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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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    這是一根落滿了灰的房梁。
    不僅如此,這房梁簡陋得連防腐防蟲蛀的清漆和石灰都沒上,就這麽赤裸裸地架在了空中,一力挑起整座充斥著潮濕發黴氣息的茅草屋。密密麻麻的蟲蟻穿梭其中,和房梁下的屋子裏,同樣時不時竄出來亮個相的黑皮長尾大耗子倒呼應起來了。
    然而正是在這樣一座簡陋的茅屋裏,端坐著一位衣裙勝雪、發如流雲的美貌女子。她隻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這份來自天界的、不染凡塵的美貌,就已經將這間搖搖欲墜、似乎下一秒就會倒塌的茅草屋給照亮了。
    隻可惜,美好的景象似乎永遠不能長久保留。
    正在這位女子不言不語,似乎可以這樣一直端坐下去的時候,一位身材矮小,形容猥瑣,穿著補丁摞補丁的破舊麻衣的男子推門而入,笑嘻嘻地喊了聲“娘子”。
    此人一進屋,白衣女子便緊緊閉上了雙眼,看都不想多看這家夥一眼,完完全全把刻骨銘心的厭憎表現在臉上了。
    男子見自己被恨到這個地步,也不說什麽,隻奸笑道:“按照咱們之前說好的那樣,你要是還想討回羽衣,就得每天都跟我說說話。怎麽,你不想要你的羽衣了?”
    這個麵容平凡的男子正是孫守義,而這位被困人間的女子,便是織女三星中最小的那位,名為雲羅的天孫娘娘。
    她聽聞此言後,忍了又忍,終於冷聲開口,斥道:“孫守義,你真是我見過的最貪婪無恥的奸詐小人!你若是識相,便趕緊把羽衣還給我,我姑且饒你不死……”
    “好雲羅,好娘子……”孫守義一邊搓著手,一邊掛著滿臉不懷好意的笑容湊過去,完全無視了雲羅恨到隻想將他剝皮抽骨的神情,對雲羅“耐心開解”道:
    “你我可是一體的夫妻,怎麽能這麽說呢?好生無情。再說了,咱們的紅線捆在一起,要是我真死了,你也討不著好,還得披麻戴孝給我守寡。”
    他一邊說,一邊扯了扯雲羅的衣角,得意道:“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你還是想想過幾天怎麽和我成親圓房吧。”
    明明他的手上沾滿了灰塵汙泥,和雲羅纖塵不染的天衣接觸的時候,便愈發襯得黑的越黑,白的越白;可即便如此,雲羅的衣袖上也半點髒汙都沒有染上,是真真仙凡有別,貴賤立分。
    雲羅聽聞這番色膽包天的言語後,心中愈發憤恨,怒喝道:“你祖墳上冒青煙了麽,膽敢做這種春秋大夢?三十三重天的神仙不是你這種凡夫俗子高攀得起的!”
    孫守義混不吝地聳聳肩,笑道:“可就算我高攀不起,你不也是落在我手裏了?有這個功夫罵我,不如趕緊想想怎麽把這間房子裝點得好看些,要不到時候結婚,丟臉的也是你。”
    雲羅隻氣得手腳冰涼,麵色慘白,可孫守義就跟個沒事兒人似的,還在美滋滋地暢想未來的美好生活呢:
    “老牛說得可真好啊,隻要娶個好媳婦兒,那接下來我就有好日子過啦。娘子,聽說你會織布?那可太好了,等咱們婚後,你就多多紡織,給我賺錢,咱們就再也不用住這種破地方了。”
    一瞬間,雲羅混混沌沌的腦海中,似乎閃過一道明光,拚命暗示著她,孫守義剛剛的話中有著極大的破綻;可當她想要認真追尋這個念頭的時候,它就又消失不見了,徒留一團愈發灰暗的迷霧籠罩在她的心頭:
    她要怎樣才能獲救?
    如此偏僻不開化的鄉村裏生活著的,幾乎全都是同一宗族的人,絕對幫親不幫理。別說人間的法條了,怕是隻有請來天上神仙,才能解救自己脫離火坑。
    可她自從被孫守義竊走羽衣後,便法力盡失,又要如何才能聯係得上三十三重天的家人親友?
