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卡爾大帝化為粒子消散之前的最後時刻，衛宮兩人簡單問了幾句，並沒有和他多加交談。
    而且那些除了阿福之外跟隨卡爾大帝作戰的聖騎士，也全都不見了蹤影。卡爾大帝則是對此聲稱，此前為了成就人類愛的宏願，所有麾下的聖騎士早已‘自願’跟隨卡爾大帝，自我奉獻了靈基。
    衛宮當時欲言又止，他不好評判在“天聲同化”的影響下這個“自願”究竟有幾成是真的。而今一切已經結束，卡爾大帝成為了失去臣民和騎士們的孤家寡人。
    隻能說雖然踐行了他的宏願，但也付出了相應的代價。
    在最後的時刻卡爾大帝的嘴裏仍舊沒有蹦出什麽新詞來，他依舊糾結著那充滿了理想主義的論調，看得出來他仍舊難以忘懷——“創造一個和真實世界無異的天國或者說夢之樂園，真的不如現實嗎？”
    衛宮對此不想多說，真的要辯論起來，可能一天一夜也說不完，如果卡爾大帝真的能做到的話，對於沉浸在其中的臣民來說，這夢就等同於真實。
    因為人的記憶、感官刺激等等構成了其所感知到的世界，從這個角度來看，現實和幻境沒有本質上的差異。對於生活在現實中的他們，或許對於更上層的存在而言也不過是一場“缸中之腦”或者一團數據、一段故事形成的交互過程罷了。從內部來說，這東西是無敵的、無法證偽的。
    然而一旦知道了幻境世界的虛假，就會有人試圖掙脫出來，查理曼就是察覺到了這一點，才順理成章的輕易分裂了卡爾大帝所控製著的民眾精神信仰。
    阿斯托爾福的答話倒是簡單了許多：“做夢哪有現實有趣，我才不要一輩子躺著做夢呢！陛下你看迦勒底的旅線多棒啊！”
    衛宮心說看啊，這就是傻人有傻福，前一秒還悲傷於國王的離去，下一秒又開始嘻嘻哈哈著叛逃要跟著他跑路了，完全意識不到迦勒底走上的是一條那麽見鬼的救世之旅。
    不過走出去見見世麵總歸是好的。
    有一句衛宮很讚同：
    “天地之大，比你所能夢想得到的要多得多。”
    做夢就意味著永遠停滯了，夢裏來來回回就那麽點東西，必然要受限於主導者卡爾大帝自己的認知邊界。即便是看似恒常不變的幸福快樂，最終也會墮入災難性的虛無之中。
    ……
    “聖杯，回收完畢。”
    飛回了Shadow Border上之後，衛宮將東西交給了先前負責這個的瑪修。
    “哦哦前輩辛苦了。”
    瑪修說完之後，又眼巴巴的看向衛宮和他身邊的阿福，確認沒有什麽傷勢後鬆了一口氣，“……看樣子，前輩和阿斯托爾福騎士沒事吧？”
    “哈哈哈，當然！衛宮他可厲害著呢，我頭一次見識到戰鬥這麽猛的人，羅蘭在他麵前也變得好遜！”
    阿福沒心沒肺的笑著拍打衛宮的肩膀，“還有還有，也多虧了迦勒底，國王陛下想到了很厲害的主意擊敗了另一個國王陛下呢！”
    “國王陛下……打敗了國王陛下。”瑪修腦袋懵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迦勒底召喚的查理曼，擊敗了特異點的源頭卡爾大帝。
    “啊，是這樣，這麽說來，查理曼他……”
    瑪修左右回望了下，並沒有看到第三個人影，心頭一跳有了莫名的猜想。
    衛宮摸了摸瑪修的小腦袋，“查理曼他本身的靈基狀態就很差，是常規情況下無法召喚出來的從者，一旦動用力量就會自我消滅，所以他將力量借給了我，幫助我打敗了對手……瑪修，你們做的很好哦，這個支援非常棒。”
    “嗯嗯！”瑪修的臉色很快轉陰為晴，“祝賀前輩這一次特異點的修複工作圓滿成功！”
    “圓滿成功！”阿福伸長胳膊大呼小叫，彷佛比衛宮這個當事人還高興，當然又或許，阿福覺得自己運送了查理曼還附贈了騎槍，也能蹭到不少功勞呢。
