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條條大路當牛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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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
趙澤鈴輕吻了一下趙澤銘的臉頰,拍了拍他的肩膀,豎起大拇指:
“實習加油!休假回來的時候記得來找我,你姐帶你去看看什麽叫高學曆的漂亮大妞!”
“你專心學習,準備出國,鈴。”趙澤銘無奈道:“賺錢的事情,我來操心。”
“安啦,你姐什麽時候讓你擔心過。”趙澤鈴笑道:“好啦,時間不早了,我去打工了,拜拜拜拜!”
趙澤銘點點頭,拎著背包,轉身走進學校。
校園前門不斷地有軍用卡車出入,荷槍實彈的士兵像押送犯人一樣,把實習期的學生們趕上卡車,再拉上簾子,不讓他們看到外麵。
趙澤銘放眼看去,到處都是臨別的家屬拉著孩子,又哭又喊,遲遲不肯不撒手。
“媽,我該走了。”
“我的兒啊,你可千萬要好好地回來啊。”
“我會的,媽,我也舍不得你呀……”
相比於一幕幕生離死別,趙澤銘和姐姐的分離倒是頗為平淡。
他走到集合地點,一個嚼著煙草的老軍官正坐在卡車前引擎蓋上,須發皆白,腰間配著手槍。看他靠近,低頭瞅了趙澤銘一眼,吐出幾個字:
“證給我,名字,專業,學號?”
趙澤銘掏出學生證:
“趙澤銘,城鎮規劃專業,學號CXZG002。”
老軍官摟了一眼學生證:
“喲,002,學號這麽靠前,平時成績不錯吧吧,沒去考軍官?”
趙澤銘回答:
“考了,沒通過。”
“嗬嗬,一看你這小身板,就知道你是書呆子類型。”
趙澤銘沒有反駁,順從地點點頭:
“是的,我不擅長運動。”
老軍官抓起筆,在表格上簽下他的名字:
“趙澤銘是吧,來得有點晚了——上車吧,行李擱胸前,自己抓好。”
趙澤銘點點頭,坐進卡車車廂最裏麵,貼著駕駛室司機側的位置坐下。
這裏的空間狹小逼仄,趙澤銘把包抱在懷裏,低下頭,蜷縮在角落裏,直接閉上眼。
“你不害怕嗎?”老軍官好奇道:“很多小崽子,還沒上車就已經哭成淚人了,好幾個有門路的都提前跑了,要不就是說自己殘疾、患病——就我這輛車,能不能塞滿人都是問題。”
“還行。”趙澤銘沒睜眼,回了一句:“害怕如果能改變什麽的話,那全世界都應該是懦夫。”
“喲?我還以為你跟書呆子沒什麽區別,沒想到還有點骨氣。”老軍官歪了歪頭:“我們等到10點出發,中途不休息,直接開到瞭望山,想睡就睡吧,半天都沒有人來,你想躺著都沒問題。”
“謝謝。”趙澤銘把腿攤開,睜開眼,看向老軍官。
“我把你押送到前線修碉堡拌水泥,你還得謝謝我?”老軍官翻進車鬥,敲了敲前排,喊道:“走吧,沒人了。”
“就這一個?”司機詫異:“這小子也是坐上專車了,跟大統領一個待遇。”
“人跑完了,走吧。”
司機搖搖頭,少人他也開的輕鬆,省得還要擔心油量。
他走到車前,提出搖把,費勁轉了好幾圈,發動機才吭哧吭哧響了起來。
汽車開動,緩緩駛離學校和市區。
軍官沉默了一會兒,一直在低頭發呆,要不就是在檢查他的配槍。
“這是二十年前的車。”
趙澤銘抬頭看了一眼棚頂,說道:
“87式運兵卡車,正常來說,棚頂這裏是應該有一個開口,用來架設機槍,防止被偷襲。”
“早就拆下來了,車是挺老的,但氣冷肘節式重機槍機槍是好東西,現在都在用。”
老軍官意外看了一眼趙澤銘:
“民兵訓練應該沒教過你們這個吧?”
“圖書館裏有介紹的。”趙澤銘回答。
“我叫馬賀。”老軍官看著趙澤銘:“你有點意思,知道你要去什麽地方嗎?”