    退一萬步講,就算她能借權宜之計,和孫守義成親,降低他的防備,拿回自己的羽衣……可法力盡失期間,她的力氣和一介普通人類女子沒什麽兩樣,保不準假戲真做就會變成板上釘釘。
    到時候,就算她再找到天界神仙求救,有剪不斷的月老紅線在先,又有事實婚姻在後,“清官難斷家務事”,絕對沒人願意來趟這攤渾水!
    正在雲羅悲苦沉思的時候,孫守義見她雙眉輕蹙,眼如秋水,便愈發色心大動,躡手躡腳地便湊近了她的身旁,想要一親芳澤。
    在偷走織女的羽衣之前,孫守義隻不過是個沒什麽根基的下等人,除去一身力氣之外,無半點可稱道的地方。
    就算自家還有幾畝地可種,然而他隻會賣力氣,不會選良種也不會做生意,以至於明明都快三十歲了,“成家立業”這四個字,跟他是半點邊都不沾。
    結果他半點沒覺得是自己的問題,隻將愈發窘迫的生活完全歸咎在了“沒有妻子打理家務”的原因上,甚至不惜用半畝田的收成請來媒婆幫自己說媒;平日裏更是閑著沒事就蹲在地頭田間,對著每個路過的年輕女子吹流氓哨,試圖讓她們對自己一見鍾情。
    ——雖說這套油膩招數完全沒什麽卵用就是了。
    媒婆在收了他的重禮後,有心把他吹得天花亂墜,可到最後,也隻能就著“是個老實人”、“會賣力氣”、“家裏有田嫁過去不會餓死”這幾點,拚命說服周圍有待嫁閨中女兒的人家。
    然而地方小也有地方小的不好。
    孫守義的“美名”已經傳遍了十裏八鄉,人人都麵上說得好聽,可憐他年幼喪父喪母,一身力氣卻還是把日子過得苦巴巴的;暗地裏哪個提起他的時候,不嗤笑搖頭,說他品行不端,經常調戲村裏的大姑娘小媳婦,怕是睡一個人的冷被窩睡到瘋魔了。就這樣媒婆還好意思說他是老實人?說大話也不怕爛了舌頭!
    正在孫守義為自己娶不到妻子而黯然神傷的時候,家中那頭已經老得拉不動犁的老牛,突然口吐人言,給他出了個主意:
    “你且出門去,在村外的亂石山深處,找到個蓮花形狀的池子。天上的仙女們偶爾會來這裏洗浴,據我所知,她們明日就會前來。屆時你起個大早趕過去,提前藏好,不要吱聲,躲在池子旁邊,到時候看見哪個仙女好看,你就偷走她的羽衣。”
    “這些仙女和別的仙女不一樣,是織女,很會織布,天上的雲霞都是她們織造的。她們自恃手藝不凡,就把一身法力全都附著在羽衣上。你一旦偷走她們的羽衣,她們就和凡間女子沒什麽區別,隻能受你擺布。你娶了這樣的女子回家,就可以慢慢富起來了。”
    孫守義聞言,大喜過望,便追問道:“到時候會有多少織女來洗澡?我可以把她們的羽衣全都偷走嗎?”
    這個充斥著腐臭的、惡毒的氣息的問話,把一心幫他拐賣人口的老牛都驚呆了,沉默半晌後,才委婉提醒道:
    “她們姊妹向來要好,同進同出。如果隻娶一人,在天界引不起什麽大風浪來,你尚且可以安全撿漏;但假使她們全被你偷走羽衣、墜入凡間,先不說王母娘娘會不會勃然大怒,派天兵天將來殺你,萬一她們姊妹三人聯起手來想要殺你,你可就沒活路了。安全起見,你還是隻選一人的好。”
    孫守義思考半晌後,終於不情不願地答應了。
    次日,他便按照老牛的教導,摸到了亂石山深處,找到蓮花池,耐心蹲守了半日後,果然等到了來洗澡的三位織女,也如後世的神話傳說那般,看上了年紀最小的雲羅。
    孫守義按照老牛的指點,偷走雲羅的羽衣後,趁那兩位織女先走一步,便從暗處躍出來,大放厥詞,說要娶雲羅為妻,還對雲羅動手動腳,打算幕天席地便成就好事。
    雲羅聽後,又驚又怒,見孫守義對自己垂涎三尺,更是心中憤恨,隻想將其先殺之而後快。卻無奈羽衣在孫守義手中,若無羽衣,便與凡間女子並無二致,隻得姑且答應下來,與他慢慢周旋,伺機拿走羽衣,逃回天庭。
    可在孫守義看來,雲羅被自己偷看過洗澡,又被自己拿走了羽衣回不了家,她就合該是自己的人了,這世界上哪有丈夫想和妻子親熱卻還要被再三拒絕的道理?
