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天空是陰天的話就好了。”
    “如果能夠早點後悔就好了。”
    “如果他沒有騙我的話就好了。”
    “如果我沒有失控的話就好了。”
    “以及——如果你不要回來這裏的話就好了。”
    瑞吉蕾芙沒來由的感覺躺在冰冷的棺材裏，萬事萬物空空如也宛若虛妄，她曆經一片漫長而虛無的等待後，仿佛聽見有人在夢境中對她說出了一番話。
    究竟是誰？
    瑞吉蕾芙逐漸進入一片荒誕的夢境，她在那裏看到了大得驚人的白色圓月，上麵半輪占據了一邊的天空，另外半輪沉在地平線以下，她站在荒原上遙望白之月，一股瘋狂的念頭促使她向月亮奔跑、跳入其中，像是要投入母親般的懷抱裏。
    “瑞吉蕾芙，瑞吉蕾芙。”
    聲音還在耳邊繼續，令她停下奔跑的腳步，那份聲調和語氣越發耳熟，那份回響越發清晰。
    “……快逃吧孩子，去南極！那裏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不要回來了……不不，一切都已經太晚了！地上的一切都要被漂白了……”
    是祖母（星之瑪利亞）！瑪利亞祖母的聲音！
    瑞吉蕾芙的腦海裏盤旋的各種記憶猛地活躍起來。
    自年幼的時候起，瑞吉蕾芙就十分熟悉瑪利亞祖母的聲音。
    那個時候的星之瑪利亞還保持著人類的外表，她接觸瑞吉蕾芙以及其他克隆體們的時候，對待她們像是照顧孫女們一樣，拉著小手給孩子們講遊輪與大洋之外的世界裏的許多故事，所以瑞吉蕾芙管她叫做瑪利亞祖母。
    那個時候還有許多其他克隆體，按照文森特的說法，她們都不如瑞吉蕾芙來得完美。
    所以像赫爾薇爾、奧爾露恩這樣的劣質克隆體，需要錘煉武藝並在之後擔任文森特的侍衛來發揮價值，而聖女瑞吉蕾芙依舊肆無忌憚，她什麽都不用做，隻是聽著瑪利亞的故事想象和好奇外麵的世界。
    後來有一天，星之瑪利亞忽然不見了，文森特欺騙瑞吉蕾芙說她已經死了，但是瑞吉蕾芙後來在甲板層下麵找到了被囚禁的瑪利亞。
    那時候的瑪利亞就已經失控，她的人體開始徹底坍塌，然後血肉膨脹、骸骨增殖，鮮豔的血脈如同樹枝一樣，向體外延伸攀爬在鋼鐵船艙內。
    當著瑞吉蕾芙的麵，瑪利亞表示了後悔，她後悔於仍舊相信文森特還像當年一樣如騎士一般嗬護她，但看清真相之後才發現，文森特滿口謊言，他隻是視星之瑪利亞為工具。
    所以，瑪利亞希望得到瑞吉蕾芙的幫忙，阻止文森特，將所有的這一切埋葬，埋葬在文森特一直以來的目標——當年他們極北之地苦苦追尋的神國之門內。
    但是這一切還沒來得及如願發生，瑞吉蕾芙就被一個自稱麥卡倫先生，又或者代號奧丁的男人帶走，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實現了，女孩個人逃出遊輪去往外界的夢想。
    可惜奧丁的做法和文森特沒什麽兩樣，她連外麵都沒見著幾眼，就被封印在一片黑暗之中。
    現在，瑞吉蕾芙又再次聽見了瑪利亞祖母的聲音，她不明白祖母為什麽要特地告訴她不要回去？祖母提示“太晚了”的含義，又是什麽……
    瑞吉蕾芙忽然想起來，自己一人逃脫了，可是祖母還被困在那裏無法解脫。祖母一定是預見了自己的回歸行為才加以勸阻。
    可是祖母她為什麽不說清楚，即將發生什麽？這片巨大白月的夢境和所謂的“漂白”，又是在表達什麽意思呢？
    “瑞吉蕾芙！瑞吉蕾芙！”
    短促的叫喊聲在耳邊炸開，完全失去了祖母的溫柔，瑞吉蕾芙在驚惶中以為是祖母發覺自己不聽勸告而發怒，但緊接著睜開眼，才發現是赫爾薇爾、奧爾露恩，兩個人穿著奇怪的女仆裝，臉色不善的看著自己。
    “瞧瞧！我們的聖女終於醒來了，枉我們天天檢測體征狀況，生怕聖女得了癔症或者陷入了植物人般的長眠，結果呢？我們的聖女好像睡得挺香？”
    赫爾薇爾依靠在棺材板的旁邊譏諷道，語氣裏麵夾帶了幾分怨氣，似乎她沒少被夏彌指使幹活兒過。