“瞭望山定居點,殘星將軍府時期,帝國拓荒墾殖的新領土,海拔在2000米以上,常年低溫,但因為儲備巨量的白銀和煤鐵礦藏,吸引了大量人前往移居——《市民文摘:第87期。》”
趙澤銘流利地把報刊上的內容背了下來:
“畢竟是拓荒不久,所以跟土著還有‘野人’的武裝衝突比較多。每年到了冬天,野人們都會試圖進攻定居點,搶奪我們的資源。”
“見過‘野人’嗎?”老軍官玩味地說道。
“聽說過。”趙澤銘說:“性格凶殘、不畏死亡,而且數量很多,有人懷疑它們其實是真菌有絲分裂繁殖的產物。”
“去年這輛車上有12個人。”馬賀說:“和你一樣,都是去幹後勤,修建工事,給定居點蓋房子的。”
馬賀悠然說著:
“定居點其實是一個很漂亮的小鎮子,每天下午有四個小時明媚的陽光,土地很適合種植土豆和黑麥,你喝過伏特加嗎?帝國時期,那裏的伏特加每年賣到草原和北極去,能夠換來大量的牛羊、優質毛皮,很多人靠這個發了財,然後就定居了下來。”
“後來人越來越多,鎮子上有了教書先生和鐵匠,他們的孩子上了學,拿著鎬子和鐵鏟,在鎮長的帶領下去開挖銀礦,賺了大錢,一切都在欣欣向榮。等你到了那裏親眼一看,你肯定覺得,那兒跟前線壓根不沾邊。”
“聽上去很美好。”趙澤銘說道。
“是啊,那麽美好的地方,去年實習的學生,12個人裏死了6個。”馬賀笑了笑,摩挲著配槍,他看了一眼車棚外越來越遙遠的市區:
“陰北市這破地方,擱在帝國全境,連三線城市都算不上,可是跟殘星其他地方一比,簡直繁華的不得了。”
“您是關內人?”趙澤銘注意到他的口音跟本地不同。
“中央省的,應州人。”
馬賀一笑,懷念地說道:
“年輕時總嫌棄家鄉太平靜無聊,老家又流傳著一句話:‘人死球朝天’,所以我聽了老皇帝的宣令,參軍入伍,跟著三十萬勞工一起北上,為帝國支援開發殘星將軍府。”
“我下過礦井,開過坦克,甚至從飛艇上跳過傘,我把我的青春和脊椎,都貢獻給了這白山黑水的土地,因為我是帝國的軍人,為我效忠的君王鞠躬盡瘁,是理所當然的。”
馬賀說著,突然一頓,悻悻然道:
“我給皇帝和帝國子民們幹了一輩子,完了這個當初的帝國邊疆省份,竟然變成了個共和國——你不覺得,這是一種對我們的背叛嗎?”
“我沒有經曆過類似的事情,所以我無法產生共鳴。”趙澤銘說:“但我能夠理解,很多殘星人仍然自認為是帝國的子民,而不是共和國的居民。”
“你,沒有經曆過那個年代。”
馬賀著迷一般闡述著那般場景:
“想象一下,疆土遼闊,物產豐饒,你隻要努力工作,就不用為每頓飯發愁。即便窮困潦倒,國家偌大的地方,你也有的是去處,聖上兢兢業業,到處巡回發表他的演講,號召我們,拿起當時一流的武器,去保衛國家,鎮壓叛軍,征服領土——所有人都愛戴我們,那不是一個由軍人控製的國家,卻是一個軍人向往的國家。”
“可是現在,你看看,我們用的東西,比當年還老、還要陳舊。帝國分裂了,我們這些北上的人,連家都回不去。”
趙澤銘聽著對方嘮叨,饒有興趣地記下有用的信息。
“你想家嗎,長官?”
“我沒有老婆孩子,父母很早就死了,實話說我也沒有什麽想不想的。”
馬賀眯起眼,回憶道:
“但我很惦記縣裏的早餐,粉條餡的水煎包、羊肉衝湯,配著火燒,不論是撕成碎片,丟湯裏泡著,還是一口湯一口餅,那滋味兒,我都20年沒回去了,可老是做夢時候會夢到。還有搪瓷碗裝的熱幹麵,撈起來,按我們那兒的風格,會加上豆芽,再淋上芝麻醬——噫,那是真香啊。”
“誒,小子,你是這裏本地人吧。我一直在軍隊裏,都不知道你們這裏有什麽特色美食?”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趙澤銘說。
馬賀詫異,他端起本子查看起來:“謔?我看你這上麵寫的,戶籍地是殘星本地啊。”
“養父從海邊把我撿來後,決定收養我,並給我上了戶口,我的故鄉不在這裏。”趙澤銘說:“實際上,我也不知道我從哪裏來的。”
“哦,我懂,我看過電影,你失憶了!”
馬賀了然,興致勃勃地說道:
“其實你是一個富家公子哥,風流倜儻,但癡情於一個青春可憐的貧窮姑娘,為了跨越階層,你跟覬覦繼承權的兄長、惡毒的母親、重視出身和禮教的大家長父親不斷鬥爭。但最終,卻因為情敵陷害而墜海,醒來時,已經失去了所有記憶……”
“長官,我17歲。”趙澤銘提醒道:“哪怕是關內那般富裕的地方,也不會十歲就談戀愛,卷入情場吧?”