    因此隻要雲羅一走神、一懈怠,孫守義就會急不可耐地湊上來揩油,想要解解這二十多年獨自一人過日子的光棍饞。
    這幾日裏,雲羅都對他嚴防死守,厭惡之情溢於言表,但孫守義從來不在乎,隻一心想著趕緊辦完婚事入洞房。畢竟按照老牛和村裏老人指點的那樣,隻要結了婚、生了孩子,她就能收住心,能跟自己安安分分過一輩子了。
    既然結婚就是為了讓她收心,那他提前對自己媳婦兒幹點啥也很正常,對吧?
    這是孫守義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正在雲羅苦苦思索脫身之計時,他那雙粗糙的、指甲縫裏都塞滿了黑泥的手,已經抓住了雲羅的衣角,馬上就要用力一撕,將這身不染塵埃的天衣從雲羅身上扒下來了——
    可正在此時,從門外傳來一陣粗野的大笑聲,調侃道:
    “孫守義,大白天的你關什麽門?莫不是在跟你娘子親熱哩?”
    這道聲音立刻就將雲羅的神誌扯了回來。
    她見孫守義竟大膽輕薄至此,氣得眼眶都通紅了,噙著淚水,跌跌撞撞起身飛撲到一旁的桌上,抄起剪刀,刀刃對外,警惕地看著孫守義,一邊哽咽一邊怒斥道:
    “你……你好狗膽!一個連給我提鞋都不配的凡人,還敢癡心妄想到這個地步?滾,滾開!我咒你死無全屍,天雷轟頂,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隻可惜,在從未見證過神跡的愚民眼中,這番對神仙們來說最惡毒的詛咒,落在孫守義耳中,殺傷力還沒“你孫家香火斷絕你老婆生不出兒子”來的大。
    孫守義見好事被攪,不舍地看了一眼手持利刃的雲羅,心想等下就把房間裏所有的刀具都拿走,看她還怎麽反抗我,一邊想一邊朝地上惡狠狠呸了一口,罵道:“要你這直娘賊的鳥人來多話?”
    門外那人被罵了後,也大喊一聲晦氣,怒道:“我倒是好心來提醒你,你罵我作甚?你家穀倉走水了,還不快去救火!”
    兩人說話間,果然有絲絲縷縷的焦糊味夾雜在風中,向這邊飄來。孫守義細細一辨方向,發現果然是自家穀倉後,立刻大驚失色,也顧不得繼續與雲羅拉拉扯扯了,連忙抄起了牆角全家唯一的一隻水桶便飛速向外跑去。
    雲羅見孫守義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門外,這才確認自己暫時算是安全了。
    她握著掌心冰冷的、鏽跡斑斑的剪刀,一時間心頭又是憤恨又是委屈,險些便要落下淚來,竟有些想要自我了斷的念頭了:
    我若一死,便能去閻羅殿下陳情,回歸天界後,最多也就是判個私自下界遊玩之罪,也比落在這等賊人的手中受盡折辱的好!
    ——可她為什麽沒有這麽做呢?
    ——因為歸根到底,雲羅實在不敢賭,三十三重天上的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還會接納她這個背負著“曾嫁凡人”汙點的天孫。
    正在雲羅萬念俱灰之時,突然間,她聽到了窗欞被推動的聲音。
    她一開始還以為是剛剛那個給孫守義通風報訊的鄉人進來了,嚇得她膽裂心驚,趕忙抄起剪刀對準窗戶;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來人竟然是個和她一樣的、法力全無的玄衣女仙。
    她一躍而入的時候,輕盈得就像是春風搖落一朵花瓣、飛鳥輕掠一片靜湖,半點多餘的聲響也沒有發出。
    和三十三重天上裝束極盡華麗的神仙們不同,她的發間除去一支墨玉簪外,半點多餘的首飾也沒有,使得她這一拜全無環佩玎璫聲響,宛如黑羽覆地、落雪無聲:
    “見過天孫娘娘。”
    雲羅驚疑不定地放下了手中的剪刀,心想,雖然這位女仙麵生得很,但我也不能拿利器對著人家。但她總覺得三十三重天裏不該有自己不認識的女仙,便細細觀察起這位玄衣女子的容貌來了。
    然而這一看,便驚得雲羅倒吸一口冷氣!
