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王權殺人,亦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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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嘶!
    一旁的劉春聽到“妾身”兩個字,頓時頭皮發麻,三觀都受到巨大衝擊。
    妾身?
    不是女子的謙稱麽?
    可這位蘇大人……明明是個男人啊!?
    劉春瞪大眼睛看看穿著水藍襴衫的蘇大人,然後又看看謝安……
    然後,劉春的腦海中開始腦補一些極其震撼三觀的畫麵。
    他也五十幾歲了,自然知曉這世道有些老爺有特殊癖好,專喜歡男寵……為了營造氣氛,那些個男寵便充當著女性的角色,慣常用一些女性的稱呼。
    若是謝安有此癖好,劉春也是能夠理解的,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但問題是這位蘇大人……可是南陽鎮魔府司的大佬啊。
    這樣的大佬……怎會如此?
    他越發感覺謝安此人十分了得,看來以後還需要更加交好才行。
    待得劉春緩過神來,看見謝安和蘇大人都出門了。看著和蘇大人並排而行的謝安,劉春越發覺得這謝安的背影是如此的偉岸。
    這位謝兄,不得了啊!
    “謝兄,我為你帶路。”
    劉春趕忙提刀跟上,熱切走在前頭帶路。
    謝安自是不曉得劉春心中的頭腦風暴,此刻十分著急的趕路。
    他在水燈鎮生活了兩三年了。
    早就和周圍的鄉民熟悉了,也喜歡這裏的民風和生活習性。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啊。
    所以,當蘇玉卿表示自掏腰包籌辦學堂的時候,謝安是由衷的感激。並且自個掏了二百兩出來幫襯,還讓王祥這個香主親自督辦籌建學堂事宜。
    就是想真心實意的給鄉民們做點好事。
    他自個就是個賤藉戶出身,一路苦過來的。深切的知道讀書認字,在這世道真的能改變底層人的命運。
    不想,一片好心,竟然被人縱火……
    出了中庭院,隻見外麵的子弟們紛紛拿著器具,外出救火,人擠人,忙得不可開交。
    要知道,白羽堂的騎兵營雖被屠了上百人。但堂口仍舊有兩百多子弟。個個都是練武的好手,竟然全部出動去救火。
    這火勢,得多大啊?
    念及此,謝安不由加快了腳步。
    剛出堂口,就感覺到一股滾滾熱浪席卷而來,馬路對麵火光衝天,整個還未完工的學堂全部處於滔天大火之中。連帶挨著學堂的五六間宅子都跟著遭了殃。
    若非盡頭有一條巷子隔絕,隻怕對麵的一整排房屋都要跟著著火。
    饒是如此,滔天火勢,隨風蔓延,大有越過巷子,連續燒穿整條街道的趨勢。
    無數的子弟和鄉民用水桶往裏麵潑水,奈何火勢太大,杯水車薪。饒是如此,大夥兒人仍舊在王祥的指揮下,紛紛往裏麵倒水,孜孜不倦。
    還有子弟和鄉民們拿起斧子和柴刀,砍伐周圍的大樹,防止火勢蔓延。奈何今夜風大,效果不大。
    最慘烈的,還是被困於火海之中的鄉民。
    修繕學堂的民工,前去送夜宵點心的民婦,一個沒能出來。都在火海之中掙紮,發出淒厲的慘叫。
    “天老爺啊,我家男人和娃兒都在這裏幫工啊!誰來救救我啊!”
    “娘,你快走!”
    “……”
    學堂隔壁的民宅跟著遭了殃,其中還有孩童,幼兒,也都在火海中淒厲的求救,奈何火勢太大,根本沒人敢衝進去。
    有些鄉民就在火海外麵嚎啕大哭,眼睜睜看著自家妻兒被活生生燒死。
    此番景象,簡直如人間地獄一般,太過慘烈。
    腦海中還滯留著前世價值觀的謝安看了更是心如刀割,便轉頭看向蘇玉卿,“可有法子滅火?”
    蘇玉卿凝重搖頭,“火勢太大,此地距離淮河太遠,妾身借不得水,無能為力。不過妾身倒是不懼怕這火,可以進去多救幾個人。”
    說完,蘇玉卿也顧不得長公主形象,便一頭紮進了火海之中。
    謝安也不含糊,一把搶過一名子弟的水桶,衝到學堂旁邊的一處宅子。
    宅子裏麵的火光之中,一對夫婦把一個幼童死死抱在懷裏。夫婦的身體已經著了火,那幼童在無助的大哭。
    嘩啦。
    謝安一把將水桶提過頭頂,將冰冷的井水倒灌在身,打濕衣服後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把衝進大火裏。
    火勢太大了,導致宅子裏的溫度非常高,熱浪滔天。
    便是謝安這個衝血境大成的高手,也十分難頂。
    即便是內勁武師,長時間停留在這般的烈火之中,也會被活活燒死。除非是頂級的內勁武師,做到內勁外放,練就出金剛護體,金鍾罩鐵布衫之類的功夫,才能隔絕烈火。但時間也不能太長。
    謝安被滔天熱浪逼退了兩步,本能萌生出退意。
    這根本不是一般的燃燒物能產生的高溫火焰!
