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王朝興亡,不過長生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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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五感過人的謝安,一直都注意到了身後尾隨自己的高大少年。
    而且這少年並沒有刻意隱藏行跡,而是非常天真活潑,忽而在一處糖人的攤位上買糖人,忽而去買冰糖葫蘆,還忽而去買布娃娃。
    相比正常的少年,這高大少年有著超乎尋常的童心和玩性。
    雖說這個世道奇人異士不少,謝安還是在心裏多了幾分警惕,不過表麵上卻假裝若無其事的樣子。
    穿過繁華的青石街,謝安正要拐道進入通往鎮魔房的巷子。
    卻忽然看到那個高大少年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前方,坐在路邊的一口古井旁邊,一手糖人,一手冰糖葫蘆,笑盈盈的看著謝安。
    他的笑容明明是那麽的天真,可就是讓謝安感到背脊發涼。
    按理說謝安如今的實力不算差了。
    衝血境大成,配合養生功和重山刀的加持,便是一重內勁的武師,也未必不能掰掰手腕。
    便是麵對文在清和陳青狼的時候,謝安也沒這般的背脊發涼。
    這高大少年,太詭異了。
    謝安突然想起蘇玉卿之前說過的話……
    不會吧?
    念及此,謝安立刻掃了眼周圍:
    好在這裏是縣城,因為水燈鎮的事情,文在清加強了縣城的防衛,隨處可見四處巡邏的衛兵,還有衙役。
    謝安也不說話,捏緊懷中的那張劍紙,匆匆趕路,朝鎮魔房而去。
    ……
    “頭兒,咱們是不是表現不好?讓你被南陽府司的大人給訓斥了?”
    “頭兒,咱們若是哪裏做的不夠好,你指出來,咱們改還不行麽。你別不理咱們呐。”
    鎮魔房大廳,兩個穿著製服佩戴闊刀的鎮魔衛,圍著坐在太師椅上的劉春,好話說盡。一個捏腿,一個捶背,分外熱心。
    劉春一邊享受著手下的侍奉,一邊用老氣橫秋的嗬斥,“你們也知道表現不好啊!算了,你們也盡力了,隻不過……上麵的大人仍舊不太滿意。我感覺……”
    話說一半,劉春忽然停頓,直把兩個手下的胃口給吊足了。
    “頭兒,感覺怎樣?”
    劉春說,“我感覺……上麵的大人在通過其他人打聽煉屍堂的消息。這越發顯得咱們無能。再這麽下去,咱們就毫無價值了,各自準備回去種田吧。”
    一手下道:“就是剛剛從這裏出去的那個家夥?他看起來也就平平無奇啊。”
    啪!
    劉春狠狠敲他腦門,“平平無奇?大人接見此人的時候,老子都要退避三舍,連旁聽的資格都沒有。你們這般平平無奇給我瞅瞅?”
    兩個手下頓時耷拉著腦袋,不敢多言。
    就這時候,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鎮魔衛道:“頭兒,他又來了。”
    一個虎頭虎腦的手下氣呼呼的憤慨道,“頭兒,你若是瞧他不爽,我去訓斥他一頓,幫頭出出氣……”
    咚!
    毫無意外,虎頭虎腦的鎮魔衛腦瓜子被狠狠的敲了一下。
    “你怎麽不去訓斥你媽呢,我看你媽還不爽呢,怎麽生出你這麽個玩意兒。都給我滾。”劉春推開兩個不中用的小弟,然後起身迎出們去,臉上擠出笑容,“謝兄,你來啦。”
    謝安拱手:“劉都頭,你家主人可在?”
    “在裏麵等你呢。我這就帶謝兄前去。”劉春擠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很熱切的給謝安帶路。
    這可把兩個鎮魔衛給看傻了。
    那虎頭虎腦的鎮魔衛道:“彬哥,頭兒……這是在哭還是在笑?”
    另外一名被喚作彬哥的青年道:“小虎,你這點眼力勁都沒有?肯定在笑啊。隻是頭兒的嘴唇發育不太正常,笑起來有點像哭。”
    小虎說:“那頭兒哭起來啥樣?”
    彬哥瞪他一眼,“想讓頭兒哭……小虎你不想混了是吧?”
    ……
    再次回到那院子,謝安看到蘇玉卿仍舊穿著教書先生的襴衫,照常女扮男裝。很嫻靜的坐在涼亭之中烹茶。
    連茶杯都放了兩盞。
    連帶那封太一道教主親傳的約書都整整齊齊的放在桌麵上。
    這女人知道自己會回來?