    奧爾露恩也在接話，她費勁的給聖女大人鋪了柔軟舒適的床墊和羽絨枕頭，結果瑞吉蕾芙也是真給麵子，一覺睡了好些天！
    “是啊，聖女大人好像做了一個美夢，嘴裏說著夢話‘祖母！祖母！’你難道還是不能脫離大人，沒有其他人陪伴就哇哇亂叫的三歲小孩嗎！”
    “算了算了，別跟她計較了，咱們還是趕緊報告給大人吧？他肯定會對你感興趣的，”赫爾薇爾的語氣酸溜溜的。
    可惡，她也好想進步啊！憑什麽瑞吉蕾芙一上來就有如此的公主級別待遇？
    “你們在說什麽呀？”
    瑞吉蕾芙從軟乎乎的墊子上起身，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不是睡在棺材裏，而是一片充滿少女氣息的臥房裏，“這……怎麽可能，那個男人居然改變想法，不打算囚禁我了？”
    瑞吉蕾芙還以為自己在奧丁的手上呢。
    “哈哈哈！”赫爾薇爾看見瑞吉蕾芙一臉懵的模樣，快意的幾乎笑出聲來，一邊的奧爾露恩也忍不住露出笑意，顯然是在嘲諷瑞吉蕾芙的胡亂猜測，打算捉弄她一番。
    瑞吉蕾芙眉頭蹙起，她和赫爾薇爾、奧爾露恩由於以前的地位差距，關係並不太好，現在她們似乎仍舊沒有忘記這一點舊怨，打算遷就到自己身上來？
    但是就在她企圖反駁嗆她們一下的時候，這兩女仆忽然神態緊張起來，下一瞬，房門被匡的一聲打開，一個相當漂亮的女孩豎著眉毛臉色不悅：
    “你們倆在這兒做什麽呢那麽大聲？別磨磨蹭蹭的了，她醒來了就趕緊伺候著梳洗下樓，衛宮大人在等著你們呢！”
    女仆長夏彌催促得理直氣壯，話語擲地有聲……她也是好起來了，下麵有能夠使喚的人手可謂春風得意爽歪歪！以前零在培訓自己的時候說的那些話，也可以用來教訓這幫毛手毛腳的新人！風水輪流轉啊姐妹！
    “……是！”
    瑞吉蕾芙驚訝的看到那個漂亮女孩走掉以後，赫爾薇爾兩人臉色變化極快，不複囂張的模樣，隻是一聲不吭的給自己幫忙，將一套嶄新而得體的雪白裙裝推到身前……
    瑞吉蕾芙下意識的開始換衣服，同時好奇的探聽“衛宮大人”是誰，不是奧丁嗎？
    赫爾薇爾聽見瑞吉蕾芙沒常識的發言，又開始想笑。
    但是一想到實力恐怖的夏彌，就開始畏懼了，用平鋪直敘的口吻將現有的情報一一講給聖女小姐聽。
    “什麽！奧丁沒了？聖杯戰爭毀滅了城市？複數的龍王參與了其中？世界上有真正的移動天災一般的神靈？弑神者衛宮和神靈打架打贏了？……”
    瑞吉蕾芙幾乎瞪大了眼珠，她對於外界的了解僅僅局限於瑪利亞祖母的講述，還有遊輪上的小小世界，被奧丁帶走的期間幾乎處於關押狀態，什麽都不知道……
    但瑪利亞祖母也是活在上世紀的老人了，因此導致瑞吉蕾芙的認知和外界已經嚴重脫節——
    原來，外界居然這麽恐怖的麽！祖母以前怎麽從來沒說過？
    也對，祖母的認知也是有限的，她講的故事也脫胎於她個人的經曆吧。
    瑞吉蕾芙暗暗的決定，要把自己下意識的“以祖母的話為準則”，這種習慣修改掉……外界的一切並非祖母認知的那個世界了。
    弑神者的強度超越了凡人力所能及的一切！祖母的告誡，或許並非沒有她所想象的那麽嚴重，甚至幫助祖母完成她的夙願，可能也是可以輕鬆實現的事情。
    “走吧，”瑞吉蕾芙完成了換裝之後，麵色板正看起來像是個真正的聖女或者公主一般，雪白的肌膚和天生無暇緊致的腰肢被裙裝的束腰完美的襯托出來。
    “帶我去覲見弑神者大人。”她昂起頭顱，銀色的雙眸和雪白的長發飄逸，凸顯撲麵而來的貴氣與高雅，她在文森特的教導下學會了貴族禮儀，整理儀態不成問題。
    赫爾薇爾有些豔羨的瞄了一眼瑞吉蕾芙的天生麗質，但是很快麵色怪異起來。
    因為她注意到，瑞吉蕾芙的嘴唇在小聲的張合，念著自我暗示一樣的話語——“別怕、別怕、弑神者不吃人沒什麽好怕的……”
    喂喂，你的手指在止不住的發抖了啊！
