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攔路的徐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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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嚴紹庭全然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玉熙宮的。
暴雨停歇之後的西苑,林木鬱鬱蔥蔥煥發生機,被雨水反複衝刷的路麵,光潔透亮。
從太液池上吹來的風,撫人臉麵,沁人心扉。
然而嚴紹庭卻是陣陣的後怕。
身居西苑數十年,一心修道的嘉靖,連自己藏的最深的計劃,都看的清清楚楚。
直到站在太液池畔,回首看向那座沉默著的玉熙宮,嚴紹庭才反應過來。
剛剛那所謂的單獨叫住自己,前賬兩清,東南問話,不過都是可有可無的。
真正的,是最後那一番話。
何為舊事?
大明朝傳承至今的功勳將門。
這位身居西苑的嘉靖皇帝,很清楚自己當初提議讓朱時泰等人南下抗倭軍,是為了什麽。
但嘉靖心中是保持懷疑的,他不太願意去相信這些傳承至今的勳貴,還能有什麽大作為。
所以他才會說那句舊事不再,當用新人。
這是要自己往後留意大明軍中新人,悄無聲息啟用的意思嗎?
不過這不是嚴紹庭擔心的事情,他後怕的是嘉靖最後那一句話。
一旦自己要重新編練京軍,打造大明新一批的勳貴的意圖,被朝堂文官知曉察覺。
那麽為了防止大明社稷動蕩生亂,皇室甚至是皇帝本人的安全出現危險的時候。
他嘉靖皇帝,一定會不留情麵的親自出手,將自己這個根源給斬了。
將這一份暗示壓在心中。
嚴紹庭提起腳步,跨過太液池上通往皇宮的玉河橋。
到了橋東頭,果然在瓊華島旁邊。
大明次輔徐階,正獨自一人等候在水邊涼亭走廊下。
“嚴侍讀請留步。”
嚴紹庭此刻正提著自己先前那雙換下來的濕靴子,聞聲看了過去。
周遭不見其他人影,獨有徐階一人在此等候。
徐階麵帶笑容:“不知嚴侍讀可否在此稍作歇息,與老夫閑聊一二?”
嚴紹庭眼角微微夾起,提溜著那雙濕透了的官靴走到徐階麵前。
要知道。
這官靴穿在腳上被雨水浸泡濕透,即便嚴紹庭的雙腳沒有什麽問題,依舊是散發著淡淡的異樣氣味。
可嚴紹庭就是這般直條條的雙手拿著官靴合抱,衝向徐階微微頷首作揖:“徐閣老招呼下官,不知有何吩咐?”
兩人之間。
是嚴紹庭那雙官靴散發出來的氣味。
徐階卻是麵不改色,手掌伸出,指向另一側靠近太液池水麵旁回廊下可供坐下的長條凳子。
“隻是這雨後太液,頗為雅靜,氣息怡然,老夫不由便停了腳步,見著嚴侍讀過來,相邀一同歇息一二。”
嚴紹庭不置可否的笑笑,終究還是講究了一些個人素養,將那雙靴子放在回廊外,而後才走向另一側。
這時候,徐階已經坐下,抬頭側目看向嚴紹庭:“嚴侍讀請坐。”
嚴紹庭卻是搖了搖頭,拒絕道:“徐閣老當麵,下官還是站著的好。”
徐階見嚴紹庭這般,也不再強求,而是笑嗬嗬的轉頭看向前方的湖麵。
而嚴紹庭則是斜覦了一眼老徐。
按照剛剛在玉熙宮裏,道長最後留下自己說的那些話。
有一個問題是很明顯的。
道長很清楚如徐階這些人,在朝為官,而後又在地方上是如何兼並土地的。
天底下其實就沒有道長不明白的事情。
但他為何會選擇無視。
道理,亦如道長為何會用嚴黨一樣。
但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最為重要的原因。
即便是大明朝的皇帝陛下,也不敢去觸碰這個行土地兼並的龐大集團的根本利益。
所以。
嘉靖是清楚明白,徐階會在這裏等著自己,等著自己被說動,將徐家在鬆江府、鬆江府兼並土地的事情給輕輕揭過。
徐階此刻也已經緩緩開口:“嚴侍讀年少有為,如今深受陛下信任。此次擔負起在京中權衡東南推行國策、查明兩地情蔽之責。老夫那學生張太嶽,還望嚴侍讀能多多照拂。”
這話就有些虛的過頭了。
張居正是內閣成員,即便現在嚴紹庭成了他的上司,也不需要嚴紹庭去照拂他。
與其這麽說,不如說是老徐在暗示,希望能在徐家兼並土地這件事情上多多照拂。
嚴紹庭眺目遠望,開口道:“張閣老在東南,有徐閣老在朝中支應,下官何敢言稱照拂?
隻是如今陛下的皇命,下官隻知道應當早些將鬆江府、蘇州府那十五萬畝的棉地改做桑地,再將浙江受災百姓的賑濟做好,便算是能對陛下交差了。”
太液池畔,這年歲相差甚遠的一老一少兩人,先後沉默安靜了下來。
許久之後。
徐階這才露出一縷笑聲。
“嚴侍讀可知,為何我朝子民,人人熱衷讀書科考?”
聽到老徐問出這句話,嚴紹庭轉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而後說道:“自然是為了科考入仕,報效國家,效忠陛下。”
說完之後,嚴紹庭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偏就是不依著老徐的設想將真正的原因說出來。
徐階也有些意外,他在眼前這位嚴家年輕人的身上,看到了其祖父嚴嵩當初的風貌。
一樣的深邃,一樣的官場老道。
反而不似其父小閣老。
徐階無可奈何,難以誘導嚴紹庭說出自己想要聽到的話,隻能直接開口道:“有道是,無利不起早,人生在世,皆為名利。此話,嚴侍讀可否認同?”
嚴紹庭點頭:“徐閣老所言,下官自是認同的。”
徐階卻搖搖頭:“我朝自太祖皇帝開創基業,大興科舉,天下讀書之輩,無不熱切科考。國初,朝堂之上便定下優待讀書之人,供以米祿而厚養。三年恩科高中,入朝為官,便是光宗耀祖。高中不得,亦有功名在身,可為一方名門。
我朝基業之所在,便是這天下萬千讀書人,在朝為官則替天子牧守四方,在野為賢則教育一方百姓忠良恭順。
嚴侍讀,以為然?”
自己能和你老徐說,對你這套所謂天下基業的道理,嗤之以鼻嗎?
老徐現在之所以說這些話,就是在告誡自己,不要輕易去觸動地方上兼並土地之人的利益。
而他徐家在鬆江府做的事情,正是天下讀書人家都在做的事情。
動他徐家,則天下讀書人必會群起而攻之。
嚴紹庭心中滿是腹誹,臉上卻是神色不變。
“下官愚鈍,不知徐閣老說這些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