    謝安也不含糊什麽,衝蘇玉卿拱手,隨後坐在了對麵,還沒等開口,蘇玉卿就給謝安加滿一杯茶,輕聲細語。
    “你的卷軸落下了。”
    拿了卷軸,便意味著謝安答應合作了。
    謝安卻沒有著急拿下卷軸。
    蘇玉卿說,“君子心誠,你有話直說無妨。”
    謝安道:“蘇總司此前說過,煉屍堂的大祭司是個煉屍人,和我爭奪拉鋸不死氣……”
    話才說一半,蘇玉卿就仿佛知道了謝安的想法,直言不諱道:“你應該修行了某種秘法,可以吸收不死氣。煉屍堂的不死氣……都可以給你。不過……不死氣雖然是個好東西,卻有很大的副作用。
    畢竟它出自屍體,由煉屍人煉製出來的。若是吸收的太多,容易崩壞自身,甚至走火入魔。若到那時,妾身便不得不出手,阻攔你。”
    謝安沒想到這女人答應的如此痛快。她身上的確有一股君子坦蕩的氣度。
    謝安不再多說,雙手拿過卷軸,“蘇總司打算何時啟程前往堂口?”
    親眼見識過陳青狼和文在清在翠微居的遭遇,如今謝安待在堂口是很沒安全感的。
    畢竟自己殺了那李公子的兩具銅屍,一具銀屍。
    若是讓李公子知曉,找上門來……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不過沒關係。
    自己打不過。
    但是可以找代打啊。
    更何況,眼前這位還是個通天代。
    且不說淮南王的公子了,便是淮南王親至……在長公主麵前,也未必夠分量。
    女人出行畢竟麻煩,各種物品等等需要整理包裝。謝安甚至做好了在縣城留宿一個晚上的準備。
    不想……
    蘇玉卿說:“馬車已備好。”
    好好好……
    果然爽利!
    ……
    一輛馬車,從鎮魔房後門徐徐離開。
    趕馬的是劉春,還有小虎和彬哥。
    謝安和蘇玉卿則坐在馬車裏。
    車廂裏的擺設談不上奢華,但是很實用。座位上鋪著柔軟的皮革,還放著一個小小的案幾。穿著襴衫的蘇玉卿坐在案幾後方,右手拿著一本古書,左手撐著下巴,很悠閑的看著書。
    而謝安就坐在側邊,看見有一縷夕陽透過邊窗灑落進來,映襯在蘇玉卿的臉上,徒增了幾分安詳和嫻靜。
    仿佛任憑外界如何嘈雜喧嘩,她都能自得一方安靜。
    車廂裏一度冷場,隨著馬車出了城,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才慢慢的自然起來。
    謝安輕輕說起了那個奇怪少年的事兒。
    蘇玉卿仍舊冷冷清清的模樣,“他就是李長春。”
    果然……被李長春盯上了。
    看來蘇玉卿說之前幫自己出手過兩次,並非作偽。
    太危險了!
    這女人來的太及時了。
    不過……李長春至少一百好幾十歲了。萬萬沒想到竟然能返老還童成為一個高大少年?
    返老還童……果然玄妙!
    此前謝安不過是聽聞而已,如今卻親眼所見。
    刹那間,謝安的心跳都加快了些許。
    等到自己練成明玉功……豈不是也能如此?
    雖說謝安如今的模樣看起來不算老,和三十幾歲的成熟男人差不多。
    但若有機會變成個十七八歲的模樣……誰不想啊?
    在腦海中仔細回憶了一把那個高大少年的模樣,謝安開始暢想著等到將來明玉功大成的時候……又該是何等模樣?
    恰時,蘇玉卿橫了眼謝安,“想返老還童了?”
    謝安並未掩飾,點頭。
    蘇玉卿忽問:“你看我老嗎?”
    謝安搖頭,實話實說,“不老,和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一樣。”
    都說女人喜歡別人說她年輕,但蘇玉卿似乎對這話並不感到歡喜,“武道宗師,最多壽元三百載。若是能夠更進一步……可達四百載壽命。這就是壽命的極限!
