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源稚生:曾經,我想當正義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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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暴雨編織成的鐵灰色天幕,從頭頂持續延伸到四麵八方的天際線,不見盡頭。
衛宮獨身盤坐在雨中的屋簷上,濕冷的狂風吹蕩衣角,但是冰涼的雨水卻不能浸入衣料之中一絲一毫——
因為此時衛宮的身上,正有微弱的“焰”從皮膚表層憑空騰起,化為一道薄薄的焰色傘蓋,將茫茫雨絲炙烤燒灼,蒸發化成一層白霧。
遠遠看去,整個人宛如人形的大火爐。
與此同時,強勁的心髒泵血功能在體內運作,遠遠超過普通魔術師的魔力量經由回路運輸到身體各處,接著以“焰”為通道,向外散發到外界天地之間,與浩如煙海的茫茫元素混雜在一起。
最後再以“心眼”作為信息中樞,以道藏記載的存思法,觀想與思考外界諸象:
濺起白色水波的雨絲,叮咚作響的懸掛屋外的搖鈴,遠處蒼翠欲滴的山中林木,一派鉛灰色的樓宇大廈……
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
生發萬事萬物並流轉變化的世界,在五感之中變得可感知,其後又在腦海中變得具象化。
最終在衛宮的心中建立起所謂的內景、心象。
這一過程須要拋棄雜念,拋卻心緒。
單純而專一的利用心眼高效地將這身前的一切盡數銘記,並在內心觀想與重複思索。
如同一台精密的3D建模儀器,在圖紙與模型層麵反複的摸索空間結構、事物的排列分布……
焰色的“傘蓋”在風雨中巍然不動,既是在連接漫天雨水,又像是要熔煉己身。
要想以劍為骨,成就此身,必先匯集鍛材,錘煉劍胚。
如欲血潮如鐵、心如琉璃,必先身為洪爐,燃起烈火。
諾諾走出房門踏入空地的時候踩著積水,見到驚人的暴雨勢頭之後又縮了回去。她僅僅從屋簷下仰頭,但雨絲還是灌進了領口,這使得女孩的眉頭微微蹙起,隔著雨幕喊道:
“衛宮,你冒著雨在房頂上幹嘛呢?”
麵對下方諾諾不解的詢問,衛宮緩緩睜開眼。
瞳孔之中倒映出整座城市,林立的高樓密密麻麻如尖銳的鐵峰般矗立,像是無數倒生出來刺向天空的朦朧劍影。
“我在觀想。”
諾諾聳聳肩,靠在木質廊柱旁邊,“自從翻看了那幾卷道藏,你倒是愈發有得道高人的派頭了。”
“得道高人的評價,我可擔當不起,現在就隻是堪堪初窺門徑而已。”
衛宮被打斷了思維,幹脆從房頂上翻身躍下。
“你有什麽發現嗎?”
衛宮看著水滴自諾諾的褲腿上緩緩滴落,她脖頸上還圍著一塊毛巾,就知道諾諾一大早就尾隨夏彌去了,但從臉上的陰霾神情來看,她恐怕沒什麽收獲吧。
衛宮忽然注意到少女一隻手上還握著的另一塊毛巾,眼神卻盯著自己幹燥的衣衫和頭臉,顯然是拿過來給衛宮擦拭雨水的,不過卻是沒想到後者自己掌握了獨特的烘幹技巧。
衛宮笑了笑,仍舊接過了幹毛巾,令尷尬的氣氛稍微緩解。
諾諾抱著手臂,甩了甩濕漉漉的額發,“沒有發現——確切的說,我在跟蹤的中途就被甩開了。”
衛宮神色不變,這種事情也算是意料之中。如果這個古城裏麵諾諾沒藏好自己的頭發特征,那夏彌發覺起來隻會更快。
“所以才更奇怪了,她是不是在明明已經發覺我的情況下,仍舊要避開我?按照夏彌搬出來的理由,隻是去看看弟弟而已。”
諾諾抬起修長而勻稱的腿,輕輕的朝著屋子外甩蕩,濕漉漉的褲管飛出水滴。她回想著當時對夏彌的側寫,對方的表現顯得滴水不漏,現在看來,夏彌顯然藏拙了,她並不像表麵上顯現得那麽簡單。
衛宮沉默了一下,緩緩說,“這姑娘理應對我們是沒有壞心思的,不然她趁著住一起的時候,就能夠找著無數次機會下手。”
“她終究是藏了秘密。”
諾諾說完這一句之後,就沉默了下去,目光直視衛宮的眼睛。
言下之意是,要繼續追究嗎?還是彼此保持默契,維持和平相處?衛宮你來決定。
“接下來的話……”衛宮回想著之前的計劃,諾諾自己探查不成,就要動用梅柳齊娜這樣的英靈了,但他隱隱感覺到了……假設直接做到這一地步,就有些不顧交情撕破臉皮了。
“先延後點時間緩緩吧,我會找機會跟她溝通的。”
衛宮說完,又轉過身子,打算走入雨幕之中。
結果被諾諾伸手拉住說,“你那個存思法要觀想外界的話,是不是在天空上俯瞰更方便一些?”
