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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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 “怎麽是被人害了?”
“我家萍姐兒的眼睛不是哭得多了,這才傷到眼睛了嗎?”
翠嬸驚得不行,手攙著柳笑萍,抬眼掃過祝從雲和祝鳳蘭的時候,目光裏有尋求讚同的無助。
要真是被人害了——
那、那這幾年算什麽!
她萍姐兒多冤啊。
“是有人害的我?”柳笑萍微微抖著手,朝眼睛處摸去。
這會兒,光久違的落入那雙秋水剪瞳,像秋日清晨,一縷晨曦照在了沅江江水,仰頭瞧來時,美得讓人心驚,也脆弱得讓人心憐。
柳笑萍不懼痛,眼睛瞧過祝鳳蘭、祝從雲、翠嬸。
這是她記憶中熟悉的人。
阿娘老了許多,鳳蘭更利索了,祝叔還是那般樣子。
她瞧見了,她終於又能瞧見了。
柳笑萍掐了自己一把,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不會突然的驚醒,然後發現,自己隻是大夢了一場,夢醒後對著愈發漆黑朦朧的世界,心冷又懊悔。
“我能瞧見了,阿蘭,你瞧見了嗎,我能瞧見了!”
倏忽的,柳笑萍一跌跌在地上,顧不上眼睛尤在刺痛,嚎啕大哭了起來。
那模樣和村子口耍泥巴的娃兒一樣,分毫不顧及自己有些年歲的事實,不過,因著皮囊好,一點兒也不醜。
“是是是,不是夢,阿萍你能瞧見了。”祝鳳蘭也眼睛熱熱的,說話都哽咽了。
“阿娘,你聽到了嗎,不是我命賤人賤,還想著那廝和孩子,這才哭壞了眼睛……是有人害的我,是有人害的我啊!”
“是是是,不關我萍姐兒的事。”翠嬸也跟著哭起來。
她一邊拍大腿,一邊含糊地啐著人,“回去我就撕了那些爛嘴巴,我拎扁擔上門!”
王蟬聽著,都沒鬧明白是怎麽回事。
她抬頭瞧向一旁的舅爺。
不愧是年紀最大的,遇事就是冷靜。
下一刻,就見祝從雲吸了吸鼻子,微微背了身,抬袖飛快地擦了下眼睛。
王蟬:……
原來不是冷靜,是好麵子,哭都要躲著哭呀。
羞哦~
對上王蟬的視線,祝從雲別扭了下。
下一刻,他的視線落在王蟬手中的獬豸小石像,再瞧王蟬的目光,隻見那一雙漂亮的眼裏有純粹的光,瞧著眾人悲苦憤懣欣喜,沒有厭煩,卻也沒有憐。
祝從雲的精神凜了凜。
小兒懷寶,又記憶寥寥,不怕別的,就怕有人純心使壞,引著人走了岔路,回頭再來個借刀傷人,小姑娘再厲害,也隻成別人手中的刀劍。
“阿蟬才來,你不知道,阿萍這孩子命苦。”
摸上王蟬的腦袋,祝從雲歎息了一聲。
想了想,雖然王蟬的年紀還小,但王蟬今日激得祖宗留下的獬豸法器庇護人,更是破了煞,已然是走上養石人修行的路,不能將她等同於一般的孩兒。
那些成人糟汙的事,沒有什麽聽不得的老思想。
想明白了這,祝從雲將柳笑萍的事和王蟬說了說。
……
柳笑萍打小生得好,人都喜愛好顏色,對於漂亮的人,更是多幾分耐心和寬容。
不單單家裏的雙親喜愛,鄉親們瞧著這姑娘,也多善意。
可以說,柳笑萍順風順水地長大。
她性子也好,溫溫柔柔的,說話也好聽,同輩的人也愛和她親近。
祝鳳蘭打小就喜歡生得漂亮的。
“你表姑呀,常跟著人後頭跑,一口一個阿萍,跑回家了,飯桌上還得說著阿萍的事兒。”祝從雲都沒好氣了,“小時候不懂事,還坐地上耍賴,說要娶萍姐兒,憑啥玩遊戲,她隻能做唇邊點痣的大媒婆,做不得騎高馬的新郎官!”
他睨了王蟬一眼。
三歲看老,自家閨女自家知道,人和阿蟬這麽親,可不是表姑血緣的羈絆與合眼緣,純粹是饞漂亮小閨女兒的!
聽到一句大媒婆,王蟬瞧了眼祝鳳蘭,抿嘴偷笑了下,下一刻正了正神,斂了笑意,“後來呢?”