    可就這時候,那對全身著火卻仍舊死死護著幼童的夫婦看見了謝安,淒切哀求:“謝老爺,救救我家孩子。”
    “求您了,救救我家孩子,他才六歲!”
    艸!
    謝安隻覺心髒被什麽東西給狠狠地觸動了,立刻收住後退的腳步,重新往前走去。
    該死的……
    為什麽要讓我看見這一幕……
    踏踏踏。
    謝安調運明玉功,催動到極限。然後迎著熱浪快速往前。
    好熱!
    皮膚在灼燒,疼!
    該死的善良!
    謝安心頭腹誹,腳步卻未曾停下。
    終於,謝安衝到了一家三口身前,一把將幼童攬在懷裏,粗略一看發現幼童有多處皮膚被燒的潰爛掉了。
    謝安便脫下身外的濕衣服,裹在幼童身上。正要去拽夫婦的時候,發現夫婦二人的腳被倒下來的房梁給壓住了,而且夫婦二人已經被燒的不成樣子了。
    再一看,旁邊的房頂已經搖搖欲墜,即將坍塌砸下來。
    “謝老爺,謝謝你!”
    “謝老爺,走啊。”
    那對夫婦也知道即將倒塌的屋頂,便嘶聲力竭的叫喊著。而謝安懷裏的幼童卻在奮力的掙紮,想回到爹娘身邊,發瘋的叫喊著爹娘。
    謝安知道,自己可以把夫婦也救出去。但是夫婦的雙腿已經被砸斷了,而且全身七八成的都燒爛了。顯然活不久了。
    救出去,然後呢?
    這孩子拿什麽照顧爸媽?以後怎麽辦?
    前世的時候,很多老人都會選擇主動放棄生命支持係統續命,不想全身插著管子,排泄都無法自理……他們選擇體麵上路。
    謝安在心頭狠狠權衡了一番,最後放棄了夫婦。
    不能留了,走!
    謝安感覺自己的皮膚都燒傷了,當下再不多想,抱著幼童快速衝出火海。
    出了火海,謝安放下孩童,身上已有多處燒傷,錐心的疼。而那孩童卻撲在地上,發瘋的朝大火裏衝去。
    “爹,娘,不要扔下孩兒!”
    謝安一把將幼童給揪了回來,丟給旁邊的一個鄉民,“拉住他。
    水,水桶給我!!
    還有衣服,給我衣服!”
    謝安的大吼聲,讓周圍的鄉民們緩過神來,有鄉民脫下外套遞給謝安穿上,還有鄉民送上裝滿水的水桶。
    謝安澆濕衣服,前往下一棟宅子,迎著烈火衝進去。
    盡可能的救出還能活的鄉民,至於那些燒傷過於嚴重一看就無法體麵活著的,謝安選擇主動放棄。把節省出來的時間和精力,留給下一個有希望的人。
    而周圍的鄉民,還有堂口的子弟……雖然在忙碌滅火,奈何火勢太大了。
    根本無濟於事,他們絕望了。
    人們隻看著一個赤著上身的男人,一次次的衝進火海,然後救出一個兩個鄉民。
    多少人看的熱淚盈眶。
    當謝安救出最後一個幼童後,謝安把幼童交給鄉民,然後看著火勢衝天,看著宅子坍塌,聽見火海中淒厲的慘叫。
    縱然他身上多處燒傷,皮肉翻卷,膿皰凸起,鮮血湧流……也仿佛感覺不到疼了。
    隻有謝安自己知道,衝進火海後,看見一個個無辜的人垂死掙紮卻仍舊被活活燒死是怎樣的感覺。隻有他自己知道,每當他放棄那些個嚴重燒傷的鄉民,是何等的難受。
    這可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啊。他們都是免費去幫工修建學堂,還期待著建成後送孩兒去上學,期待孩童出人頭地……
    沒了,都沒了。
    他抬頭看向墨色蒼穹,期待一場雨……卻沒有。
    圓月高懸,月光姣姣。
    “謝堂主,謝謝你!”