“誒,這不重要!”馬賀來勁了,他湊上前來,跟趙澤銘商量起來:“你看我這劇本寫得怎麽樣?”
“我不知道,殘星沒有電影院。”趙澤銘有些迷惑:“如果隻看腳本,感覺像是湊齊了許多流行元素的愛情故事。”
“對,就是這個。”
馬賀嘿嘿一笑,雙手在空中畫了一顆心:
“愛情。人類最本能的情感,上到皓首老頭,下到懵懂少年,誰也無法抵抗這來自荷爾蒙的衝動,我流轉殘星多年,聽過看過很多美好、浪漫的故事——我有個想法,拍一部歌頌純粹愛情的電影,肯定大賣!”
“殘星沒有電影院。”趙澤銘說。
“會有的。”馬賀後仰身軀,欣然道:“陰北市光明路22號——他們計劃開一部電影院,新年開業。”
馬賀一拍手:
“你長得不錯,就是不太壯,但沒事,這樣更適合演深情的角色。”
趙澤銘茫然:
“你想拍電影?”
“我想拍很多電影。”馬賀笑道:“我見過,第一個登上額勒特山最高峰的人。”
“阿拉塔·圖曼。”趙澤銘說。
“對。”馬賀側目:“你看書挺多的啊,軍官考試沒過怪可惜的,回頭多鍛煉鍛煉身體吧。”
他接著說道:
“圖曼在山裏幹了二十年向導,登山運動員們不斷挑戰的峭壁,對他來說輕易就能踏過。那些外國來的鬼佬,登上山後迫不及待地拍照,為突破記錄留下證據,總是試圖證明他們的優越性——他們引以為傲的成績,對圖曼來說,不過是餐後散步。”
“圖曼並不喜歡登山運動,他隻是靠給旅行家帶路為生,一次又一次,外國人們不斷刷新著成績記錄,可沒有人記得圖曼的存在。他們給自己人拍電影,滿星球宣傳,可圖曼呢?沒有人會記得他。”
馬賀看著趙澤銘:
“你覺得,像這樣的傳奇,是不是配得上一部電影呢?”
趙澤銘垂下頭。
“傳奇……”
“對,傳奇。”馬賀越說越激動:“我認識太多的人,他們大多數默默無聞,卻在某些領域中擁有傑出的能耐——想想看吧,這樣的人有很多,隻要把他們故事改編改編,搬到熒幕上——我們就創造了傳奇!”
哐當!
卡車劇烈顫抖了一下,馬賀和趙澤銘同時抓住身後的欄杆,避免被掀飛出去。
“喂,怎麽回事?”馬賀敲敲前座,喊道:“車怎麽停了?”
“發動機熄火了。”司機拉下手刹,下車進行檢查:“大概率是蓄電池電壓不夠了,經常這樣,拿搖把轉兩圈供上電就好了,你們聊你們的。”
馬賀搖搖頭:“老東西都是這樣。”
“前線也都是這樣的設備嗎?”趙澤銘問。
“看你這身衣服不就知道了嗎?”馬賀冷笑一聲:“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感覺,軍隊以保護國家安全為由,宣布進入緊急狀態,一邊大量征兵,一邊卻給我們發著落後幾十年的武器裝備,這樣的軍隊真的能夠統治好國家嗎?”
趙澤銘搖搖頭:
“殘星並沒有作為獨立國家的基礎,我們隻有農業、林葉和畜牧業拿得出手,所有的加工車床、螺絲釘、水泥甚至塑料,都來自於從關內和海外進口。”
他接著解釋起來:
“殘星的大統領肯定也知道這一點,如果沒有足夠強大的武力,就無法維持緊急狀態,落後的武器和低下待遇,無法長期穩定軍人的忠誠度。但是國家又拿不出來那麽多錢去加強軍備,因此,隻能從民間掠奪財富,最直接的方式是加稅和貨幣超發,而軍隊因為物資供應不足,就會滋生貪腐……”
“行了行行行!你說的那些我聽不懂,書呆子。”
馬賀聽著頭都大了:
“你掌握知識這麽多,有什麽用?考試都沒考過,要不說百無一用是書生,講一通道理,但是一點執行能力沒有,那你學了跟沒學有什麽區別?”