後來啊——
祝從雲歎了口氣。
“誰也沒想到,做姑娘的時候順風順水,結親以後反倒遭罪了。”
柳笑萍嫁的是曲蘭鎮的白家,白家做的是酒水生意,數代相傳,有一手釀酒好技藝,不止攢下了十裏八鄉人人皆知的富貴,更攢下了許多人脈。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無愧天。1
世人皆愛酒,販夫走卒如此,達官顯貴亦是如此。
“這樣的人家,雖然不是王孫貴族那樣的富貴人家,可一世平平安安,順順遂遂,不缺衣少食,那絕對可以。沒有意外,這是一樁良緣。”
王蟬點頭。
一般這時候,就是會出現意外。
果然——
就聽祝從雲又道。
“誰也沒想到,白家竟然家敗了。敗了不打緊,人隻要有心氣,起起落落,誰又能說,下一道浪打來的時候,就不能再回到浪尖尖?可白家公子他沾了賭。”
“賭?”
“對。”祝從雲眼裏有慎重,“都說衙門錢,一陣煙,這賭博錢也不遑多讓,打賭錢,它就是桌上的一道鮮!”
桌上鮮饞人得緊,偏生又吃不著。
白家小子沾了賭,錢越賭越薄,眼睛也越賭越紅。
以前,家裏有釀酒的好技,白家好似天生的釀酒人,隨隨便便,就是比別人家釀的酒香,味道也更醇厚。哪裏想著,丟了老曲後,明明還是同樣的方法釀酒,卻沒有那好滋味了。
人的舌頭最是挑剔,滋味好不好,一嚐就知道。
老客走了,新客不來,生意頓時一落千丈。
糧食一擔擔地壓進去,收回來的卻是清湯寡味的水。
資金本來就緊張,像在刀尖邊緣抻拉著,白家小子沾賭後,瞬間,刀尖上的繩索斷了。
“田地賣了,宅子賣了,酒坊也賣了……到了最後——”
祝從雲瞥了和祝鳳蘭抱成一團哭的柳笑萍,接下來的話,都不忍心講了。
王蟬也瞧了一眼,想到什麽,微微睜大了眼睛。
賣賣賣,都是賣沒有買。
難道,接下來是把人也賣了?
還不待王蟬說話,下一刻,就見坐地上的老太太一骨碌站了起來,動作利索,頭一扭,往旁邊呸了個唾沫。
“沒什麽不好講的,祝老哥你不忍心說,我來講給蟬丫頭聽。”
她臉頰凹陷,眼皮子耷拉,陰著眼睛的樣子格外不好惹。
“挨千刀的殺胚,成親時候說慣會說好聽話,什麽小生姓白,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我的姓便說了我的心意……我呸!就一頭上長毛的綠毛龜!龜孫子!王八羔子!把我們萍姐兒害慘了!”
柳笑萍簌簌掉淚,祝鳳蘭拍著她的肩膀,“過去了,都過去了。”
老太太:“蟬丫頭,這事兒說了都髒嘴,本不該說給你這樣的小囡囡聽,髒耳朵!可我總得找出害我家萍姐兒的人。”
傷了不可怕,傷口膿了,不敢挑破才害人。
……
她的眼睛明明硬氣得像頭倔驢,脖子也梗得高高,是挑肥揀瘦又陰陽怪氣難纏的老婆子樣,沒理也得鬧自己有三分理。
偏偏,王蟬瞧到那眼中的痛。
驀地的,王蟬心裏也不好受了,像夏日曬多了太陽,惱,煩,知一聲才痛快。
然後,王蟬知了。
“阿婆放心,我讓獬豸將這惡人抓出來。”她承諾。
鬆綠色的獬豸小石像像是活過來一樣,聽著王蟬這話,它翻了翻白眼兒,尾巴一甩,又百無聊賴地蹲下。
說抓就抓呀。
那多沒麵子。
獬豸小心眼,往心裏掛了柳笑萍方才的那一句野豬。
“吼——”這樣威風的吼,怎麽能是野豬?
王蟬掐著它頭上的尖角,像掐著命脈,沒兩下,神氣的獬豸成了小獅子,老實了。
“好好。”得王蟬一句話,老太太安心了。
她繼續道。
“後來,白師茂那廝人不做,偏要做綠毛龜的畜生……他、他將我的萍姐兒典了!”
說了要把膿挑了,可這句話說出了口,老太太還是掉了淚。
她捶胸,苦得不行。
傷在兒身,痛在娘心。
……
“典?”
一開始,王蟬沒聽明白,聽了一會兒才知道,所謂的典,就是質押借貸,壓上一個東西,貸一些銅鈿回來花用。
白家典的是柳笑萍,也就是典妻,把人質押給了旁人家做媳婦,過個幾個月,典媳婦的男人或膩煩了,或生下小娃兒了,時間一到,就當還了借貸,把人給退回去。
秋光明媚,秋老虎的威力曬得人臉頰膛紅,王蟬卻感覺到了一點兒冷,風吹得手涼腳也涼。
人,還能對人做出這樣的事?
不是旁人,是自己的妻子。
……
典妻時候,白師茂欣喜,過往做酒業時的強處便顯露了出來。
三教九流,達官顯貴……他都能說得上話!
柳笑萍很是遭了幾年的罪,中間還生養過一兒一女。當然,她是母,卻又非母,身為典妻,她隻是一個質押物。
翠嬸抹淚,“虧他還是個讀書人,怎麽能做出這樣的事……沒心肝的畜生!”
