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嬋神色不變，她直起身子，看了向蓮池裏的鯉魚，又沉默了一下，終於緩緩開口。
    “這裏是華山。”
    “此間的主人是三聖母娘娘。”
    丁林暗道了一聲果然。
    楊嬋說著，一邊看著丁林，後者的眼神沒有什麽變化，若他真是從未聽過這名字，有這表情倒也正常，若他聽過……想來以那日所見，心中也該有所預料，應也是這般神色。
    一時竟然無從分辨。
    “我給你服的這淨體丹，需以特殊之法貯存，一旦拿出，便隻能再留存一個時辰，而後便會藥效全失，淨體丹需服三十七枚。”
    楊嬋緩緩開口。
    “三十七枚後則體內濁氣盡去，雖無後天返先天之妙，卻也能將肉身潛藏提升到極致。我會慢慢都予你，就算是你幫我解惑的報酬。”
    “謝過仙子。”
    丁林道謝。
    “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今日且到這裏，明日我再來給你送丹。”
    楊嬋轉身離開。
    明日……
    丁林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眼睛眯了眯，心裏卻已明白了，恐怕等這三十七枚丹丸服完，就到了自己離開的時候。
    還有三十多日，要珍惜還在這裏的時間，多修出些道行，等到離開了，就再難有這裏的修行條件了。
    幸好，自己也已不再是曾經那條孱弱的小魚了，有二百多年的法力傍身，小心一點，應當足夠過活了。
    離開也好。
    外麵天高海闊。
    他也確實想出去看看。
    丁林不再多想，擺尾，潛到水底，一口咬住淨體丹，整個吞了下去。
    第四枚。
    又是一池暗流……
    ……
    往後的日子，果然和那日說的那樣，每一天晨起時分，楊嬋都會送來一枚淨體丹，一仙一妖，有時會說上幾句，更多的時候則是沉默無言。
    清楚自己將要離開，再加上已經漏過了底。
    丁林在說話的時候，雖然依舊小心，卻也不再刻意的迎合或者偽裝隱藏什麽。
    畢竟，除了埋在心裏最深處的那個秘密外，在這個世界他確實清清白白。
    雖未曾從善，可也從未作過惡。
    並不臾什麽失言。
    ……
    轉眼，就過了二十日。
    清晨，楊嬋照例來到池邊彎腰放下丹丸。
    第二十四粒。
    還剩下十三天。
    丁林朝楊嬋道了聲謝，隨後便潛入水中，將那枚淨體丹吞服入腹，閉目煉化，因著，此時進程已經過半，痛苦已經可以忍受了，丁林已無需再在水中翻滾肆掠。
    水麵一片平靜。
    楊嬋沒有立刻離去，她站在池邊，看著麵前的一汪碧水，眸光似乎透過了水麵，看見了水底的丁林，。
    這鯉魚精真是聰明的緊。
    不。
    已經不是聰明能夠解釋的了。
    自己也活了有數萬年了，萬載的歲月，雖未曾可以鑽研，但僅這萬年的見聞積累，自問學識也不輸於凡間的那些飽學之士。
    可就是這樣的自己。
    有時那鯉魚精不經意吐出的幾個字。
    卻也是聞所未聞。
    再細細思量，卻又覺字字珠璣，光彩照人。
    這鯉魚精絕不是什麽初生的靈智初開的小妖。可他又能在寶蓮燈照耀下，安穩的過活這麽多年，可見定不是攝魂奪舍一流。
    難道是覺醒了宿慧？
    可宿慧之輩，敏則敏矣，又哪來的如此多的連自己也聞所未聞的新詞妙語。
    而且，既是有宿慧，那前世也定當是修行之人，且修為不低，最少也是元神一流，怎會這麽多年，隻靠一部最基本的吐納術修行。
    哪有隻覺醒文采記憶，卻半點修行經驗也無的宿慧。
    楊嬋隻覺得丁林的身上籠罩著一層迷霧。
    看不透。
    丁林自然不知道，以自己在這個世界的作為，雖然不臾泄露什麽，但前世那麽多年的潛移默化，偶然間，順口吐出的幾個詞句，站在另一個世界超前文明的肩膀上，便已足夠讓楊嬋驚歎。
    看不透……
    便看不透吧。
    楊嬋收回目光。
    反正再有十三天，便會送他離開了。
    一個過客。
    雖然讓她好奇，可卻也並不是非要探究什麽。
    ……
    轉身。
    清風拂麵。
    小院中，寂寂無聲。
    楊嬋抬頭看向天空，白雲蒼狗，變幻莫測。
    又要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你這魚兒，難道也會感到寂寞？”
    不期然的，腦袋裏又閃過那夜所見紅鯉落淚的那一幕。
    寂寞麽？
    已經習慣了。
    畢竟，那終究也隻是一個過客。
    ……
    日子過的很快。
    清晨，楊嬋又送來一枚淨體丹。
    丁林沉默著吞下，算來，已又過了十二日，今日這枚丹吞下，明天就該是最後一日了。
    丹丸外腹內翻滾，帶來的痛苦已接近於無了。
    片刻後，丁林睜開眼。
    卻忽然看到，從天際一道金光飛快掠近，在不遠速度稍緩，卻並不停留，東念間，已如一道風掠過小院，徑直入了正堂。
    ……
    “妹子，不好了！”
    大殿中，楊嬋從蒲團上睜開眼睛，耳畔傳來急切的喚聲，隻隔著一扇門扉，竟徑直到了內室。
    “是，康大哥麽？”
    楊嬋道，一邊從蒲團上站了起來。
    門扉被拉開。
    門外站著的是一個看起來約莫三十來歲身量魁梧的漢子，楊嬋認得他，正是楊戩的結義兄弟梅山六聖中的老大，康太尉。
    “康大哥，你不是跟二哥一起去了北海誅妖麽，怎麽到我這來了，是出了什麽事？”
    楊嬋道。
    “快！”康太尉滿臉焦急，“妹子，快帶上寶蓮燈跟咱走，二爺傷重已經昏迷一天一夜了！”
    什麽？
    楊嬋深吸一口氣，勉強維持住鎮定，隨後，兩片雲便徑從殿宇上空升起。
    小池中，丁林隻覺的池水忽然一陣沸騰，便如上次所見那般蓮葉荷花接連騰空，在半空中組成了了那一盞寶蓮燈，大放華光！
    小院高處，不知何時已騰起了雲，隻見那雲上的仙人一揮手，寶蓮燈便收斂去華光，直落入那人懷裏。
    “康大哥，我們走！”
    楊嬋道。
    就在這時，又一道遁光從天上落下，將身一晃，顯出了一個頂盔摜甲的將領。
    “卷簾大將。”
    康太尉認出了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