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三聖母的道場。
    女仙侍問出的又盡是這類的問題。
    其實用意已經不難猜出。
    《寶蓮燈》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家喻戶曉，而在之前，楊戩也曾經劈過一次山，楊嬋是有過和沉香相類似的經曆的。
    丁林猜測，甚至這些話都不是女仙侍要問的，想知道的是她身後的三聖母，她也隻不過是中間一個傳話的。
    至於心間的另一種猜測，那種模模糊糊的感覺。
    丁林隻是一過念，便拋諸腦後。
    那日所見的仙光如海，那般的神聖尊貴，任誰見了，也都不會將一個素衣裙釵的少女與之聯想到一塊。
    “她現在在……海裏，你道行不夠，還入不得大海，待日後你修行夠了，便能去找她了。”
    女仙侍安慰，她還有些話想問，但今日顯然不是時候了。
    丁林明白了，他眼眸又閃了閃。
    卻並沒有解釋。
    “抱歉，我……我先走了。”
    女仙侍俯身，像昨夜那樣將丹丸放入池中，隨後轉身離去。
    ……
    丁林的眸光追隨著那枚淨體丹，看著它緩緩的朝湖底墜落，腦中閃過清晨時候見到的驕陽，再沒有猶豫，他尾巴一甩，追上去，一口將丹丸吞入了腹中。
    小片刻。
    蓮池中，又一陣暗潮洶湧。
    一直到月上中天才重又恢複了平靜。
    這一回比起前次，痛苦又減弱了不少。
    丁林浮出頭來，又開始對月吐納。
    待到黎明時分，明月斂去，丁林再睜開眼時，眸中滿是驚喜。
    黑暗中，丁林尾巴用力的拍打著水麵，全力騰向半空。
    多少年了。
    終於，他的修為又有了進步。
    ……
    日子，又似乎回到了從前。
    晚上修煉，白天生息。
    五六天，很快過去。
    又是一夜修行後。
    黎明，丁林睜開眼，抬眸。
    池邊的小亭裏一道身影端坐，見到丁林結束了修行，她走了出來，踩著夜晚的露水來到池邊。
    “我……”
    女仙侍的神色有些為難。
    “問吧。”
    丁林道。
    “謝謝，你和她之間，你們……”女仙侍像是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眼丁林，見後者眼神如常，這才接著問道，“你是什麽時候發覺自己愛上她的？”
    愛？
    丁林愣了一下，他怎麽也沒想到女仙侍的問題竟然會是這個。
    不過細一想又恍然了，女仙侍並不知道他體內藏著的是人類的靈魂，而在同樣的高位視角，看見了兩條魚相濡以沫。這不是愛，又還能是什麽？
    甚至，丁林猜測自己之所以會被帶回三聖母的道場，也是因為這份“愛”。因為這份和女仙侍主人曾經目睹過的極為相似的情形，那一份生死間的相持相依，不離不棄。
    可畢竟，丁林不是一條純粹的魚，他藏在這魚軀下的內在是個人類的靈魂。
    一個人會愛上一條魚麽？
    一條還未化形的徹頭徹尾的魚。
    哪怕，這個人此刻也是一副徹頭徹尾的魚的樣貌形態。
    答案當然該是否定的。
    對青衣。
    丁林有愧疚，有感激，受了那麽久的恩惠，便也有了責任，有一些憐惜，還有……
    丁林垂下頭，眼神閃了閃。
    那種感覺很複雜。
    但應該不是愛。
    隻是。
    忽然間，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如果你是問的是，我為什麽最後沒有離開的話，那大概，是因為……”丁林的聲音低沉沉的，“因為是她先舍了性命，給了我逃生的機會。”
    “投之以桑榆，報之以桃李麽？”
    女仙侍問。
    “大概吧。”
    丁林的聲音沉悶。
    “一場……交換？”
    女仙侍道。
    “仙子如此認為，大概是久不履凡塵了。”
    丁林低著頭，心中翻騰著的難言情緒，讓他對女仙侍有些埋怨，沒有過度思索下意識的便開口反駁。
    “交換是以物易物，付出多少便要求多少回報，你再看凡俗人家的夫妻，可有如此錙銖必較的，夫妻生活總有一方的付出會多些，若是如此斤斤計較，日子便不必……”
    女仙侍靜靜的聽著。
    丁林卻忽然住了口，終於是覺察到了不妥。
    一條開啟靈智才區區幾十年，隻先後生活在湖裏和蓮池的鯉魚精，小湖四周寂寥無人煙，蓮池又是仙家道場，從未經曆過凡塵俗世，這些感悟從哪裏得來？
    果然，說的越多就越容易出錯，一不小心，就漏出了些許。
    丁林心頭懊惱，但已經說出口的話，卻是再收不回了，他頭還低著，眼神，沒有顯露，但想來一定是非常難看。
    忽然安靜了下來。
    “受教了。”
    女仙侍的聲音依舊平和，似乎和之前並沒有什麽區別，但這樣的用詞，已經說明了她並非是沒有察覺，隻是不願意揭開，故作不知。
    “仙子，我之前居住的小湖旁，原來也是有戶人家的，隻是後來搬走了，夫妻拌嘴，家長裏短那些年我也倒也是聽見，看見過不少，方才所說，也不一定是對的。”
    丁林抬起頭，聲音不變，緩緩開口，他抬頭看向天空，太陽光有些刺眼，湛藍的底色下，雲卷雲舒，各自不同。
    “其實，情感這東西就如同這雲朵一般，沒有一朵重樣，每一個人的理解和看法都不同，所見所聞，皆是片麵，想來這些年，仙子應該不止問過我，千人千言，都不相同，隻有自己的體會，才是最真實明了的。”
    女仙侍沒有說話。
    “給。”
    女仙侍彎下腰，像前兩次一樣，往水裏放了一枚淨體丹。
    這是她將要離開前的固定動作。
    “多謝仙子，”丁林道謝，眼睛卻沒有看向那枚入水的丹丸，他眼神閃了閃，忽然開口問道，“我在這池中也過活許多年了，承蒙仙子照顧，承主人家厚恩，那一日，更是有幸得見神威如海，仙子若是方便，不知能否告知，此處道場您所侍奉的那位上仙的尊號？”
    既然已經露了些許，那索性就趁著機會，問出疑惑，畢竟，盡管心中已經有了猜測，但那猜測想要真正落實，卻還是需要一二佐證。
    我侍奉……
    我？
    這條魚兒將我當成了侍女了？
    女仙侍。
    不。
    應該是楊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