    一個鄉民衝過來,拉著他家被燒傷的幼童,跪伏在地上,不住的叩首道謝。
    謝安這才緩過神來,回頭看去。
    隻見前方站著數以百計的鄉民,所有人都筆挺的站著,目光熾熱的看著自己。
    謝安能夠從他們的眼神裏,看到感激。並且,他們把自己當成了依靠。
    可是……謝安內心卻是愧疚的。
    他主動放棄了,那些還能活一會兒的人。
    火焰溫度極高的燃燒物,通天的火海……這是人為縱火!
    不是李長春,就是那個李公子!
    忽然間,謝安感覺這世道像一張密集的網,壓在了所有底層人的命運之上,讓人壓抑的窒息。
    大家隻不過想活著而已。
    拚盡努力的活著。
    他們免費幫工,送食,是想修好祠堂,好讓自己的孩子有一條出頭的路。
    不過是想過點好日子而已。
    可是,有些人……就是不給人活路。
    有些人,就是不把人當人。
    “快,郎中來了,快給謝堂主看傷。”一個打著拐杖的白發老頭,領著郎中上前,要給謝安查看傷勢。
    謝安知道這老頭,叫鄭柄祥,是水燈鎮的鄉老,德高望重。一如李洪明在烏橋鎮的地位。此前籌辦學堂的時候,鄭柄祥就專門到堂口向謝安道謝,還出了幾十兩銀錢。
    便是這宅院改建學堂的事兒,也是鄭柄祥出麵協調的。
    “多謝鄭老好意,我是個修武的粗人,沒那麽金貴。些許燒傷不打緊,先讓郎中給燒傷的幼童看。”謝安婉拒。
    鄭柄祥不由心生敬佩,隻覺挺拔站立的謝安如金剛一般雄壯偉岸。
    察覺到謝安的氣勢和決絕,鄭柄祥便衝那郎中道:“聽謝堂主的,快去。”
    “是,鄭老。”
    郎中這才收回目光,去給幼童看病。
    謝安不再理會鄭老,回頭盯著前方的滔天火海。
    古代對於救火這件事,沒有絲毫辦法。
    更何況此番是人為縱火,火焰溫度極高,熱浪滔天。連著火的角度都算好了,根本不給人活路。
    而周圍的鄉民,就在外麵看著,哭著,叫喊著。有人的親戚在宅子裏,便情緒失控的要衝進去,被白羽堂的子弟攔住。
    白羽堂的子弟,紛紛佩戴闊刀,圍著著火的宅子一大圈,防止有情緒失控的鄉民衝進去。
    大火燒了足足一個晚上。
    直到天亮的時候,燒光了所有能燒的一切,大火才慢慢熄滅。
    王祥這才讓子弟進去清理現場。
    “頭兒,一共燒死七十六人。最嚴重的是學堂,鄉民們想早點建成學堂,便連夜趕工,四十五人……慘死!
    另外還有六間民房被燒。除了堂主救出了十二人,那位教書先生救出四十多人,其他人……都被活活燒死了。”
    謝安囁嚅著嘴唇,“知道了。從堂口支出一筆銀錢,好好安葬死者。另外,那些失去了父母的幼童,也要照顧好。不行就收留在堂口。”
    “是。”
    王祥立刻把這個消息,告訴周圍的鄉民。
    鄉民們自是感恩戴德。
    “若無謝堂主,此番還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一旦火勢蔓延,整條街道都要被燒穿。”
    “那些個可憐的幼童,總算有個安生的地方,不至於在這世道……活活挨餓致死。”
    “謝堂主義薄雲天啊。”
    “青天大老爺啊。”
    謝安聽了卻很不是滋味,特別是看圍聚在七十六具屍體旁邊嚎啕大哭的死者親屬,每一道哭聲都讓謝安感到格外難受。
    抬眼望去,滿地屍體,一排排散發著燒焦味的殘垣斷壁,坍塌的宅子,破敗的學堂。還有一雙雙絕望無助的眼神。
    為什麽那麽難受啊……
    死的又不是自己的朋友親人……
    謝安試圖這般的說服自己……可是,沒用!
    有些觀念,真的是刻在骨子裏的。
    哪怕老了,哪怕穿越了……或許淡了。但是有些深入骨髓的東西,往往會在某個瞬間,忽然就湧現出來,無法控製。
    譬如,謝安那份刻在骨子裏的善良,還有那份深入靈魂的同理心!