    昔日雲羅還在天界的時候,見過的貌美女仙數不勝數,甚至還見過妲己這位肩負女媧之托禍亂朝歌的九尾狐女。
    隨著年歲漸長,雲羅見過的人便愈發多。再加上她和另外兩位織女一起,肩負著為天界織造雲霞與天衣的重任,和三十三重天的所有人都打過交道,她自以為對美貌已經有抵抗力了,至少不會還和小時候那樣,對著每個來天河旁遊玩的女仙大喊,“漂亮姐姐你要做我姐姐嗎”。
    然而這位陌生的仙子的美貌與氣度,卻勝過雲羅之前見過的所有神仙。
    雪膚花貌、明眸善睞自不必多說;烏發如雲、體態纖細更是人人都有。但在她推開窗欞,躍入室內的那一瞬間,在雲羅看來,竟宛如有來自萬仞高山的寒雪與清風,拂過滿目汙濁,蕩滌一切腐朽。
    尤其當她抬眼,真切地凝視著雲羅的時候,饒是能強撐著和孫守義對峙的雲羅,也在她的眼神下倒退了半步:
    若說普通仙子的美色,能照亮凡人的房屋;那麽這位陌生女仙眸中蘊含的決然、冰冷與堅定,便要如拔地而起的冰棱般,摧毀一切也支撐一切,別說區區凡人的房屋了,怕是三十三重天的仙山瓊閣都束縛不住她。
    ——真個是,心懷利刃,霜雪為身;高風峻節,玉質鬆貞。路見不平當拔劍,紫電青霜,破碎三界不平事;大道無形藏仁義,芒寒色正,敢問天意我爭先!
    玄衣女子見雲羅受驚,便也後退了半步,再次拜下。她下拜時的身姿好看得緊,宛如一株霜雪中的翠竹般,即便是偶爾被積雪壓垮,也永遠不會真正為什麽人折斷傲骨:
    “我是太虛幻境之主,警幻仙子秦姝。聽聞天孫娘娘在人間受苦,便跳了灌愁海下界,來解救天孫娘娘了。”
    雲羅聞言,沉默片刻,終究還是搖了搖頭,苦澀道:“多謝秦君好意……隻是我不能走。”
    她望著秦姝訝異的神色,匆匆擦了擦眼淚,無奈道:
    “秦君若是救我,便是明著要和月老殿抗衡。若不是那老家夥將我的紅線牽係在此人身上,我怎麽會落入此等惡人之手?”
    “饒是我終日裏隻知機杼之事,也知道月老殿和你這新生的太虛幻境,表麵上是分工合作、各自記錄,事實上還是握著紅線的月老殿占據主導地位。以天界實力至上的準則來看,隻要秦君鬥法之時,一日勝不過月老,便要一日屈居人下。秦君若要幫我,日後清算起來,就是要將私自下界之罪和違抗上司的罪行一並清算了。”
    秦姝:不不不你聽我解釋,雖然我看起來很弱,但我實際上一個人能打十個月老。他的牌匾都被我一劍砍掉了,早做不得我上司了。
    可雲羅下界多日,又哪裏知道這半日來,三十三重天的種種變化呢?
    於是她說著說著,眼眶便又紅了起來,淚水漣漣,緊握住秦姝的手,想要將秦姝推出門外,好讓她不至於摻和進自己的這堆破事裏受苦:
    “秦君……秦君能來救我,雲羅萬死不足為報。我本就有尋死之意,秦君一來,我心中暢快,就更無所畏懼。”
    “就算紅線還牽著,我拚著折損功德、消減壽數,也要換他下那十八層地獄,去閻羅殿前告上他孫氏賊子、天界月老一回。”
    雲羅邊對秦姝哽咽,邊細細聽著門外的聲響。聽得門外救火聲漸漸平息了下來,她心知是孫守義那邊救完火馬上就要回家了,若被他看見了秦姝,那被拖入火坑的人就又多了一個。於是雲羅的語氣愈發焦急了起來,對秦姝道:
    “但我萬萬不能拖累秦君,還請秦君速速離去!”
    ——於是那一瞬,秦姝心想,自己非要救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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