    雖然大乾不少宗門精研長生術,但長生術並不成熟,而且風險大。故而大乾絕大部分的武師對長生術興趣不大,多以練武為主。”
    謝安深以為然。
    若是長生術成了成熟的體係,隻怕武師們都火急火燎的去修煉長生術了。
    哪怕手握通天力量,掌握滔天權勢……也抵不過長生的誘力。
    相比蘇玉卿對這個世界的了解,謝安自然算個小萌新,便趁此閑聊起來,“前朝皇室奉長生教為國教,便和皇帝追求長生術有關吧。”
    蘇玉卿“嗯”了一聲,“皇帝自比天子,位列九五至尊,卻也抵不過時間的偉力,終將化作黃土。謀求長生術,是帝王唯一的追求。”
    謝安頗有感觸,前世的五千年曆史,多少皇帝求仙問道的?
    “坐上了龍椅,便不想死了,想永遠握住這至高權力。或許也隻有長生二字,能讓皇帝孜孜不倦。”
    似是沒想到謝安一個窮鄉僻壤的小民有這般見識,蘇玉卿看向謝安的眸子都明亮了一些,多了幾分談興,“前朝天寶皇帝是個雄才偉略的帝王,一手創造天寶一朝,一身武道修為更是達到了登峰造極境,延綿國祚三百年。
    如果不是他晚年沉迷長生術,怠慢朝政,又舍不得傳位給後代。最後還受到長生術的反噬,實力跌境大損……隻怕天寶不會滅亡,父皇也沒機會建立景泰一朝。”
    謝安借機汲取這些尋常接觸不到的知識信息,問道:“長生教在長生術上頗有建樹?”
    蘇玉卿來了些許興致,便放下手中的書卷,換了個坐姿,“那是自然,天下宗門無數。但是專門精研長壽養生功的大宗門可不多。長生教便是其中的翹楚。
    當初撰寫明玉功的那位大太監徐康福,就是長生教的人。同等級別的功法,長生教內還有。不過長生教最大的建樹,卻不在明玉功。”
    謝安頓時感覺多和這樣見聞廣博的大佬溝通,獲取信息可太方便了,“那在何處?”
    蘇玉卿囁嚅了把嘴唇。
    謝安懂了。
    倒茶,送上。
    “蘇總司喝口茶潤潤嗓子。”
    蘇玉卿也不客氣,接過瓷杯後抿了口熱茶,繼續道:“長生教的兩大秘術,分別是煉屍和煉魂。
    煉屍你已經知曉,便是把活人作為試驗品,煉製成屍人。將一個活人體內的本命元氣,煉製成一縷不死氣,用活屍滋養。供武道宗師吸收之後,可以增長身體的壽元。
    而煉魂,就更加殘忍了。便是把一個人的精神抽離出來,煉製成一縷怨魂之力。供武道宗師的強者吸收,可以壯大自身神魂,可以增長神魂的壽命。據說……如果神魂不斷吸收怨魂壯大到極限,可以讓神魂脫離自己的肉身,奪舍他人,再活一世。”
    謝安暗暗乍舌。
    雖然謝安對長生教的兩大秘術十分不認可,但也不得不承認,長生教的確有兩把刷子。
    蘇玉卿蹙眉,似是對這些行為很是憎惡,“無論是煉屍還是煉魂,都需要大量的殘害他人性命。當初的南陽十屠,青烏縣死去的數萬人……都是被長生教給掠奪去做了試驗品。
    長生教便是個十惡不赦的邪教,為我輩不能容。”
    謝安狠狠表態,“此番邪術惹得天怒人怨,人人得而誅之。天寶皇帝明知道這些,卻仍舊奉長生教為國教。可見是為了追求長生術走火入魔了。”
    蘇玉卿很是認可,“嗯。天寶一朝,就是自從長生教入京後開始亂的。雖然這給了景泰建國的機會。但妾身……更願意天寶皇帝不要這般禍害蒼生。”
    謝安微微動容,感覺這位長公主似乎沒太在意封建等級的束縛。
    似是牽動了蘇玉卿的心緒,她自顧自的道:“幸好,父皇百年來雖在小事上多有昏聵之舉,但大事上並不糊塗。算得勵精圖治,勤儉克己。所尊崇的道門並非什麽邪教,亦有匡扶天下悲憫蒼生之心。”
    謝安:“……”
    直言景泰皇帝小事上多有昏聵……放眼整個大乾,恐怕沒幾個人吧?
