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大乾之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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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執安指尖的真元鑄火已經熄滅,一副通體玄黑的甲胄懸浮在空中,表麵流轉著三萬道細密紋路。
    甲片相接處隱約有雷光遊走,肩甲處鑲嵌的九竅靈玉正吞吐著天地元氣。
    在那白玉京青山樓持錘神人奇妙的鑄火以及印決之下,陳執安花費不過一日時間,鑄造而出的鎧甲,竟然足有三萬鍛的水準。
    即便陳執安早已知曉青山樓第三層之玄妙,仍然難掩心中的驚訝。
    隻是他還來不及驚訝太久。
    那一道神蘊便炸響而來,落在陳執安的耳畔。
    陳執安氣息平靜,神色不變,轉頭看去。
    卻見十餘裏之外,一座山巔之上,有一道血紅色的身影。
    那是個身著暗紅色長袍的年輕男子,腰間懸著三把造型怪異的短刀。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眉心處一道豎狀的疤痕,此刻正放著詭異的紅光。
    “師兄好精妙的鑄火,好不凡的煉器妙法。”
    那紅袍男子踏雲而至,卻在三裏外停下腳步,朝著陳執安行禮。
    他嘴角含笑,道:“【黃天門】夏屠,卻不知可否請教師兄的名號?”
    黃天門……
    陳執安自然聽過黃天門!
    天下玄門無數,上得道下玄門碑者卻並不多。
    而黃天門不僅榜上有名,甚至名列玄門碑上第十四!
    乃是真正的天下大宗。
    “黃天門弟子……”陳執安思索片刻,便也回禮說道:“高門客氣,我姓李名巢,師承【日月山】,正要回宗門。”
    日月山正是椒奴所在之地。
    “日月山?”
    夏屠有些詫異:“日月山稱不上什麽大玄門,竟然有族兄這樣的高徒!
    天下匠師無數,能夠煉製出萬鍛甲胄的卻少而又少。
    能夠在短短一日之內,煉製出一副三萬鍛甲胄的人物,更是稀缺。”
    他說到這裏,臉上笑容真摯,搖頭說道:“不過說起來,這日月山距離我座下玄門【梟台】不遠,不過百八十裏路程。
    李巢師兄,我今日難得見你這般的匠師,心中便起了結交的心思。
    師兄不妨且去我玄門做客?我也好略盡地主之宜。”
    夏屠語氣真誠,眼神中甚至還透露出幾分期待來,注視著陳執安。
    陳執安輕咦一聲,道:“黃天門在歲南郡……莫不是夏屠師兄已經踏入玄樓境界,能夠下山開宗立派了?”
    自從椒奴祈求白玉京主,並且傳遞了那道下仙宮的消息。
    過往十餘日,陳執安便尋來許多關於大乾的遊記、見聞錄,仔細閱讀。
    十幾日惡補,陳執安雖然稱不上對大乾有多麽細致的了解,可對於黃天門這等名震大乾,甚至名震天下的玄門,卻多了一些印象。
    黃天門有一項規矩。
    又或者大乾許多玄門皆有這樣的規矩。
    ——一旦玄門中的弟子學有所成,可以獨當一麵,便可自行選擇是否下山挑戰其他宗門,以此占據山門,掠奪修行資糧,開宗立派。
    一旦成功,便可獲得玄門獎賞、扶持。
    等到通過掠奪建立的玄門成長起來,又可以反哺主玄門。
    由此可見大乾之殘酷,本身便充斥著競爭。
    而黃天門的規矩便是,門下弟子到了玄樓境界,便可下山開宗立派。
    夏屠笑著點頭,旋即目光又落在虛空中高懸著的甲胄上。
    “師兄這一手煉器之法,在我大乾也頗為少見。”
    夏屠說話間,又走過二三裏的距離,落在陳執安不遠處。
    隨著夏屠靠近,陳執安隻覺得一股血腥氣撲麵而來。
    夏屠卻仍然打量著陳執安剛剛煉製的甲胄,眼神中閃過幾分質樸的羨慕:“李巢師兄,不知可否割愛?”
