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衣錦還鄉

字數:10648   加入書籤

A+A-


    這一次,謝安坐馬車出的門。
    成了香主,堂口自是配備馬車出行。
    按照堂口的標配,還有個馬夫。但是謝安有了雨荷這個全能婢女,便辭了那位馬夫。
    駕!
    雨荷穿著一襲棕色的裘皮外套,踩著皮質的靴子,坐在車廂外趕馬車,向著峽穀外駛去。
    天雖寒,雨荷卻絲毫不覺得冷,反而英氣十足。
    她回頭衝車廂裏問:“老爺,先去哪兒?”
    “水燈鎮繁華,年貨多樣些。”
    “老爺坐穩哩。”
    馬車撞破風雪,車輪碾壓過厚重的積雪,留下兩條長長的痕跡。
    謝安卻舒舒服服的坐在溫暖的馬車裏。
    座位上鋪了層精美的獸皮,旁邊還放置個滾燙的湯婆子,散發出的熱氣遍布整個馬車,暖洋洋的。
    謝安如今已經踏入了精肉境,精肉銅皮,早已不懼寒暑,無需什麽湯婆子,甚至連馬車都不必……
    但是被人照顧的感覺,還是不錯的。
    坐馬車有私密空間,不必拋頭露麵……也很不錯。
    就像前世,坐地鐵和開車都是為了從A點去往B點,但開車的感覺無疑更加良好,堵車除外……
    活到現在,謝安早已看得明白:
    不必過於執著去追求富貴,但也不必排斥富貴。唯一要小心的……是不能被富貴消磨了心誌。
    心誌在,富貴自然多多益善。
    忽然,謝安生出另外的想法:美人……也是如此?
    “……”
    過不多時,到了水燈鎮。
    雖然天空下著雪,卻掩蓋不住人們對小年的熱情。
    街道兩邊的商鋪都掛上了紅燈籠,窗花,喜慶得很。還有無數流動的賣貨郎,擺攤的商販,都在各自的攤位上掛著紅色的福字,大聲的吆喝叫賣。
    家家戶戶帶著孩童出門逛街,尤其以糖人和冰糖葫蘆賣得好。基本上每個孩童手裏都會拽個糖人,或者冰糖葫蘆。一蹦一跳的走在路上,舔上一口糖人,便覺得是一年最大的享受了。
    “娘,我要那個豬豬糖人。”
    “過了年,是猴年,給你買個猴糖人。”
    “不要!我不喜歡猴子,我喜歡豬豬。娘,我就要豬豬糖人嘛,我就要我就要……嗚嗚,娘不喜歡人家了。”
    “好好好,別哭別哭,那就豬。”
    “嘻嘻。娘真好。”
    看著那對母女,謝安嘴角都忍不住露出笑容來。
    一旁挽著謝安胳膊的雨荷忍不住抿嘴笑道:“老爺,要不我去買一個糖人來?”
    謝安斷然拒絕,“那都是小孩子吃的。走了走了,去五芳齋。另外買兩身上好的棉襖子。”
    連烏橋鎮都開設了五芳齋的分店,更繁華的水燈鎮自然也是有的。裏麵的糕點年貨雖然貴,但品質好,味道佳。
    謝安打算給兩個徒兒和李夫人各買一份,另外給當鋪的掌櫃陳遠和陳氏武館藥房的掌櫃陳河也買一份。
    至於棉襖子,自然是給兩個徒兒的。
    以謝安如今財力,完全可以買更好的裘皮,或者毛褐。但兩個徒兒畢竟在當鋪當值,穿的太過華貴,顯然容易不合群。
    精棉製作的襖子,非但好看,保暖效果也是好的。
    ……
    烏橋鎮。
    李府。
    才上午巳時初,府裏就熱火朝天的忙活起來。
    春蘭領著一幹仆人丫鬟開始掃塵,貼窗花,包餃子,做糖瓜,做火燒等。而身為女主人的李夫人,則親自到廚房粘貼新的灶王爺畫像,然後上香祭拜。
    小年祭灶是慣常的習俗。
    上到王公大夫,下到尋常百姓,都會在這一天貼上新的灶王爺畫像,上香祭拜。乞求來年五穀豐登,歲歲平安。
    李夫人上了年紀,更是注重這一點。
    祭灶可是屬於五祀之一。和戶神、土神、門神、行神並列。都是各家各戶特別重視祭拜的對象。
    大乾朝大部分平民都過得苦,對祭祀這種尤其重視,期待得到神靈保佑。
    自小年祭灶之後,往後每天都有得忙活:
    二十四迎儺、打塵埃;二十五接玉皇;二十七祭春牛;二十八剪窗花;二十九迎門神……直至大年春節。
    忙完這一切,春蘭便扶著身子孱弱的李夫人回到客廳,給李夫人捶背。
    “夫人,你身子骨不好,這些雜活兒就別親自下手了,交給我們做下人的去就是。”
    李夫人卻笑著說,“趁我身子骨還算利索,能忙活一次是一次。是了,你去通知當鋪的陳遠掌櫃了沒?叫他來府上吃午飯。”
    “昨個兒就通知了。”
    “還有賀春利,他雖然年紀小,畢竟做了朝奉師傅,該有的禮數不能少。這一年來,鋪子雖然生意比老謝頭在時差了些,但也沒出過差錯。我看著小賀處事穩重,有幾分老謝頭的風範。”
    春蘭沒答話。
    嗯?