    赫爾薇爾和奧爾露恩對視一眼，看來她們為了吹捧衛宮的戰鬥力，將戰鬥畫麵吹得宏大無比導致聖女變得戰戰兢兢，現在分明是在強撐著自己前行……
    “呃，不用那麽緊張，衛宮大人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他對於一般的人物也不使用暴力……”
    “什麽！”
    瑞吉蕾芙的恐懼似乎加深了，赫爾薇爾兩人對衛宮的心理陰影，似乎隨著她們講述的畫麵感染到了她。
    她已經能夠想象自己作為被抬上台麵的聖女，由於身份特別而引起弑神者的興趣，而變成雷霆巨人揮劍向自己發起挑戰的一幕了。
    天哪，這種世間無敵的存在，一定是喜怒無常的，他會毫不猶豫的肆意妄為吧！甭管聖女魔女在神靈的偉力麵前都可笑得像是幼稚園的孩童！
    待瑞吉蕾芙走到了樓下，看見衛宮訓斥夏彌做的一道照燒河豚火候差了一分的時候，瑞吉蕾芙更是深吸一口氣，不敢吱聲。
    那名漂亮女仆據說武力絕高，在赫爾薇爾兩人麵前頤氣指使把她們收拾得服服帖帖，但這樣的人在弑神者麵前，也隻配成為被壓在下麵任意淩辱的存在。
    而且弑神者居然連這種小廚房細節都斤斤計較！換言之，隻要是一點小細節沒有讓對方滿意，就有可能萬劫不複了吧，那麽待會兒輪到自己的時候，還有好果子吃嗎？
    一想到這裏，瑞吉蕾芙不禁悲從中來，萬念俱灰。
    她緊張兮兮的一步步走近衛宮，手提著裙擺。牙齒打顫著醞釀話語。
    “那個……”
    瑞吉蕾芙仿佛用盡了一輩子的勇氣，目光勇敢的筆直麵向這世上最恐怖的魔王，“貴安，衛、衛宮大人……！”
    忽然，她踩著高跟鞋的腳脖子一歪，絆到了蕩下來的裙帶，整個身體迎麵倒下，當著衛宮的麵摔了個狗啃泥。
    “……”
    衛宮不明白這姑娘為何頭一次見麵，就行如此的五體投地大禮，他看向赫爾薇爾和奧爾露恩，是不是你們在嚇唬她那些有的沒的？
    然而，兩個便宜女仆畏縮的搖搖頭撇清關係，表示與自己無關。
    “……你們真的沒做多餘的事情？”
    “大人冤枉啊！我們隻是對聖女大人實話實說，我們也不清楚聖女大人怎麽想的啊！”
    赫爾薇爾和奧爾露恩發現衛宮有懷疑的苗頭，立馬跟個宮中小太監似的，提著一副尖尖的嗓音拜服下來喊冤。
    ……這一套流程她們熟練無比，完全不在乎臉皮一說，顯然是能屈能伸的資深牛馬了。
    “……你們，少給我來這套。”衛宮陛下並不感冒，揮手斥退了赫爾薇爾兩太監去做好自己的事，並且又呼喚了一下司禮監大太監夏彌，“好了沒有？兩個菜需要那麽久嗎？”
    “來啦來啦！”
    夏彌臉上堆滿了笑容給大夥兒上菜，衛宮剛還訓斥她火候時間不夠，現在又催她快點，相互矛盾的上級指令往往讓人血壓飆升，但是夏彌偏偏不敢表露什麽不滿。
    “照燒河豚！碳烤多春魚！牡丹蝦刺身！還有黑海魚子醬和伊甘堡的貴腐葡萄酒！”
    “好了就開吃，去房間裏麵招呼其他人，另外繪梨衣一般戴著頭戴式降噪耳機聽不見，你得去當麵喊她，讓她別打遊戲了！”
    瑞吉蕾芙爬起身來，雙眼茫然的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弑神者不像是可怕的魔王，也沒有動不動就顯露怒容開始擺出吃人的嗜好，他更像是個家庭主夫、一個不喜歡多講繁複禮儀的實用主義者。
    在對方的眼裏，自己作為聖女似乎並不重要，不值得太過關注，和那些到訪的客人沒什麽區別。
    瑞吉蕾芙被赫爾薇爾兩人低調的引至座位，接著她看到了兩個同樣俏麗而麵容相似的紅發女子姍姍來遲。
    每一個女子都姿容出眾，各有千秋，似是百花綻放爭奇鬥豔。
    瑞吉蕾芙不止一次被文森特稱讚為繼承瑪利亞血統的最完美的作品，美貌與當年迷倒極北之地眾人的星之瑪利亞幾乎無異。
    但是此刻她發現，自己好像一點也不特殊……
    或許，自己隻能在優秀的血統上找回一點點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