    走過艦橋來到前段艙室的時候，康斯坦丁也靦腆的笑了笑，“幾位辛苦了，迦勒底本部也發來了賀電，根據觀測曆史的扭曲已經完全恢複正常……啊，瑪修，你手裏的聖杯先放到封印裝置裏回收吧。”
    “收到船長！”
    “對了，還有一件事，”康斯坦丁點點頭，稍微斟酌了下詞匯才說，“衛宮你在回收聖杯的時候，有沒有額外的戰利品？”
    “你是說施展‘天聲同化’的那個東西對吧？”
    衛宮從懷裏掏出一本泛著不祥魔力的人皮書寶具，汙染性質的扭曲魔力遠遠凝望就仿佛給人投射出密集眼球、尖嘯血霧等種種恐怖幻象。封皮上的材質宛若活體一般具備獨立而旺盛的生命力，粗略一看隱約可見蠕動的人體絨毛和肉須。
    所以見康斯坦丁主要索要，衛宮就一臉嫌棄的拋了過去。
    “果然是精神混亂的產物，卡爾大帝居然敢以這個作為天聲同化的核心！”康斯坦丁接過，略顯稚嫩的麵龐帶上了警惕，“也幸好我們阻止了他的謀劃，如果卡爾大帝塑造了龐大的夢境天國，很難說這東西會不會有意識的變成‘病毒’，暗中謀害夢境居民的精神。”
    “嘻嘻，要我說其實也不用擔心，畢竟他本身就以那個東西作為了核心，就好像你們的時代某些流氓軟件也能作為殺毒安全軟件一樣——他本身就靠這個病毒來維持係統，自然沒有殺毒的必要！”
    說話者，是艙門外新走出來一個銀白色長發的嬌小身影，也正是人皮書的原主人，弗蘭切斯卡·普勒拉蒂。
    衛宮驚訝的看著普勒拉蒂穿一身哥特裙還有兩腿上絲滑的長筒襪，“我還以為你會留在這個時代，依舊按照原本曆史和那位吉爾元帥研究術法呢……不對，你現在是從者？”
    “當然咯，迦勒底這麽好玩，我就也來啦！再說了，我好歹也是史上留名的人物嘛，能用從者的身份跑過來也是很正常的嘛！至於吉爾，他心中放不下那場栽贓陷害——就是你們的那位聖女經曆的火刑，不管怎麽勸說都沒用，救不回來啦。”
    衛宮聞言看見普勒拉蒂無奈的指了指腦袋，略微一想，明白了過來。這次特異點裏麵，還有生前時期的活人吉爾元帥，原本的發展應該是他領著法國士兵抗擊黑貞德帶來的“龍災”的，但現在作亂的變成了法蘭克勢力，壓根貞德什麽事……
    想必特異點時空恢複正常後，吉爾會懷著心中怨憤，按照曆史走上他的老路吧。
    普勒拉蒂瞄了一眼康斯坦丁保管的人皮書，後者回以警惕的眼神，但她卻並無爭奪的興趣，反而笑嘻嘻的接近了衛宮，揚起細長苗條的一條美腿，然後整個人竄上去站立到了衛宮旁邊的桌麵，彎腰俯身和他對視。
    “嘻嘻嘻，其實嘛，我對現代還挺有興趣的，尤其是好奇怎麽會誕生出你這樣的存在？呐呐呐，不介意的話，能到我房間裏來……陪我玩玩一些有趣的實驗嘛？”
    這位身體性別為女的Caster似乎特意用令人遐想的語氣說話，她裹著絲襪的腳丫在空中晃蕩晃蕩，像是一個公交車熊孩子選擇作死出腳之前的反複試探。
    衛宮鼻子聞到了一縷銀白發梢上的薰衣草香味，對普勒拉蒂喜歡作死的性格，他忽然之間有了一種既視感。
    怎麽這風格有點像是某個屑AI。
    想到這裏，衛宮從手機裏，把正在不知道鼓搗什麽的BB拎了出來。
    “關於這個，我覺得你還是先找一下她比較合適。”
    普勒拉蒂瞪大眼睛，“你就是BB……那個可以在現實與電子設備裏自由來往的……女人？不……自由定義實體化的煉金人工生命？”
    這位沒見識的中世紀Caster表露出了驚奇。
    【……前輩？】
    BB的鼻尖微微聳動，她好像聞見了有些下意識排斥的同類味道。
    ————
    與此同時，時間神殿。
    “安度西亞斯，特異點被迦勒底修複了嗎？”
    玉座之上，保持靜坐姿態的魔神王忽然開口。