    李夫人敏銳意識到了什麽,“怎麽了?”
    春蘭支支吾吾道:“前幾日鋪子裏出了一筆虧空,說是賀師傅用二百兩收下一個死當的古玩物件兒,結果老爺找其他朝奉師傅去看時,發現不值錢。後來老爺又讓陳遠帶著那物件去縣城的永安當,也不值錢……
    老爺為此大發雷霆,還抽了賀師傅板子嘞。”
    李夫人聽了大為震驚,“你怎麽不早說?”
    春蘭低下頭去,“老爺不讓我們多說……說是夫人對下人過於仁慈,這樣不利於管教下人。還有……”
    “還有什麽?”
    “還有……老爺不知道怎麽子,知道了夫人之前私下裏見過謝師傅,給老謝頭一百八十兩讓他贖身的事情。雖然謝師傅沒要,但老爺對此頗有微詞。”春蘭說完就匍匐在地,“夫人,不是我說的。我發誓!”
    誒。
    李夫人歎了口氣,趕忙將春蘭扶起,“我知道不是你說的,快起來。老爺什麽都好,就是掉錢眼裏去了,待下人刻薄。哪個朝奉師傅不看走眼的,人品靠得住才是根本。”
    隨即,李夫人去房間的抽屜裏拿出一塊碎銀子,塞到春蘭手裏,“這二兩銀子你拿去給小賀,讓他去買些藥療養身子。順便幫老爺說幾句好話。然後讓小賀來府上吃年茶飯。”
    春蘭捏著碎銀子,看著兩鬢白發的李夫人,很不是滋味,嘀咕著道:“若是讓老爺知道,免不得又要和夫人拌嘴。”
    咳咳咳。
    李夫人輕輕咳嗽起來,“我身子骨不好,估摸著沒多少年活頭了。便想著多做些行善積德的事兒,不單單是為了我,也是給老爺和少雲積德。些許碎嘴算什麽,去吧。”
    “是,夫人。”
    “還有,最近少雲在虎狼門也走順了,得到了賞識,也給了他練武資源。一家人和和睦睦才最重要。一會少雲就要回來吃年茶飯。你務必把小賀叫過來,免得他生出什麽嫌隙。知道不?”
    “知道了。”
    ……
    “嘶!你輕點啊。別不把我的屁股當回事。”
    “龜龜,我都還沒塗藥膏呢,你就喊了?”
    “啊,你還沒塗藥膏嗎……啊!!!”
    李氏當鋪後院的屋子裏。賀春利被拉下褲襠,趴在條凳上,旁邊的韓立還沒給他塗藥就齜牙咧嘴起來。等到真塗藥了,他的齜牙咧嘴直接化作了鬼哭狼嚎。
    “好了。每日二塗,晚上還得再來一次。”韓立收了藥膏,嘟囔著,“要我說李老爺也太狠了,那個玉佩我先掌過眼的,價值二百兩沒問題啊。怎麽會不值錢呢?還是說師傅教給我們的法子有問題?”
    “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非要收下那塊玉佩,我能答應?我這是為你擋刀。”賀春利滿臉委屈。
    韓立則十分羞愧的拿出一串冰糖葫蘆,蹲在條凳下,將一塊大紅色的山楂塞到賀春利嘴前,“好好好,賀大掌櫃是給我背鍋了。在你屁股好全之前,我來照顧你行了吧。你讓我幹啥我就幹啥。”
    哢嚓。
    賀春利咬下一塊山楂,酸酸甜甜的,心情好轉不少,“這還差不多。”
    韓立就蹲在地上,待得賀春利吃完一顆山楂,便舉起串子投喂下一顆,伺候的十分到位。而賀春利每次咬下一顆山楂的時候都故意咬出很大的聲音來,很是得意的樣子。
    韓立來氣了,把還剩下最後兩顆山寨的串子拿走,“我喂你吃個冰糖葫蘆,你還給我裝上了。不喂了。”
    嘶!