    陳執安看了一眼夏屠,道:“夏屠師兄倒是說笑了,你這一身甲胄,隻怕有六七萬鍛的水準,又何須我這一副鎧甲。”
    夏屠眉心的傷疤聳動,他搖頭歎氣道:“今時不同往,往日裏我在黃天門中,不需當家,自然不會對三萬鍛的甲胄心動。
    可現在我建起一座【梟台】,麾下也有許多長老、弟子,不得不為他們謀一謀。”
    陳執安先是點頭,又搖頭。
    “師兄出身黃天門這樣的大玄門,自然不知我等小宗弟子的拮據。
    說來好笑,煉製這鎧甲的許多材料,我已收集了足足二十年。
    今日終於得以煉製出這一副鎧甲,師弟便是想要以此傍身,變賣不得。”
    夏屠聞言,眼神先是有些失望,繼而又頗為理解的點頭。
    “卻不知,這鎧甲叫什麽名字?”
    陳執安眼神不改,笑道:“我得來的圖紙上,這鎧甲名為青帝甲。”
    “青帝甲!倒是威風。”
    夏屠稱讚一句,又仔仔細細看了陳執安一眼,忽而又長揖到地:“師兄!我梟台之中也有許多珍貴的礦石、材料,又有幾幅圖紙,可以煉製幾種寶甲,幾把刀兵!隻是苦於找尋不到合適的匠師……”
    他不等陳執安表達疑問,便又說道:“黃天門中自有匠師,隻可惜我家師尊與匠師堂幾位匠師頗有不和,致使我無法請來匠師相助。
    今日得見師兄,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卻不知師兄是否有閑暇,可否前去我那梟台,為我鑄器?”
    他一邊說著,一邊注視著陳執安的眼睛,又恰巧看到陳執安眼中似有猶豫,便又趕忙說道:“師兄不必擔心,我那梟台就在甘霖縣,距離日月山也不過一百八十裏路途。
    你要回日月山,是要經過甘霖縣的。”
    “若是師兄願意,夏屠既然重金已謝。”
    他話語至此,第三次行禮,眼神越發真誠。
    陳執安看著眼前的夏屠,心中去警鈴大作。
    “此人身上血腥氣幾乎遮掩不住,不知殺了多少人。
    可他見我,卻始終謙和有禮,毫無半分凶戮之氣……”
    “不過……他真以為惺惺作態一番,就能將人框騙去他那梟台?”
    陳執安心中自語。
    夏屠也在此刻再度拂袖開口。
    他拂袖之間,手中忽然多出一道圖紙,那圖紙散發著金光,又散發出極為鋒銳的刀意,不需多想,也知這圖紙的珍貴。
    “倘若師兄願意前去,我必將這圖紙贈送於你。”
    “其中記載著一柄刀,品級九萬九千鍛,距離名傳天下,也不過一步之遙。”
    他說到這裏,那圖紙被他打開半幅!
    半副圖紙玄妙無比,難以想象的氣息在其中涓涓流淌,諸多材料的運用閃爍其輝,珍貴到了極點!
    陳執安頓時動容。
    “這夏屠手中,竟然有如此寶物?”
    陳執安不由仔細看向夏屠。
    此人臉上帶笑,周身修為被一道斂氣神通遮掩,陳執安看不透徹。
    “表麵看起來不過玄樓境界,但是這夏屠深藏不露,最低都是一位玄池強者,甚至極有可能是玄府強者。”
    陳執安思索之際。
    夏屠手中的圖紙卻在此刻合攏:“師兄,可願與我一同前往我那梟台?”
    陳執安不再多想,臉上也露出些許笑容,點頭說道:“師兄如此盛情,實難相拒!”
    二人遂一同前行,直去百裏。
    越過群山,又越過蜿蜒的長河。
    陳執安與夏屠終於遠遠得見一座縣域。
    “梟台比不得崖海郡的大乾門,不過隻統禦三座縣域,最近這一座縣域名為白水縣。”
    夏屠嗬嗬笑著,向陳執安介紹。
    這縣城頗大,街道上行人卻頗為稀少,稀疏的行人走過,穿著比起大虞百姓,都顯得頗為樸素。
    “大乾便是如此……絕大多數資源都被修行者用於修行,尋常百姓衣食住行,一切從簡。”
    “而且……大乾稱得上百姓的,不過十中之一二。
    更多人……則為柴薪!”