    他的前方空地顯現出了一名魔神柱，這位名為安度西亞斯的魔神語氣遺憾：
    “是的，我的王啊，盡管我等將一套先進的大魔術係統刻錄在那本人皮書上，連同聖杯作為誘餌，拋給了那位卡爾大帝，但這位大帝仍舊不可避免的失敗了。”
    “恕我直言，王啊，這位名留千百世的帝王並未展露出他應有的才能，在我方足夠多的饋贈前提下完全敗給了迦勒底，這證明了人類，哪怕是逝者形成的英靈也完全不可信，他們終究會為自己的成見、立場所困。”
    名為安度西亞斯的魔神柱將卡爾大帝的表現痛批了一番。
    沒錯，用可能更合適的卡爾大帝取代原本方案裏的從者吉爾·德·雷，本就是魔神們計劃之中的一環。
    它們無比希望修改計劃之後，能夠依靠製造更強力的扭曲和變化，不為別的，就為了阻礙迦勒底和削減對方的戰力。
    然而，計劃美好得很，最終這一切卻全然落空了。
    “如此看來，修改計劃本身就是極大的謬誤！”安度西亞斯抗議說，“我們不能如此信任該時空的人類，與其如此，不若讓我等親自下場布局……”
    時常侍立於玉座旁的魔神柱巴力開口了，“其實不然，從觀測所報告的卡爾大帝評估來看，對方製造的龐大扭曲已經遠遠超乎了我們的預料，若非迦勒底一方從不可思議的角度逆風翻盤，這位帝王早已消滅了我們的敵手。”
    “可是他依舊失敗了！迦勒底未曾減損戰力，我們無法保證他們會在今後的時間裏繼續吸收經驗，膨脹他們的戰鬥水平！換句話說，如果我們的計劃一直失敗下去，反而會令迦勒底成為愈發棘手的大敵！”
    “王啊，我等決計不可‘養虎為患’！”
    安度西亞斯剛說完，神殿之內又跳出來其他魔神柱開始反駁：
    “那難道要吾等眼睜睜看著迦勒底繼續推進，直至消滅全部特異點，坐以待斃嗎！錯了，大錯特錯，我們應該在這初期，就集中力量，將我方與特異點方全部戰力集合投放到戰場上，一舉消滅礙眼的敵人！”
    “蠢貨！集中這麽多戰力如何保證指揮一致性和特異點的‘忠心’？萬一他們臨戰倒戈背叛投向迦勒底了怎麽辦？”
    “你才是愚昧至極！豈能因噎廢食……”
    大殿裏麵很快因為魔神柱們的意見不合而爭吵起來。
    七十多柱魔神彼此爭吵，由於都是非同凡俗的高等情報生命體，所以愣是以幾十柱吵出了成千上萬人的吵架氣勢，瞬間就讓神殿內部變成了超乎人類菜市場的嘈雜環境。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衛宮他們表現得太過讓人吃驚，以至於原本魔神柱們自認為完美的計劃麵臨開始失敗的風險，它們現在，要為未來的發展而開始舉棋不定了。
    “肅靜！”
    魔神巴力一張嘴，就強製讓所有魔神安靜了下來。
    確切來說，起作用的並非是他，而是從玉座上站立起來的魔神王。
    時間神殿裏的魔神王，是大殿裏麵唯一保持人體的，他的頎長白發之下一身黝黑肌膚，手戴純色的戒指，敲了敲玉座扶手，“肅靜，此次行動不論結果如何，皆已經塵埃落定。至於今後，吾已經有了判斷。”
    魔神柱們一靜。
    “計劃暫時繼續，今後針對此次特異點的卡爾大帝‘人類愛’展開新的研究，人類之愛太過軟弱、反轉不夠強烈，並非吾等所求，‘人類惡’才是吾等給人類帶來災厄、燒卻人理偉業的基石。”
    “這一研究，暫定先以‘羅馬特異點’為起始點展開。”
    魔神王伸手一揮，映照出了公元68年時空的某天景象。
    一個倒在血泊裏的身影。
    “人類史上的羅馬第五位皇帝、朱裏亞·克勞狄王朝的最後一位皇帝，尼祿·克勞狄烏斯，吾等下一步——‘人類惡’計劃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