    敢這麽說景泰皇帝的,要麽腦子出問題了,要麽就是真是個大人物。
    但謝安感覺……蘇玉卿是後者。
    不過謝安得到的信息量也是巨大的:
    長生教的長生術不成熟,天寶皇帝不想死,急了……然後玩脫了,自己沒了,帝國也沒了……長生教跟著被新朝列為邪教,遭到清算。
    延續三百年的天寶一朝,滅亡原因就兩個字:長生。
    知曉這些之後,謝安才深刻的意識到自己的外掛多麽厲害。
    導致一個王朝覆滅的長生,自己已經有了……
    都說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要是天寶皇帝知道自己的外掛,隻怕得從墳裏爬出來和自己拚了……
    長生……
    然而,蘇玉卿的下一句話,又讓謝安擔心起來。
    “其實天寶皇帝想多了,大乾延續五千年文明。多少武道宗師都孜孜不倦的精研長生之法,無不在說明一件事——四百年,就是人體能夠達到的極限壽命。五千年來,史書並無記載超越四百載壽元的記錄。便是天寶皇帝如何使力,也破不開四百年極限。”
    人體承受的極限壽命?
    謝安咯噔一下,“這是為何?”
    蘇玉卿說,“修武,就是打開人體密藏的一個過程。內勁武師,可以修出內勁,壽元最高一百五十載。而武道宗師,可以打開人體密藏,壽元最高三百載。而人體的潛力和密藏挖掘殆盡,也隻能承受四百載壽命。”
    謝安心頭了然。
    人體密藏,就有點類似前世的生物技術。譬如細胞有絲分裂的次數,基因末端的端粒變短時間……這些就決定了人體的壽命上限。
    先天決定,很難打破。
    念及此,謝安不由擔心自己的長生命格……能不能打破這個極限。
    未來的路,還很長啊。
    聽聞的信息越多,知曉了一朝興衰不過“長生”二字,謝安對長生的理解也更加深刻了,知曉這兩個字的分量。
    謝安問:“蘇總司就不想追求長生之術?”
    蘇玉卿笑道:“長生雖好卻無路可走,可三百載壽元,已足夠妾身去做很多事了,去見識很多人,走過很多地方,未必求不得人間大自在。”
    謝安忽然有所觸動,抬頭看向眼前的這個嫻靜女子,一縷夕陽灑耀在她的臉上,明媚如畫。
    人間真有大自在?
    謝安問,“倘若……這世上真有破開四百年極限的長生術呢?”
    蘇玉卿忽然沉凝。
    這個問題,她問過自己無數次,也問過別人無數人。
    甚至,還求索過無數次。
    俄頃,蘇玉卿抬起頭來,看向邊窗外邊的夕陽,喃喃道:“史書所載,大乾過往五千年,並無人開辟長生路。若是未來有人能打開長生路,必是彪炳千古的壯舉。當徹底改寫大乾的文明格局。”
    說完,蘇玉卿忽然回過頭看著謝安,“所謂的大自在,不過是在知曉壽元有限的情況下,被迫進行的覺悟。若可長生,那麽……隻有長生方是大自在。”
    隻有長生……方是大自在!
    謝安在心裏重複念叨著這句話。
    陡然間,對長生有了一種莫名的恢弘之感。
    大乾五千年來,沒人衝破四百載壽命極限……那麽,自己會不會就是那個例外?
    和武道宗師聊天,就是受益匪淺。
    “多謝蘇總司指教。”
    ……
    一路順暢。
    李長春並未再次出現。許是意識到了馬車裏有異樣。
    下得馬車,謝安主動迎蘇玉卿到中庭院落腳,因為雨荷不在,謝安便自個動手,把整個後院清理出來,給蘇玉卿入住。
    另外還安排劉春他們入住旁邊的院子。
    一切安排妥當之後,謝安鬆了口大氣。
    有這位通天代在,接下來就不需要擔驚受怕了啊。
    謝安自然知道蘇玉卿來這裏,肯定有了全盤的謀劃,不過她沒主動開口,謝安也沒多問。
    通天代人不跑就不需要著急……
    ……
    翠微居。
    “青魚,白鹿血竭收集的怎麽樣了?”
    “本來都快收集全了,但是五號被人給殺了。導致五號收集的白鹿血竭都沒了。”
    “該死的賊人,壞我計劃。可調查清楚是何人所為?”
    “剛剛問清楚了。是白羽堂的堂主謝安。最近白羽堂加強了戒備,我的人滲透不進去。致使今兒才打聽清楚。”
    黑痣少年一腳踏碎案幾:
    “區區一介螻蟻也敢壞我大事,本公子能容他!?”
    “公子冷靜,白羽堂的騎兵營雖然被五號給屠了,但白羽堂仍舊有兩百名子弟常年紮住,咱們不好明著衝進去。”
    “那就等!我就不信謝安他不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