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能不能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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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高拱。”
“還是晉黨的楊博,清流舊黨的李春芳或者高儀。”
書房內,嚴嵩高坐虎皮椅上,眯著雙眼,雙手在暖爐上輕輕的磨蹭著。
這位曾經官職內閣首輔,如今貴為當朝三公太師的老人。
哼哼了兩聲。
“先帝雖然駕崩了,但嘉靖新政卻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不論他們是南北結黨,還是內外勾連,事情卻必須要做。”
“太子眼瞧著雄心壯誌,也不可能幹坐著不管事,這裏麵究竟會起多少衝突,隻怕是要等到即位之後,就能見分曉了。”
即位。
按照禮部拿出來的意見,大後天開始就會接連三天連續勸諫,然後太子朱載坖就會在第三次勸進的時候,勉為其難的答應臣子們讓他登極即皇帝位的請求。
然後就是禮部再和欽天監商議著,弄出個吉日來,作為朱載坖登極稱帝的日子。
按照嚴紹庭的估算,這件事最多也就是在臘月二十五六左右,就必須得要辦好。
如此一來,等過了年就可以直接天下改元。
隆慶?
沒來由的,嚴紹庭想到了朱載坖的年號,微微一笑。
瞥見大孫子正在默默的笑著。
嚴嵩亦是麵露笑容,詢問著:“他們都在外頭你來我往,為了新朝奔走,你準備做什麽?就在家裏傻笑?”
嚴紹庭立馬起身,將躲在老爺子衣袖下偷吃糕點的兒子提了起來,順勢一巴掌拍在兔崽子的屁股上。
這孩子愈發的好吃,臉也越來越圓,身子越來越重,再這樣下去向來以相貌出眾著稱的老嚴家,就得要養出個毀顏值的大胖小子了。
嚴無憂被父親抓著,懸在半空中張牙舞爪的叫喊著,目光期盼的看向祖祖。
嚴嵩卻是向後一靠:“你祖祖隻管寵愛你,你爹訓子的事情,祖祖可管不到。”
嚴無憂雖然話說的不全,可大人們說話卻能聽得明白,頓時小臉一癟,那爪子也軟噠噠的垂下,似乎是聽天由命了。
嚴紹庭將兒子板板正正的按在一旁的座椅上。
然後看向老爺子。
“孫兒準備找幾個人好生的談一談,太子即將登極,開年便是新朝,有些事情也可以開始籌辦起來了。”
嚴嵩點了點頭:“如今先帝駕崩,雖然臨近年關,可今年這喪孝之時,年例年禮卻是不能再送了,你就自己親自登門走動去吧。”
老嚴頭沒問大孫子要去談什麽事情,隻是慢吞吞的叮囑著。
嚴紹庭會意領命,便帶著徐渭離去。
等他走出屋子,兒子的歡呼聲就在屋子裏響起。
出了嚴府,嚴紹庭便與徐渭徑直乘車,往鎮遠侯府過去。
鎮遠侯這一係,從永樂二年獲封爵位開始算起,到現在也真的算是做到了與國同休,世襲罔替已有六代。
現任鎮遠侯顧寰,便是第六代。
顧寰自嘉靖七年襲爵開始,至今也有三十八年之久。
而他總督京營戎政,也是從嘉靖三十三年庚戊之變後開始,算起來至今也有十二年之久了。
這是在大明朝有著足夠聲望,也有著足夠經驗的老臣勳貴。
站在鎮遠侯府門後,嚴紹庭心中默默的想著朱載坖對自己的安排,協理京營戎政。
其意思,自然就是協助總督京營戎政的鎮遠侯顧寰,一同打理京營上下。
“嚴賓客大駕光臨,侯爺早先就說過不必通傳。”
“小的這就引賓客入府。”
侯府的門房是個中年漢子,很是機警,見到嚴紹庭的麵兒,還不等他開口便搶先滿臉笑容。
由著門房頭前引路。
不多時。
嚴紹庭便看到了正在侯府前廳東側廂房的鎮遠侯顧寰。
“晚輩小子,見過顧侯。”
嚴紹庭頷首低頭,拱手作揖。
隨後抬起頭,便看清顧寰此刻正在這東廂書房裏畫著一幅畫。
筆墨很是豪放,不加收斂。
那山孤高連綿,山勢挺拔險峻,壁立千仞,溝壑又深不可見,萬裏長空紅日當頭,蒸騰氣霧翻湧如海。
這顯然是北地風光。
若是南方山水,便不是這等景象了。
不過畫倒是尚未完全作好,顧寰便放下手中筆墨,抬頭看向嚴紹庭,嘴角微微一揚。
