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老中街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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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皮火車哐當哐當駛入沈陽站時,林宇揣著兜裏的搪瓷缸子站起身,車窗外的風裹著煤煙味湧進來,吹散了病房鬧劇留下的憋悶。
林宇跟著人流擠出站台,換乘三路有軌電車往中街去。
鐵軌在柏油路上嵌出兩道深色紋路,電車鈴鐺“鐺鐺”響著,穿過掛著“國營飯店”招牌的街角,百年中街的輪廓漸漸清晰起來。
剛踏上中街的青石板路,喧囂就裹著各種氣味撲麵而來。
東西走向的街道寬約三丈,兩旁的店鋪多是青磚黛瓦的老式樓,牆麵上刷著“發展經濟,保障供給”的紅色標語,與老字號的黑漆牌匾相映成趣。
西路口的鼓樓服裝商店前圍著一群人,玻璃櫃台裏掛著的確良襯衫和滌卡中山裝,售貨員拿著木尺在布料上比劃,聲音隔著人群傳出來:“這碎花布耐洗,一尺四毛,不要布票!”
斜對麵的東風百貨商店更熱鬧,門口堆著剛到貨的暖水瓶,紅色的“沈陽第二百貨商店”招牌在陽光下格外醒目。
這是當年吉順絲房的舊址,如今已是中街最大的百貨商場之一。
最顯眼的是天益堂。
門楣上“天益堂藥房”五個鎏金大字透著厚重,牌匾上方“龍蟠橘井,虎守杏林”的楷書依稀可辨。
幾個穿藍布褂子的老人正排隊抓藥,竹製藥櫃的抽屜拉出推進,發出細碎的聲響。
不遠處的萃華金店總號更顯氣派,光緒年間傳下來的金字招牌下,玻璃窗裏陳列著亮閃閃的金戒指,一對穿著的確良襯衫的年輕情侶正隔著玻璃指指點點,姑娘頭上的紅紗巾在人群中格外惹眼。
街麵上的行人摩肩接踵,穿藍色勞動布工作服的工人、戴軍帽挎軍挎的小夥、裹著花頭巾的婦人擦肩而過,褲線熨得筆挺的中山裝與帶著補丁的舊棉襖在人群中交織。
一個挑著擔子的小販走過來,竹筐上插著“糖炒栗子”的紙牌,焦糖香混著隔壁中和福茶莊飄出的龍井味,在空氣裏釀成獨特的氣息。
還有幾個穿梅花運動服的學生蹲在胡同口,圍著賣電子表的地攤挑揀,表盤上的紅燈一閃一閃,與遠處亨得利鍾表店的落地鍾鳴聲遙相呼應。
林宇沿著街麵往前走,腳下的青石板被磨得發亮,偶爾能看見光緒年間修路留下的痕跡。
路北的內金生鞋店前,掌櫃正拿著錐子納千層底布鞋,鞋底的針腳細密整齊,門口掛著的“鞋內生金”牌匾招徠著顧客。
胡同裏藏著更熱鬧的小商品市場,攤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剛出鍋的油炸糕,五分錢兩個!”
“尼龍襪子,結實耐穿!”
有人推著二八大杠自行車經過,後座綁著的縫紉機磕碰出聲響,車把上掛著的網兜裝著剛買的搪瓷臉盆,盆底印著“勞動光榮”的字樣。
走到中街中段,林宇停下腳步望著街東頭。
那裏的慶豐潤帽店前擺著攤,雷鋒帽和軍帽堆得像小山,幾個小夥正對著鏡子試戴,帽簷裏墊著硬紙板,想讓版型更挺括。
林宇走在此時的中街,頓時有一種年代的厚重感。
林宇揣著罐頭樣品,沿著中街青石板路慢慢走,眼睛始終盯著兩側的攤位與空地。
選攤位不是找個空地方就行,得先想明白“誰會買罐頭”“在哪能讓這些人看見”。
最先留意的是中街西路口,鼓樓服裝商店斜對麵有片空地,挨著賣暖水瓶的百貨攤位。
這裏剛下電車的人多,拎著網兜、背著布包的乘客從有軌電車站出來,第一眼就能看見這兒。
林宇蹲在路邊觀察了十分鍾,發現每分鍾至少有二十人經過,其中七成是帶著孩子的家庭主婦、或是采購生活用品的工人。
他心裏盤算:家庭主婦要給家人做飯,工人想改善夥食,都是罐頭的潛在客群。可沒等他上前問,賣暖水瓶的大爺就擺手:“這地兒早有人訂了,昨天剛交了半個月管理費,你往東邊再瞅瞅。”
往東走五十米,到了天益堂藥房門口。
藥房右側有個兩米寬的空位,旁邊是賣糖炒栗子的小販。
這裏的優勢很明顯。
天益堂是老字號,來抓藥的老人多,陪診的家屬也常順便買些零食日用品;糖炒栗子的甜香能吸引人流,客人等著栗子出鍋時,很容易注意到旁邊的罐頭。