    陳執安思緒及此,便出了縣城。
    山道轉過一道隘口,濃煙夾雜著焦臭味撲麵而來。
    陳執安皺眉望去,隻見白水縣城外圍矗立著十二座黑石砌成的淬火坊,每座坊頂都豎著青銅鑄造的鴉形煙囪,正噴吐著暗紅色煙霧。
    “這是淬火爐。”夏屠隨口說道,“隻要是柴薪,六歲以下孩童都要在這裏走一遭,是上等柴薪還是普通的雜草!便看這淬火爐。”
    淬火坊內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
    透過半開的鐵門,陳執安看到數十個幼童被鐵鏈鎖在青銅柱上,柱身刻滿血管狀的凹槽,已然昏死過去。
    他們身上並無傷患,可他們麵色蒼白,嘴唇開裂,幼童中偶有驚醒者,眼神也驚恐萬分。
    仿佛遭遇了大折磨。
    陳執安神色不變,繼續前行。
    距離白水縣三十裏處,又有一座石縣,也有許多淬火爐。
    除此之外,陳執安還看到一個個黑色的帳篷。
    他有心動用神蘊探查一番,夏屠卻就在他不遠處,為了不打草驚蛇,陳執安便壓下心中的好奇。
    此時,夜色漸晚。
    陳執安驚訝的發現,這石縣行人稀少,街道兩旁的燭火卻很亮,照的這座縣城亮如白晝。
    他不由轉頭看向了剛才那白水縣。
    白水縣同樣如此,燈火通明。
    “如此明亮的燭火……”
    陳執安忽然想起一本遊記中,所記載的原由。
    “劣質的柴薪死了,沒有了價值,便會被製作成人燭,照亮整座大乾國。”
    “倘若有人能飛上高空三萬丈,低頭俯視大乾,便可見無數燈火璀璨之地。”
    “所以這些都是人燭?”
    陳執安看著街道兩旁的燭火,赤紅色的蠟燭燒得極慢,每盞燈下都堆著厚厚的蠟淚,散發出幾分腥氣。
    陳執安便這般一言不發,隨著夏屠再走數十裏,終於來到甘霖縣。
    縣城一如既往的行人稀少,縣城之外又見許多黑色的帳篷以及淬火爐。
    隻是甘霖縣中,有一處巨大的帳篷此刻簾子被拉起。
    陳執安舉目看去,便看到那帳篷中,竟然蜷縮著無數骨瘦如柴之人。
    這些人肮髒不堪,眼神中並無恐懼,看起來便麻木無比。
    這些人……大約便是夏屠口中的柴薪。
    早在許久之前,陳執安前去引渡林聽,便從孟化鯉口中聽聞【柴薪】之論。
    “大乾尊皇有言,天地有如熔爐,烹煮真金,也烹煮柴薪。
    柴薪落入熔爐中,自然會化為灰燼,成為熔爐養料,讓這天地熔爐中的火焰越發旺盛。
    而真金卻會燒去雜質,越發貴重璀璨。”
    “柴薪便真的是柴薪,在大乾修行者以及貴人眼中,根本不算人,不過隻是養料罷了。”
    陳執安心中思索。
    二人落地,走向一片雲霧遮罩的山穀。
    當陳執安踏入雲霧之中,眼前豁然開朗,乃是一座山嶽。
    那山嶽低矮,便如同一座高台一般。
    想來梟台便得名於這座山。
    二人又去三四裏,陳執安忽然踩到一截斷骨……
    緊接著,隨著濃霧散去,在山穀更深處,陳執安看到許多建築,建築之後,數以千計的【柴薪】在監工鞭打下搬運器官,有人負責剖開腹部摘取肝髒,有人專門用銀鉤挑出眼球。
    “這是梟台的原料場。”陳執安不由看向柴薪中一具被掏空的軀體,“心髒煉血丹,骨骼製靈寶,連油脂都要熬成燈油。”
    此時,夏屠突然在一座廣闊的建築前停下腳步。
    他轉過頭來,看向陳執安:“師兄,你便在這一座梟獄中煉製刀兵甲胄吧。”
    “梟獄?”陳執安眉頭一挑。
    夏屠臉上笑意依舊,道:“難道師兄真以為,我沒有看穿你的身份?”
    “你是日月山中人,卻不知我夏屠的大名。”
    “你是不凡的匠師,我卻從未聽過你的名諱。”
    “你是我大乾修士、大乾真火!看到血祭道真,眼中竟有不忍……看到那些柴薪,眼底竟有幾分慈悲之意!”
    “李巢師兄,我不知你自何而來……可卻不難猜測你的目的,想來是為了那道下仙宮而來。
    如今崖海郡多的是你們這等蠢笨的綿羊。
    我殺幾頭,養幾頭,想來也不礙事。”
    夏屠說到這裏,又微微一頓,朝前走了幾步,目光凝視著陳執安:“我來教你幾個道理。
    我大乾修士,不會對柴薪多看一眼。”
    “我大乾險惡!旁人相邀,絕不會跟去!”
    “我大乾乃是血祭之地,即便是我!也要時時刻刻提防,以免成為他人的血祭之物!”
    “李巢師兄,你記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