“你的意思是?”
“既然梅柳齊娜原本的安排取消了,就讓她帶著你飛幾趟唄,到時候梅柳齊娜的龍翼展開,變成超音速戰鬥機,足夠你觀想整個關東平原。”諾諾捋著一頭濕透了的紅發。
“你還真是這麽熱愛折騰梅柳齊娜啊……”
衛宮望著四周高牆圍攏之下,並不寬敞的天空輕聲說。
他腳步一轉走回來的時候,卻看到諾諾已經幹脆利落的抬腳脫掉了濕漉漉的牛仔褲,“喂喂不要把褲子扔地上啊——!”
“我去洗澡了!”諾諾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她大抵實在忍不了一邊感受身上衣服濕滑的觸感,一邊和衛宮聊天的體驗了。
衛宮拿著諾諾脫下來的褲子搖搖頭,濕潤冰涼的觸感,混雜著少女身體的香氣,清晰的傳達到了感官之中。
他將褶皺得不像樣的牛仔褲甩了兩下,隨後扔到了洗浴間外的衣服籃子裏麵。衛宮又不是有什麽變態衣物嗜好,諾諾就算是有意扔給他這個,他也不會打算拿來用。
“梅柳齊娜。”
衛宮步履不停的快速離開,找到了窩在絲毫不起眼的牆角裏偷偷打瞌睡的梅柳齊娜。
……還躲得挺深,諾諾又讓她做什麽活兒了,以至於這孩子睡個覺都要躲起來?
“唔……?”梅柳齊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尾巴從衛衣之下垂蕩搖擺著,隻見衛宮拉著她,不由分說的就往外麵走。
雨幕的濕冷氣息順著空氣飄來,令她的鼻子有些不適應的聳動了幾下。
“走,出去飛幾圈……你看起來不太高興?”衛宮覺得很稀奇,梅柳齊娜應該一直是熱愛飛行的才對。
“不,不是……我隻是不喜歡水。”
梅柳齊娜看著漫天的傾盆暴雨,低頭再望望自己新提的一身舒適的休閑裝,在心中悄悄歎氣。
數分鍾後。
轟——
密集的雨絲被高天的狂風吹動,砸在了梅柳齊娜展開的漆黑龍翼上,持續不停的發出節奏緊密的擂鼓聲響。
衛宮穿著藏青色外套,坐上了梅柳齊娜用外皮製作的簡陋露天“艙位”,薄薄的火焰從他的身體內竄出,將前方和頭頂落下來的雨水蒸發幹淨。
他們倆飄在墨色濃重的烏雲籠罩的天上,倒像是一艘近乎與天色融為一體的隱形戰機。
遠方還有更多的雨幕,連成一片的城市閃爍著路燈、車燈、霓虹燈……似乎人們永遠過著充斥繁忙工作又或者激情消費的生活,從不為白晝的昏沉陰暗而感到不安。
衛宮用魔力強化視野,俯瞰大地上的一切。
老實說,用這樣的視野,反而會容易讓一些細節看不真切。
但是到了這個地步,衛宮也差不多明白了,心象風景的架構工程,需要的不是細節,而是“印象”“體悟”……以及最重要的“意誌”。
在鑽研過了一遍存思法之後,他已經基本確定心象風景少不了這些東西。
隻不過心象風景是這樣子沒錯……然而熟練展開自己的心象風景,侵入現實形成固有結界,應該還少了一步……
是什麽步驟來著?
衛宮目光一轉,忽然看到某個有些眼熟的建築物,“那個,是源氏重工的大樓吧?”
作為潛伏了一陣子的“臥底”,梅柳齊娜反應很快的出聲,“是的。”
“和我上次來的時候相比,高度有些低了,怎麽看著少了幾層的樣子?”
梅柳齊娜的語氣略帶得意,“……是我幹的。”
厲害吧?人類的造物水平不過爾爾。
“這有什麽好得意的。”衛宮無語的伸手敲了敲小母龍的腦殼。
“帶我飛下去,既然來了,順便過去看看。”
————
源稚生快步走向監禁區,與等在入口處的教士服老人匯合。
他此前已經通知了父親上杉越,而上杉越得知自己的兒子複蘇,自然不可能不趕來。
“稚生,你弟弟他為什麽一覺睡那麽久,現在才醒來?”