    賀春利立刻露出吃疼的表情,“韓立你不是人呐……”
    韓立看了於心不忍,又把串子移了過去,“算了,看你也不容易,便給你個麵子。吃就好好吃,不許瞪我。”
    賀春利不再嘚瑟了,美美的享用山楂。
    韓立則惆悵起來,“你說咱師傅去哪裏了哩?一年都沒個音信……不會是……吧?”
    賀春利聽聞這話甚為著急,顧不得咀嚼便把嘴裏的山楂一口吞下,“你瞎說什麽呢。師傅修煉養生功的,聽聞養生功能讓人長壽。”
    韓立道:“也是。咱們傳了師傅的養生功,修煉一年,身子骨都好轉了些。”
    賀春利仰起頭,看著門外的飛雪,思緒飛轉,“沒有師傅,就沒有現在的我。真希望師傅好好的……師傅,我好想念你啊。”
    韓立也抬頭看向窗外,喃喃道:“誰又不是呢。我也挺想念師傅他老人家的。也不知道師傅現在過的好不好,是否忍饑挨凍……”
    飛雪滿天,滿地銀白。
    這般的氛圍,極易讓人勾勒起心頭的愁緒。
    賀春利問:“韓立哥,你是不是還記恨師傅讓我做了朝奉師傅?”
    韓立苦笑,“最初的時候,我對師傅讓你做朝奉師傅,心中是有幾分失落怨憤的。因為那個時候我感覺我更合適……可是這一年下來,我才意識到,師傅是對的。
    當鋪這行的水太深了,但凡有所貪念就容易栽跟頭。之前的張兵就是最好的例子。我思想雖然活絡,但是貪心也大。讓一年前的我做朝奉師傅,大概率會步張兵的後塵。
    師傅說的對,我們不過是奴仆。幫鋪子賺了大錢,李老爺不見得會賞賜我們什麽。可一旦鋪子出了問題,那就是一頓打罵。”
    說完,韓立看向賀春利那打花了的屁股,一陣後怕。
    連謹慎踏實如賀春利這樣的人都免不了被坑。
    更何況韓立自己?
    要知道,做朝奉師傅後,麵對的利誘可是太大了。定價幾何,全靠朝奉師傅決定,稍許的調價騰挪,就有很大獲取私利的空間。可一旦被人傳出去,那就完了。
    韓立自問一年前的自己,頂不住這樣的利誘。
    “我現在才知道,師傅那麽決定是為我好。想讓我再曆練曆練。更何況,當初師傅卒中期間,是你在床前伺候盡孝的。便是換成我是師傅,我也會把朝奉師傅的位置給你。”
    如今的韓立,比一年前成熟了很多。
    先前他們兩個跟在謝安身後,凡事都由師傅頂著,給他們遮風避雨。他們想的少,也沒真正麵對過社會的壓力,以及當鋪的水深複雜。
    謝安離開後的這一年,他們才算是自己麵對風雨,獨自麵對社會的鞭打。
    一下就變成熟了。
    賀春利給韓立豎起大拇指,“韓哥就是厲害,悟性好。我想好了,我做個幾年朝奉師傅,積攢好了銀錢,就去找李老爺贖身,然後把朝奉師傅的位置給你。”
    韓立大為吃驚,“那你去幹嘛?”
    嘿嘿。
    賀春利笑了,“我去找師傅,給他養老送終。我知道自己沒多大本事,也沒多大野心。我又不像你,有家人……要不是師傅看重我,我早餓死街頭了。找到師傅後,我就娶個媳婦,生個娃。讓我娃子認師傅做幹爺爺,一起給師傅送終。
    我知道的,師傅和我一樣,都是可憐人,也沒家人。他孤零零的一個老人,沒人給他送終,很慘的。”
    韓立大受震撼,忽然感覺這一年來非但自己成熟了,賀春利比自己還成熟。
    啪。
    韓立拍了把賀春利的肩膀,“你生了娃,我要贈大禮的。你娃得認我做幹爹。”
    “這……不太好吧。你比我大兩歲,幹伯還差不多。”
    “別,就幹爹。”
    “我聽著別扭。要麽幹伯,要麽沒有。你自己看著辦。”
    “艸,真小氣。”
    就這時候,門外傳來一陣清脆的腳步聲,是碎步踩在雪地裏發出的“噠噠”聲。
    韓立朝門外瞅了一眼,大呼,“是春蘭姑娘來了,你快把褲子拉起來。”
    身為當事人的賀春利更加緊張,“快幫我啊。”
    “我去攔一下她,叫她慢點進來。你手又沒受傷,自己穿。”韓立很無語的橫了眼賀春利,隨即走出門去給春蘭打招呼。
    賀春利看了看自己的手。
    “哦,也是哦……”
    穿好褲子,賀春利拿起師傅留下的龍頭拐,忍著痛一瘸一拐走出門去,“春蘭姑娘,你咋來了?”