“後來,萍姐兒壞了身子,家裏又出了好些銅鈿,想把她接回來……恨吶,我們說不通那畜生!我們隻是尋常人家,家裏的銅鈿不值錢,比不得他質著萍姐兒時得的多。”
“老婆子我沒法子了。”
說著,她的臉又陰了下來。
“既然什麽都比不過人家,那就比不值錢的!”
“我什麽都沒有,就命比他白師茂的命爛!”
“……那一天,我拿了砍刀,跳著壓了人的脖子。我想著啊,了不起就一起下陰曹地府,老婆子我背了人命,去刀山火海的煉獄受罰,他白師茂也得陪著。呸!這般惡心的人,沒資格和老婆子我待一處,刀子火海都嫌棄他,他就得去糞池獄,臭東西待臭地方。”
糞池獄,《廣異誌》記載了,據說這一處地獄大得很,有數頃之廣,中間都是屎尿人糞,臭惡難聞。
惡人入了此處,灌上一肚再一肚的屎尿,直把那惡心腸洗個幹淨才成。
翠嬸輕蔑地嗤笑了聲,“慫貨!真動刀子他倒是怕了,簽放妻書的時候,手腳都是抖的。”
“阿婆——”再瞧老太太,王蟬淚汪汪,一點兒也不覺得她難纏了。
難纏才好啊。
難纏的娘,是娃兒的福氣。
“自那以後,我瞧著讀書人就討厭,讀書人家的狗都惹人煩,瞧著我就吠,它先吠我,我才和它吵。”
老太太一抹臉,瞧著王蟬,老實道,“我瞧你爹也不順眼,萍姐兒說來看你,我想了想,也就來了。”
這下,翠嬸倒慶幸了。
要不是王蟬有個秀才爹,她恨屋及烏,瞧著昨兒的王嬋,想到當初的萍姐兒,她才不做這費事的事兒。
挑著甕不算,東西擱地上了,還回家領著自家眼睛不好的姑娘,腰間再挎著盆龍眼來瞧人,麻煩!
這一瞧,嘿,倒將萍姐兒的眼睛瞧好嘍!
阿彌陀佛!
福生無量天尊!
翠嬸亂拜神,每一個都打聲招呼。
以後,這蟬丫頭就是她家新供的小神仙了,初一十五,要不要也來點香火?
她遲疑了下,又暗暗搖了搖頭。
得,還是今天這老樣子,來點兒瓜果吧,實惠。
王蟬自是不知道隻這麽一會兒的功夫,翠春阿婆心中百轉千折了一遍。
聽著阿婆的話,祝從雲和祝鳳蘭沒有一分意外,顯然,柳笑萍的遭遇,胭脂鎮的人多是知道的。
柳笑萍生了一兒一女,且新婚頭幾年,白家猶在的時候,白師茂一表人才,還是進過學的,雖隻識了字、明了理,功名上欠缺,隻考了童生,卻也能道一聲正經的讀書人。
夫妻之間也是有過好時光。
回來後,思及自己的遭遇,她時常落淚,不知不覺,眼睛就差了些。
剛開始是一點模糊,再後來加重,到了最後,完全的陷入黑暗。
明珠蒙塵,人人道一聲可惜。
也有心狠嘴碎的,道一聲活該,呸一聲賤。
都這樣了,還想著前頭的男人,想著那倆孩子,生生把自己哭瞎了,這就是賤命,命賤,人還賤!離了苦海還磋磨自己,生生磋磨瞎了!
苦難傳多了,就成了甘蔗渣,呸一口才痛快。
柳笑萍愈發的不出門,可家裏,也是有這樣的聲音。
“不是我賤,我不是哭瞎的……”柳笑萍哽咽得不行,幾乎要將所有的委屈和惡言隨著眼淚淌盡,“我就哭了幾日,憑什麽不能哭,我恨吶,恨吶……是人害的,我眼睛是人害的——”不是、不是哭瞎的。
眼睛畏光的刺痛還在,可她顧不得。
“不哭了,萍姑姑不哭了。”
淚眼朦朧中,柳笑萍抬起了眼,眼睛被一方布帕輕柔地擦過,持著布帕的手小小的。
是阿蟬。
小姑娘站著,倒顯得比跌地的柳笑萍高,她垂眼瞧人,莫名讓柳笑萍想起了廟宇小觀的神像,悲憫憐人。
隻泥塑的神仙,縱然仙香舉過頭,神明也不應、不理人間愁。
但阿蟬,她活生生的,有血有肉,不是泥塑木雕。
王蟬的指尖微頓,在柳笑萍的眼睛處畫了道炁。
方才她在石頭中瞧到的一道炁。
莫名的,王蟬知道炁勾勒成這樣的炁場,能讓了柳笑萍的眼睛好受些。
她小聲,“萍姑姑不哭了,褪去了刺痛,你再瞧光,它便是明媚的。”
柳笑萍抬眼,眼淚被擦淨,瞧過阿娘,再瞧瞧周圍。
秋日的光,果真明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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