兩個人步入訪問監禁區的專用電梯。上杉越背靠電梯間內寬敞的金屬壁,閑著沒事問道。
上杉越記得自己伸手將風間琉璃打暈的事情,但是他記得自己的力道把控極好,不可能會讓皇級混血種受到多少傷害才對。
“似乎是因為他的從者戰鬥特性……消耗負擔較大,”源稚生一想起茨木童子動不動就放火燒樓的模樣,就覺得頭疼。
幸虧渡邊綱沒什麽花裏胡哨的招式,各種各樣的攻擊相對來說都比較樸實無華。
上杉越也見過從者戰鬥的水平,“你和他的從者呢?再打起來就麻煩了吧?”
“父親暫且安心吧,兩方都需要維持靈體化來盡快恢複全盛狀態,就算那位Berserker想要動手也會被Saber瞬間牽製。何況,她的禦主都被掌握在了我們的手裏。”
上杉越聽見源稚生對待弟弟缺乏情感的口吻,感到了一絲不適,他轉頭看著這位家族新任大家長,語氣嚴肅:
“稚生,趁著還沒到的時候,你能不能給我交個底……你打算怎麽處置你弟弟?”
“他是猛鬼眾中僅次於王將的重要幹部,家族也亟需猛鬼眾的關鍵情報,監禁區其實還羈押了那天晚上突然叛變的關東支部成員,我們需要知道猛鬼眾到底在家族裏麵埋下了多少釘子。”
源稚生盯著金屬門流暢的應答。
“……至於最終處理,我需要為大局考慮。就是因為在幾年前,我在那次的執行局任務裏沒能夠殺死那隻惡鬼,令他在猛鬼眾重獲新生,呼風喚雨,才導致了如今的這個局麵。”
說著說著,現任影皇的話語中又夾帶了自責,好似能從那扇電梯門裏看出弟弟的臉似的。
“父親,我一直沒來得及跟您說,稚女當年就已經墮落,在我們童年時期生活的鎮子上,變成了一樁連環殺人案的主謀。抱歉,當年是我沒能夠處決他,如今的我作為斬鬼人,作為大家長必須……”
“夠了!”
在源稚生訝異的眼神中,上杉越沉聲斷喝。老影皇滿臉寒霜,他的低沉語氣恍如隱隱醞釀的風暴。
“稚生,你的這些大道理,究竟是誰教給你的?滿嘴說著自責的話,把沒有早早殺死弟弟歸結為自己的錯誤,還向我道歉……你把家族和自己的聲譽,看得比你的至親弟弟的性命還要重,到底是基於什麽想法?”
上杉越質問,“是基於你待在那個影皇位置上的狗屁責任感和榮耀嗎?你知不知道,在我的心裏麵,你和你弟弟的份量同等重要,但你卻要為了狗屁大義,處置自己的弟弟?”
老影皇把自己曾經的位置形容成“狗屁”,因為他受夠了自己因為這個位置而伴隨著的家庭悲劇。
上杉越不希望自己的後代重演悲劇。
“父親您冷靜一點,稚女他已經蛻變成了殺人為樂的惡鬼——”
“那我問你,哪個惡鬼始終一直掛念著哥哥,哪個惡鬼還在心裏懷揣懵懂的戀情?”
“關了這麽多天了,你真的確定從血統鑒定上判別他是墮落的鬼了嗎?你當年在得知弟弟殺人的時候,有沒有哪怕問一句,問你弟弟到底有什麽內情?”
源稚生聞言愕然,他隻是從風間琉璃做出的符合猛鬼眾陣營的敵對行為,判定了他很危險。
當年也是目睹了他在鹿取鎮殘殺女孩的瘋狂行為,堅信正義的自己,就拔刀出手破壞了弟弟的心髒。
……是自己錯了嗎?
見源稚生開始低頭不言,上杉越臉色稍緩,歎息一聲。
“這種虛偽的正義觀……是你的養父,橘…不,那位赫爾佐格教授的吧?他可是陰謀家和野心家,他在利用你,把你培養成一把冷酷的工具啊,該清醒一點啊,稚生。好好查一查,或許當年的事情沒那麽簡單呢?”
源稚生勉強擠出一抹笑意,充溢苦澀,“那時候是我天真了,我當時還在心中清唱《正義大朋友》,以為自己是正義的夥伴。”
“話說得難聽點,稚生,你還不如衛宮,”上杉越批評道:
“那小子縱有萬般不好……嗯,除卻拐跑了繪梨衣,好像沒哪裏不好……但是我感受得出來,他絕不會為了虛偽的正義,對自己的身邊人痛下殺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