學府隻有職高,筆試成績第一的你,如果是帝國時期,你早就上帝京讀大學。隻是你的家庭沒有財力支持而已,如果你——”
“無人在意。”
趙澤銘繞開對方:
“順帶一提,再這麽攔下去,陳少尉會覺得你喜歡我。從個人角度來講,你是作為軍隊高層的孩子,我是不太建議,你讓他對水兵總務的兒子產生什麽不該有的誤會。”
劉瑞民一愣:
“你——你平時那幅不通人性的模樣,不會是裝出來的吧?”
“無人在意。”
“我這次會正麵擊敗你!”劉瑞民認真的:“我是靠著我自己的努力和天賦得到的,跟我父親,沒有一點關係。”
“無人在意。”
趙澤銘說著,逐漸離開了劉瑞民的視線。
“你應該知道,轉為軍官後,要開始植入突變物的手術,增強身體能力。”
劉瑞民看著對方的背影,提高了聲線:“過不了多久,我就會全麵超越你的!軍官資質考核是你唯一能贏我的機會,也是改變你命運的機會。”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趙澤銘平靜地回複道:“何長官覺得隻有你們更適合做軍官,那就夠了。”
“你本來是跟我一個組的!”劉瑞民忍不住說道:“我找人問過了,考試當天,你的分組明明在我前麵,但是在何宗仁少校宣布減少名額後,有人主動提出調換順序——”
“你話太密了,小少爺。”
趙澤銘雙手插在口袋裏,轉過頭來,看著劉瑞民。
當那雙灰色的眸子與自己對上時,劉瑞民瞬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在那一刻,他看到了一幅詭異的畫麵。
趙澤銘的嘴角微微上挑,他舉起食指,抵在唇前,目光中充斥著一股,劉瑞民難以形容的意味。
……趙澤銘,會笑?
劉瑞民呆呆站在原地。
殘星沒有大學院校,理論上的最高學府是一所專科學校,用來培養石油工人,但對於殘星本就匱乏的工業來說,這些工人畢業了也找不到工作。。
因此,大多人反而會退而求次,選擇殘星省立職業技術學院這所職業學校,上到高中部分,直接畢業,然後拿著退役後的遣散費,再去尋找出路。
家裏有背景的,會給孩子在首都陰北市安排工作,或者置辦一些店鋪,進行打理經營。實在沒有門路,但手裏又有點小錢的,則會安排出國——實際上,就是去關內或者其他原帝國行省謀求出路。
劉瑞民沒有選擇這種道路。
作為軍官家庭出身,他的父親一直要求他留在國內,時間一到就去參軍,積累經驗和人脈,最好營造出一個從基層幹起的人設。這樣接過他的班時,才更有說服力。
劉瑞民和趙澤銘在初中部二年級時,就已經認識,從趙澤銘轉學開始,到軍官考核,他們總共當了5年的同學。
兩人的關係,很難談的上是好,也不能說壞。
但再怎麽說,比伊娜那種突然從升入高中以後,才姍姍來遲的女人,肯定要深厚很多。
期間,趙澤銘一直在班級裏默默無聞,隻有考試成績和體育測試時,幾乎都保持著絕對的領先地位。
很多時候,第一名對於第二名往往都是天然的敵視,或者重視的態度,生怕對方超越自己。
可在劉瑞民看來,兩人之間從來沒有什麽敵對關係。
道理很簡單。
不論劉瑞民多麽廢寢忘食地學習,一直跟著軍隊的教官訓練,犧牲掉娛樂、談戀愛、結交夥伴的機會,有時間就泡在靶場裏。
可趙澤銘永遠壓著他一頭。
神奇的是,即便趙澤銘一直這麽優秀,他古怪的性格和冷淡的個性,都在刻意遠離人群。
五年來,劉瑞民從來沒有見過趙澤銘笑過。
但今天,他親眼看到了趙澤銘對自己露出那種笑容。
“趙澤銘……”劉瑞民目光複雜。“你不會是,故意不通過的吧?”
今年的考核費用是六千七百塊,對於人均月收入隻有二三百塊錢的殘星普通家庭來說,可不算輕鬆。
何況趙澤銘住在異族的移民社區……這種偏僻的郊區地帶,連警察都不想來,說不好聽點,和窮人區沒什麽區別。
在這種環境裏的趙澤銘,家裏頂多也就是個剛夠溫飽的小康之家,一口氣拿出六千多塊錢的現金,那肯定是消耗的家庭儲蓄了。
可如果……他是故意不通過考核的。
那就是說,趙澤銘明知道會給家庭帶來負擔,卻還是堅持作出這種決定。
劉瑞民無法想象,趙澤銘到底在隱瞞什麽?
‘他對我露出從來沒給別人展示的笑容,是在警告我,還是說信任我?又或者他有什麽難言之隱,不想把我也牽連進去嗎……’
劉瑞民的思緒無比混亂。
“該走了,瑞民小少爺。”
直到陳紹鈞上來拍了拍他肩頭,劉瑞民才反應過來,陳紹鈞還不忘調侃一句:“你對那小子比對伊娜這樣的美人都關注,這可不是好事啊。”
明知道這是調侃,但劉瑞民卻搖搖頭,非常認真地回複道:
“陳少尉,如果你跟他一起上了5年學,你也會關注他的。”
“那看來,他好像不止是說話有意思?”
“自然。”劉瑞民篤定。
陳少尉若有所思,但仍然搖搖頭,對著趙澤銘離開的方向,喊了一聲:
“喂,小鬼,也許你是有點本領,但我要告訴記——電動車永遠不可能取代燃油車!”
“世界上永遠不會有這一天。”
“電動汽車,那隻是一個幻夢,不切實際,也永遠無法達成。”
“他走了。”
劉瑞民會心一笑,拉開後座車門,跟伊娜坐到一排:
“反正隻要了解這人,你就會為他傾倒——話說,伊娜同學,就是這麽喜歡上趙澤銘的吧?”
見伊娜低垂著頭,劉瑞民好奇問道:
“伊娜同學?”
伊娜肩膀一顫,眼球轉動,斜視著劉瑞民。
“趙澤銘。”
她張開口,說起毫無平仄起伏的話語:
“那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