但林宇繞著空位轉了兩圈,很快發現問題:藥房門口的客人多是有明確目的的,抓完藥就走,很少停留;而且糖炒栗子的包裝容易沾手,客人手上黏著糖渣,未必願意伸手拿罐頭看樣品。
他跟賣栗子的小販打聽,對方說這空位月租不便宜,還得跟藥房打招呼,“老人多的地方,你賣罐頭吆喝太響,人家該有意見了”。
再往東走,就到了中街中段的萃華金店附近。
金店斜對麵是個胡同口,胡同裏連著小商品市場,胡同口有個三米寬的攤位,現在空著,旁邊是賣尼龍襪子的地攤。
林宇站在胡同口數人流,發現這裏的客群更雜,有逛金店的年輕人,有往小商品市場去的學生,還有路過歇腳的工人。
更關鍵的是,胡同口有棵老槐樹,樹下能遮陽,客人願意停下來聊天,正好能聽他介紹罐頭;而且旁邊賣襪子的是個年輕小夥,剛才林宇路過時,見他跟客人聊得熱絡,要是挨著他擺攤,說不定還能互相幫襯著吆喝。
可他剛跟胡同口看攤的管理員搭話,就發現了隱患。
“這胡同裏人多手雜,昨天還有個賣餅幹的攤位丟了兩盒樣品,你這罐頭要是擺這兒,得時刻盯著。”管理員是這樣說的。
林宇摸了摸兜裏的罐頭,攤位真擺這兒,既要招呼客人,又要防著小偷,他一個人根本顧不過來。
而且胡同口往裏走就是小商品市場,裏麵也有賣罐頭的,雖然是玻璃瓶的水果罐頭,可難免會分流客人,這是他不願冒的風險。
繼續往東,快到慶豐潤帽店時,林宇的腳步停住了。
帽店左側有個攤位,緊挨著長江照相館的後門,旁邊是賣油炸糕的小攤。
這個位置的好處一眼就能看見,照相館拍結婚照的新人多,新人的親友團等著拍照時,總愛買些零食墊肚子;油炸糕是熱食,客人吃著油乎乎的糕,容易想起配罐魚罐頭下飯。
更重要的是,這裏離中街東段的工人宿舍區近,下班的工人路過,能順手買一罐帶回家當晚飯菜。
林宇蹲在油炸糕攤旁邊,跟攤主李嬸聊了起來:“嬸子,您在這兒擺攤多久了?這附近買罐頭的人多不?”
李嬸擦了擦手上的油,指著斜對麵:“我在這兒擺快一年了!之前有個賣肉罐頭的,就在你腳邊這地兒,一中午能賣二十多罐!後來他去南邊進貨,才空下來的。”
她往照相館方向努努嘴,“來拍照的年輕人,有的嫌家裏做飯麻煩,就買兩罐罐頭當婚宴前的墊餐;下班的工人更別說了,冬天懶得炒菜,一罐魚罐頭配倆饅頭,省事!”
林宇心裏一喜,又追問:“這攤位月租多少?得跟誰報備?”
李嬸笑著說:“月租十五塊,找管理處的老王就行,他上午就在胡同裏的值班室。不過你得抓緊,他這個人喜歡閑逛,一道中午人就沒了影,再回來就不知道幾點了。”
林宇當即掏出兩毛錢,買了三個油炸糕,一邊吃一邊往管理處跑。
這個攤位的,人流、客群、周邊業態,剛好踩在他的需求上。
人流是願意停留的人流,客群是 有即時消費需求的客群,旁邊的油炸糕還能形成互補消費,比西路口的 流動客群、藥房門口的 目的型客群更合適。
胡同口的青磚牆上刷著“中街管理處值班室”的白漆字,推門進去,一股煙草味混著煤爐的熱氣撲麵而來。
屋裏擺著一張掉漆的木桌,一個穿藍色中山裝、留著寸頭的男人正趴在桌上寫東西,手裏的鋼筆在紙上劃出 “沙沙”聲。
林宇咽了口唾沫,走上前輕聲問:“同誌,請問老王在嗎?我是來訂攤位的。”
男人頭也沒抬,手裏的筆頓了頓,語氣帶著幾分不耐煩:“找老王?不在。”
“那您知道他去哪兒了嗎?啥時候能回來啊?”林宇心裏一緊,趕緊追問。
他還想著早點訂下攤位,好給趙大勇回個信,讓廠裏盡快把罐頭運過來。
男人終於抬起頭,皺著眉上下打量了林宇一番,見他穿著沾滿風塵的夾克,手裏還拎著個布包,眼神裏多了幾分敷衍:“誰知道他去哪兒了?可能是去街麵巡查了,也可能是回家了。你要找他,自己在這兒等,或者明天再來。”
“明天再來?”林宇急了,“同誌,我這事兒挺急的,那攤位昨天就有人問了,我怕今天訂不上.....您能不能幫忙聯係下老王?或者告訴我他大概啥時候回來?”
“聯係不上!”男人把鋼筆往桌上一放,聲音提高了些,“老王沒留聯係方式,他啥時候回來我哪知道?你要是願意等就等,不願意等就明天來,別在這兒煩我,我還得寫報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