“你這小子,如今可沒有當初那般無拘無束,現在瞧著反倒是老氣了許多。”
這位老侯爺調侃了一句,就走向一旁的茶案前,衝著嚴紹庭招了招手。
嚴紹庭趕忙上前,邊開口道:“侯爺這幅潑墨氣蒸山河圖,倒是做的大氣豪邁,遠比我家祖父那彎彎繞繞的小寫意暢快的更多。”
而後。
他亦是眼疾手快的搶先一步,將桌上正燒著的水倒入一旁的茶壺中,隨後便為顧寰奉了一杯茶。
“晚輩如今都是有孩子的人了,自然不能再如過去那樣無拘無束,這身上的擔子多了,想的事情多了,自然也就看著老氣了起來。”
顧寰飲了一口茶,撇撇嘴就這麽直截了當的將一片碎葉子吐了出來。
他側目看向嚴紹庭。
“太師那份小寫意的功夫,可不是我們這些丘八能比的。便是花幾十年的功夫,也不見得能有太師一半的功底。這不是就因為如此,我也就隻管去作潑墨大寫意,隨性而為,墨到何處便是何處,若是多或少一筆,那就是多了一座山或多了一條壑,純屬是偷懶而為。”
嚴紹庭默默含笑。
國畫是有大寫意和小寫意之分,山水畫也有南派和北派之分。
用筆用墨不同,其意就是天差地別。
見嚴紹庭笑而不語。
顧寰哼哼的拍了拍桌子:“這來了也不說事,難道還是要我去猜?”
可他問了之後,也不等嚴紹庭開口。
便立馬說道:“讓我猜猜……是不是太子有意讓你來做協理京營戎政?若是如此,可能還得給你加一個兵部侍郎的官職?”
對於顧寰能猜出太子朱載坖對自己的安排,嚴紹庭絲毫不會覺得意外。
整個北京城如今滿打滿算能上得了台麵的勳貴就那麽幾家。
而鎮遠侯一係,以及顧寰本人,在先帝一朝就深受皇室信任。
不然顧寰也不可能四鎮淮安,總督漕運。
他能揣測或者有旁的渠道知道這等消息,純屬正常不過。
嚴紹庭拱起手:“侯爺英明,這一下子就猜出小子要說的話了。”
顧寰卻隻是有些鄙夷的斜覦了嚴紹庭幾眼。
“要我說,當真是一家人。太師過去是這樣,你爹雖然性子狂妄可裏子也是這樣,如今到了你還是一個樣。”
顧寰臉上露出幾分不滿:“真要是有什麽事,隻管說出來。能做,老夫自然不會拒絕,也可以幫忙出力。不能做,你就是再怎麽說也沒用,大不了鎮遠侯府的門從此不對你們嚴家開就是。”
嚴紹庭麵露尷尬,旋即頷首說道:“先帝彌留之際,命小子收複河套。太子殿下日前,也與小子提及,要整頓京營內外。這兩樁事情,於情於理小子都該和顧侯您通氣。該是個什麽章法,也得由您做主拍板子。”
顧寰倒是沒想到先帝竟然是希望嚴紹庭去帶兵收複河套。
他的臉色也稍稍嚴肅了幾分。
畢竟先帝對他而言,那是真的信重。
顧寰也是轉眼間神色多了幾分哀傷,頗有些將軍年邁遲暮的感覺。
“如今算起來,老夫也已經六十多了,替先帝辦了幾十年的差事,收複河套這等差事,怕是沒機會親自上陣了。太子仁厚,卻終究資質遠不如先帝,老夫這把老骨頭餘下時光,至多也就是替先帝和新君坐鎮京師,讓這京畿不出亂子。”
顧寰伸手將麵前的茶杯掃到一旁。
而後用手指沾著茶水,在桌麵上寫了一個字。
是一個虎字。
嚴紹庭有些不解的看向這位老侯爵。
顧寰則是說道:“將如虎,兵如狼,虎獨行,狼成群,驅虎引狼,方得百戰百勝。”
嚴紹庭依舊是有些不解顧寰此番是何意思。
倒是老侯爺開口說:“你家那個小雀兒倒是有虎將之相,隻是他大抵要長期鎮守宮闈,說不得往後才能接過老夫的擔子,鎮守京畿。所以啊,京營怎麽改,將士們要怎麽操練,你小子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老夫隻管替你兜著。”
嚴紹庭當即起身拱手:“小子謝過侯爺。”
顧寰擺了擺手:“我說這些不是要你感謝我這個老頭子,隻是你該明白,先帝待你隆恩浩蕩,你家如今也是鼎鼎的世襲罔替侯伯人家。京營怎麽折騰,也不管強弱與否,和開國時比能有幾分舊容,可那都是咱們這些人的根子。所以老夫也隻有一句叮囑……”
嚴紹庭頷首低頭:“還請侯爺吩咐。”
顧寰抬頭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年輕人。
真的很年輕。
也比自己當初更早的擔事。
他目光堅定道:“隻一句!好生的折騰個花兒來,讓咱們這幫子人家能硬氣一回!”