    春蘭瞅了眼賀春利的屁股,隨即把銀子送上:“老爺和夫人讓我來看看賀師傅的傷,這二兩銀子賀師傅拿好了,是老爺和夫人的一份心意。其實老爺回去後也非常懊惱,覺得下手重了。他抹不開麵子,便讓我來給你說個不是。”
    賀春利大感意外,趕忙拱手,對著屋外李府的方向大聲道:“多謝老爺。”
    春蘭見賀春利收下銀子,總算鬆了口氣,“是了。今兒年茶飯,賀師傅一會來府裏吃飯啊。可別忘了,我還得去忙。”
    留下一句話,春蘭便匆匆離去了。
    賀春利在後方大聲道:“謝老爺恩典。”
    韓立看賀春利還打著龍頭拐,有些不忍心,“你都這樣了,還去李府吃飯。一會坐都坐不得。”
    賀春利道:“你以為我想去啊。老爺的命令,我豈敢忤逆?不過李府規矩多,我也放不開來吃。我就對付幾口,然後回來……咱們去鎮上的飛雲樓吃頓飯。”
    韓立笑道:“夠兄弟,我請你。就當感謝你給我擋刀了。”
    “算了,你有家人的。你的這點收入還需要貼補家用,我請你好了。不過不許多點啊,最多三葷一素一湯!”
    韓立看著那個一瘸一拐的家夥,眼眶有些發紅,忽然腦熱道:“不,我請你。都是我把你給害成這樣的。”
    “別,你多為你的家人想想吧。你爹的病還需要花錢呢。我賀春利在這世上,就你一個朋友。”
    韓立鼻子都發酸了。
    這一年來,賀春利成長了很多。
    雖然比他年幼幾歲,卻有幾分大哥的擔當。
    ……
    卻說春蘭剛剛來到當鋪門口,發現街道上人群起哄,不由好奇順著人群的方向看去。
    隻見一輛非常華貴的馬車徐徐行駛過來。
    高大的青鬃馬格外威猛,走在街道上就給人帶來很大的壓迫感。車廂外麵坐著個身穿棕色裘皮外套的清麗颯爽女子,坐姿筆挺,一邊趕著趕馬兒,一邊冷冽的看向周圍。
    許是這馬車華貴,許是趕馬車的人兒過於清麗,引得街道兩旁的路人紛紛停下腳步觀望。
    春蘭在看到這女子的瞬間,就眼前一亮。
    在烏橋鎮待了這麽多年的她,還從未見過這麽有氣質的女子。
    另外,雖然大乾朝並不禁止商賈和庶人駕乘馬車出行,但就烏橋鎮而言,除了陳氏武館和李裏老一家之外,其他人家都不敢坐馬車,李府雖配備馬車,卻用的極少。
    門頭小,馬車過於張揚了。
    許是因為這個,才使得這麽多路人前來圍觀。
    隨著車軲轆壓過雪地,馬車最後在李氏當鋪門口停了下來。
    那名清麗女子跳下馬車,然後牽著個身穿青色錦袍的筆挺中年人下車,慢慢的朝著李氏當鋪走來。
    在春蘭的視線裏,那個中年男子器宇軒昂,步履穩厚,眉宇間都露出有別於路人的高華氣質,頗有鶴立雞群之感。
    春蘭感覺這中年人很熟悉,卻又有不同。一時間愣愣看了半晌。
    最後,春蘭隻當這兩位貴人是典客,便欠身道:“兩位裏邊請,我去找朝奉師傅來。”
    “春蘭姑娘。”
    一個熟悉的聲音,一雙親切的手,將春蘭扶起。
    “你是?”春蘭滿臉疑惑的看著眼前氣質高華的男子,其實在內心深處她就感覺是謝安,主要是眼前此人氣質太過不俗,和曾經的謝安天差地別,春蘭不敢置信,更不敢相認。
    “害,是我,謝安。我卒中期間,你還多次來看望,還給過我二兩銀子,你忘啦?”謝安自是看出來春蘭有些縮手縮腳,便主動放低了姿態,做出非常親切自然的樣子。
    春蘭的目光逐漸變得明亮,卻仍舊保持著彎腰欠身的姿態,“謝……師傅!”
    “是我。快起來。春蘭姑娘要是不忙,可否允我進去討杯茶喝?”
    謝安親切隨和的表態,讓春蘭身上的壓力頓時消去大半,距離也沒那麽遠了,趕忙興奮領著謝安進門,“好哩,外邊風雪大,快進來。”
    領路的間隙,春蘭還不忘用眼角餘光看向謝安。
    她雖不知道謝安這一年去做了什麽,但瞧謝安華貴錦袍,氣如鬆柏。便知謝安已是人上人,如今這般……算得是衣錦還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