    “謝堂主,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千萬不必自責。”鄭柄祥打著拐杖上來表達謝意。
    謝安拱手道:“鄭老,還請你安撫好鄉民的情緒,那些無家可歸的人……”
    鄭柄祥道:“謝堂主放心,我和幾個鄉老商量過了,回頭大家湊點錢,分給那些受災的鄉民。隻是,這些終究是綿薄之力了,好端端的上百個家庭,就這樣散了……誒!
    是了,昨晚我就讓鄉民去報官了。應該也快回來了。剛剛僥幸活下來的鄉民,都說這場火來的突兀,真是人為縱火?”
    鄭柄祥開了這個口,周圍僥幸逃脫的鄉民們,紛紛開口。
    “昨晚搬運木材的時候,來了幾個陌生的老頭子,當時我就看到他們往院子裏倒一些木炭模樣的東西,不過我沒多想。後來……就是那些木炭先著火的。”
    “肯定是人為縱火!”
    “天殺的惡賊啊,竟然對咱們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下此狠手啊。”
    “可憐我那七歲的娃兒,被活活燒死了,啊啊啊……”
    “……”
    鄭柄祥出聲安慰大家,“大家都先冷靜一下,我已經讓人去報官。相信縣令老爺會還大家一個公道。惡賊膽敢行此十惡不赦之舉,一定不會有好下場。”
    得益於鄭柄祥的威望,大家紛紛點頭,看到了希望。
    謝安卻不抱希望,想說點什麽……卻不忍心打擊大家的希望,隻好作罷。
    恰時,人群中走出個小夥往謝安手裏塞了一封信,然後怯生生道:“剛剛有人給了小人一塊碎銀子,讓我送信給你。”
    說完,那小夥便灰溜溜的跑了。
    謝安打開信封,上麵一行醒目的大字。
    ——這隻是見麵禮,若不想後續繼續出現這樣的事情,明晚翠微居一敘。如若不然……你當知曉後果。
    果然是翠微居的那位李公子!
    這位李公子是淮南王的公子啊。
    淮南王李氏身為整個南州的半個君王,南州的老百姓,都是淮南王的子民。
    這是……不把人當人啊!
    謝安隻當他們是衝自己來的,隻要自己不出來,他們就沒機會對自己下手。
    不想,這幫人……畜生啊!
    謝安捏緊信封,獨自越過人群,朝著白羽堂的方向走去。
    人群,自動讓開一條通道,給予謝安極高的尊重。
    謝安卻也顧不得打招呼,第一時間回到中庭院,打了桶井水,衝洗身上的傷口。
    晌午時分,縣衙縣丞帶著衙役來了。
    簡單查看一番,就說是意外起火,蓋棺定論,然後說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話,便匆匆離去。
    有些死者家屬便寫上血書,攔著縣丞,跪在地上伸冤請命,大呼請求給個公道。
    結果,遭到衙役的一頓毒打。
    整條街道,都血淋淋的。
    謝安就站在堂口的屋簷下,靜靜看著這一切。
    謝安知道會是這樣的……
    那位李公子手眼通天。隨便和縣衙打個招呼,就可以顛倒黑白,調轉對錯。
    文在清跪地求饒,陳青狼斷臂求生……
    更何況這些最底層毫無背景的老百姓?
    謝安回到房間試圖睡覺休息,可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著。
    慢慢的,謝安捏緊五指。
    哢哢哢。
    指節都哢哢作響。
    公道……
    很重要嗎?
    此刻謝安感覺:是的!
    他翻開那份蘇玉卿贈送的卷軸,然後緊緊的捏在手裏。
    “若是一般的江湖人士,或者尋常的小官。我直接暗殺了便是……但這位李公子不行!”
    暗殺個縣令,可以。了不起得罪知府,也就如此了。
    暗殺大乾異性王的公子!?
    那是腦子壞掉了。
    異性王的公子,代表的是整個南州的王權統治,甚至代表了大乾的皇權和所有的官僚體係。
    除非真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否則……便是整個大乾的敵人。
    謝安還沒膨脹到這個地步。
    更何況,那位李公子的侍女都是個內勁武師,更別提李公子本人了。天知道李公子這樣的大人物手中是否有保命傳訊的手段?
    一旦出了意外,謝安會死的很慘。
    更何況,暗殺李公子……意義並不大!
    謝安想……為這些鄉民,為自己所處這個世道,討一個公道。也為這黑暗的亂世,討一份希望。
    能夠對抗王權的,隻有王權本身。
    謝安做不到,但是長公主……可以!
    就不知道,她願不願意……
    但謝安覺得,自己應該去試試。
    呼!
    謝安深深呼吸,然後拿起卷軸,朝著蘇玉卿居住的後院,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