從鎮遠侯府走出來後。
嚴紹庭抬頭看向陰沉沉的天空。
他想到了顧寰說的話。
硬氣一回。
隻是到底能不能硬起來,自己現在也隻有一個大概。
於是。
他就從皇城西北角,到了皇城東南角。
位於澄清坊二條胡同附近的高家酒樓,確實口味做的不錯。
當嚴紹庭走進這深藏巷子裏的酒樓後,便見一樓已經坐滿了食客。
走上二樓,幾座單獨的雅間,也隻剩下了那間臨巷的。
他正要推開門,店家卻從樓下疾步趕了上來。
“這位官人,這間……”
店家麵色尷尬的趁著說話的功夫,擋在了雅間門口。
嚴紹庭此刻隻領著徐渭,兩人都穿著便服。
而他也隻不過是微微一笑。
“怎麽了?”
“這間是專門留給高閣老用的?”
“旁人都用不得?”
店家頓時臉色一變,趕忙低下頭,雙手緊緊的攥在一起。
而嚴紹庭則是笑著上前,伸手將店家拉到一旁,而後小聲說:“你猜,如果昨日皇帝駕崩,高拱在你家這裏與人吃酒的事情被傳出去,他會怎樣?”
店家一下子就慌了起來。
兩腿更是一軟。
可嚴紹庭卻是伸手托住了對方。
“別動不動就下跪,這可是給元輔跌份了。”
店家愣愣的站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嚴紹庭已經是推開了屋門,站在屋子裏,從開著的窗戶看出去,正正好能看到紫禁城的東南角樓。
高拱倒是個會選地方的。
嚴紹庭默默一笑,而後側目轉頭看向店家。
“我來這裏,不過是因為元輔的原因,讓你家多掙幾兩銀子罷了,不是來刨根問底要追究什麽人罪責的。”
“昨日元輔吃了什麽,你隻管做的一樣送上來。”
“但記住了,如今國朝大孝,莫要將酒給送上來。”
店家如蒙大赦,趕忙點頭應下,小跑步的到了樓下。
徐渭則是隨後走進屋子裏,探頭伸出窗戶,向外看了一圈。
“您今日來這裏說了這些,恐怕高拱很快就能知道。”
嚴紹庭看向對方:“知道又如何?讓他知道我在盯著他,也不是什麽壞事。”
徐渭默默一笑,不再多言。
如今北京城上得了台麵,上不了台麵的事情,嚴家基本都能第一時間知曉。
這份能力,不是隨便哪一家都能有的。
而他兩人也沒有上前將門關上,顯然是還有旁人要來此處。
果然也沒有過多久。
一張有別於大明人的麵孔,出現在了門外。
許久未見的西班牙商人柏富貴,滿臉堆笑的出現在門口。
等確認了屋子裏坐著的正是嚴紹庭後,他立馬尖叫一聲,便雙手舉著走了進來。
“果然是您!”
“尊貴的嚴公子!”
“小的都已經快記不住,究竟是有多久沒有見到您了,有多久沒有能再聽到您那充滿智慧的教訓。”
嚴紹庭滿是嫌棄的將身子向後一仰,躲過了柏富貴的擁抱。
他沉聲開口:“說起來,這幾年你和我們大明做著絲綢的買賣,恐怕早已是富可敵國,怎麽還這麽的……”
雖然絲綢的買賣,不是柏富貴一個人吞下的,而是糾集了歐邏巴那邊在大明做生意最有錢的幾個商人一同吃下去的。
可這份壟斷的營生,卻也是讓他賺了個盆滿缽滿。
嚴紹庭不禁調侃道:“我聽人說,你都準備在歐邏巴建一座黃金城,還要將英吉利海峽對麵的公主都給娶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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