趙澤銘想了想,說道:
“還是有區別的,讀書多了以後,思考的方式會不一樣,我沒有讀書的時候,思考很簡單,對人類的認識隻有活人和死人。但是學習多了以後,我發現世界有男人、女人,還有變性人……或許可以說,在我眼裏,世界因為觀察的角度不同,而更精彩了吧。”
“也許吧,書呆子。但是你讀書再多,也當不了軍官,在這個時代,你的個人武力如果不達標,那想幹什麽都白扯。”
馬賀說著,歎了口氣:
“以前不是這樣的,帝國還在的時候,你或許能夠靠這一副帥皮囊和知識,謀個文官閑職當當。我說不定早就退休拍電影去了……”
由於插不進去話題,趙澤銘就不再吭聲。
他把鐵殼書攤開在大腿上,現實中沒有人看得到這東西的存在,索性借著機會,趙澤銘開始優化鐵殼書的搜索路徑。
得益於之前阿蘭找到的《克緹雅傳奇》規則書和角色卡,給趙澤銘帶來了許多靈感。
【擊敗保姆後,文明碎片比起之前多了更多可以操作和編輯的部分。可以錄入我希望上傳的資料,包括語言文字之類的信息。】
首先是把趙澤銘使用的母語文字全部錄入進去,這樣就算阿蘭不在,他也不至於看不懂一些人類文明的內容。
【我甚至可以把我的一部分信息編輯進去,而不是自己拿筆記本手工記憶。既然如此,我也可以根據桌麵遊戲的規則,打造出來一個更加清晰明了,方便交互的……】
趙澤銘卡住了。
他貧瘠的想象力,並不足以找到合適的指代名詞。
趙澤銘四下掃了一圈。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棚頂的窗口上。
就是這輛87式運兵卡車,原本用來向外觀察、射擊的窗口。
【……視窗。】
趙澤銘想到:
【我要按照桌遊規則,打造出來一個,能夠展示我自己的全部信息的……角色視窗。】
馬賀後麵一直在聊他過去的經曆,和他的電影藝術訴求,這個老軍官很少對社會抱怨什麽,他很樂意分享和交流。
除了瞧不起趙澤銘“連軍官考試都過不去,你是什麽廢物”,甚至要狠狠踩他一腳以外,馬賀並沒有什麽惡意,他甚至還主動跟趙澤銘講解起來測試的技巧:
“……射擊可以靠子彈喂出來,那些優秀的軍官,很多都是家境優渥,從小就打獵射擊沒少摸槍,咱們小老百姓有幾個字兒,就算天天泡靶場,打靶打滿了,但卻沒有人家移動中射擊的經驗。光就打靶和殺戮小屋考核,倒下了多少窮人孩子。”
馬賀瞅了一眼趙澤銘:
“你身材不夠壯實,不過也好,身體輕,提速就快。我告訴你我的一個獨門訣竅,能夠讓你的射擊水平提升一個檔次。”
趙澤銘搖搖頭:“我是來實習的,沒有槍,學習了也沒用……”
“你怎麽知道,以後就沒有呢?”
馬賀的話語耐人尋味:
“好槍手有兩個特質:眼神犀利,手掌穩定。眼神這玩意練不出來,但手掌的穩定,是能夠練得出來的。”
對於馬賀的話,趙澤銘原本一直當做耳旁風,無動於衷。
“越是優秀的槍手,他持槍射擊的手越穩。可人類的心髒就好像汽車的發動機一樣,吸入空氣就會引胸腔的振動,而胸腔的振動,又會引起全身的振動,繼而影響瞄準射擊的準頭。”
因為他正在專心編輯自己的角色視窗,他得先把規則書讀明白,搞清楚各種細節,才能盡可能全麵、詳細地展現自己的生理信息水平。
“在沒有展開槍械腳架的情況下,沒有人能夠保持絕對穩定不動的射擊姿態,除非他們像我一樣,懂得【屏息】。”
嘩啦啦啦——!
馬賀話音剛落,趙澤銘手中一直在編輯的鐵殼書突然快速翻動。
【怎麽回事?】
趙澤銘感到驚訝,但不至於慌張。
因為他有定期保存的習慣,之前的工作進度不至於前功盡棄。
翻動了幾秒後,鐵殼書最終停留在了趙澤銘創建的【能力區】。
最上方的自然是解析保姆得來的三道‘特質’,在趙澤銘上傳完語言文字信息後,已經自動翻譯完成。
而在未被選擇的三道特質之下,又增添了一行新的文字:
【這是……我剛剛保存的視窗,模板,已經開始嵌套啟用了。】
趙澤銘微微挑眉,心中默念:
【一名‘微末的傳奇’,正在向你傳授他的絕藝——《屏息》】
《屏息》:
使用任何武器進行瞄準時,通過屏住呼吸,降低自身振動頻率,即便在移動狀態下,也能夠保證瞄準的精度。
【當前文明碎片權限:黃銅】
【權限符合標準,具備錄入資格】
【是否進行錄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