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你們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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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明以來。
朝堂之上的爭鬥此起彼伏。
相互之間的爭鬥方式,可以說是五花八門。
有殺人於無形的暗招,也有直接問候家裏祖宗十八代女性的。
但是,從洪武皇帝建國以來,今天算得上是頭一次有人將大明的臣子比作兩宋奸佞秦檜的。
王之誥的這聲罵,算得上是開了先河。
當明之秦檜的罵聲剛一出口。
整個大營瞬間安靜下來,變得寂靜無聲。
即便是先前與其有過眼神對視交流的山西巡撫王繼洛,也是微微張著嘴,滿眼的詫異和震驚。
原本還不停掙紮的山西總兵官申維嶽,這時候也不動彈了,嘴巴被堵上的他縮著腦袋,悄默聲的躲到了大同總兵官孫吳身後。
實在是太嚇人了。
王之誥怎麽敢的?
誰給他這麽大的膽子。
也不看看,這周圍數萬兵馬都是聽誰號令。
朱時泰眯著眼,看著近在眼前的王之誥,眼裏透著殺氣。
校場上。
原本正由戚繼光帶領著進行操練的將士們,亦是停了下來,數千人齊齊轉身,眼神默默的盯著三邊總督王之誥。
不要忘了,這些京營官兵,年初在京師的時候,可是有昌平書院的小先生們每晚教授認字。
就算不提這事。
秦檜的大名,也是人人皆知的。
而他做的事情,同樣是人盡皆知。
而嚴大將軍呢?
那可是出征前就足數發開拔銀,自己隻要在戰場上有斬獲,回頭就立馬發下賞金,更不要說從來都是肉食管飽,隔三差五還有加餐。
那個不知道哪來的官員,竟然敢罵大將軍是秦檜?
若不是軍紀軍律在,這校場上的數千人,恐怕是要立馬一人一口唾沫將王之誥淹死,一人一腳將其踩成肉泥了。
而在高台上。
王崇古亦是滿臉驚駭,看著遠處昂首挺胸,但似乎眼神已經開始有所回避的王之誥,又看看站在麵前直到現在還平聲靜氣不發一言的嚴紹庭。
這位四邊總督的心裏,已經是掀起軒然大波。
雖然自己和嚴紹庭交往過程中,這個年輕人始終都保持著很高的涵養,即便是統領數萬大軍,也顯得溫文爾雅。可王崇古心裏卻很清楚,這個年輕人心裏藏著一股子狠勁。
不然,他也不可能在去年,先帝駕崩之際,就敢奉旨帶著兵馬入宮,就敢用兵勢壓製滿朝文武。
王之誥指定是昏了頭了!
王崇古不由的上前一步:“大將軍息怒,今日生出此等事情,下官定然會據實上奏朝廷,言明三邊總督王之誥的惡言惡行,以求朝廷降旨嚴懲此人!”
嚴紹庭卻隻是搖了搖頭。
他當著王崇古和營中所有人的麵,徑直跳下高台。
站在校場上的戚繼光立馬上前,眼裏露出征詢的目光,而嚴紹庭隻是伸手將其攔下。
原本站在高台上的王崇古,也隻能是沉著臉摸索著爬下高台,跟隨在其身後。
校場上的將士們開始挪動腳步,為大將軍讓出一條路來。
“大將軍!”
“請大將軍下令,卑職定斬此人於大將軍麵前!”
“請大將軍下令!”
將士們已經開始出聲要替嚴紹庭斬了王之誥。
聲音越來越大。
到了後來。
這些人也不管軍令了,紛紛拔出佩刀。
“大將軍,今日賊人辱之,我等願自負罪責,斬殺此賊!”
怒火,瞬間點燃。
處於萬眾矚目之下的王之誥,也瞬間身形一個踉蹌,後退了一步。
他的臉色也開始變得煞白。
若非這麽多人注視下,王之誥也恨不得抽自己幾巴掌。
自己當真是糊塗了。
就算是如王繼洛一樣罵嚴紹庭,又怎麽就把明之秦檜的話給罵出來了。
雖然罵的痛快,可就是太順嘴了,什麽話都給說了。
如今全營憤怒,以致怒火衝天。
便是王之誥,也已經心生膽寒。
當嚴紹庭的身形,在他的視線裏不斷放大。
王之誥雙眼開始左右移動。
他開始慌了。
當嚴紹庭的腳步聲開始鑽進王之誥的耳中,他的雙腿也開始變得不受控製的顫抖起來。
“王告若。”
在無數將士請斬聲中,已經走到近前的嚴紹庭,目光平靜的注視著麵前臉色蒼白的王崇古,低聲喚出對方的字。
王之誥渾身一顫,兩腿都開始打起擺子。
嚴紹庭側目看向一旁的朱時泰。
後者立馬上前,從後伸手一把抓住王之誥,好讓對方還能站在嚴紹庭麵前。
王之誥臉色如蠟:“嚴……大……大將軍……”
嚴紹庭微微一笑:“王總督這是何故?竟然都站不穩了?”
“我……”
王之誥語氣都帶著顫抖。
嚴紹庭卻是麵色滿是玩味:“我雖與王總督隻是初次相見,可對王總督卻是神往已久啊。說起來,王總督昔年所做之事,可是叫我敬佩不已呢。”
在場眾人都沒想到,在被王之誥罵作是大明秦檜的嚴紹庭,竟然會如此開場。
王之誥的眼裏帶著驚懼和不解。
嚴紹庭則是轉頭看向王繼洛等人,麵帶笑意:“昔年,楊繼盛檢舉我家祖父,且不論當初誰人對與錯。我這晚輩卻記著,當時楊繼盛公被逮送北鎮撫司,受拷打之前。正是王總督送去蚺蛇膽和酒。”
聽到嚴紹庭提起此事。
王之誥再也撐不住,便是有朱時泰在身後抓著,卻也是渾身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而在場眾人,則是個個麵色古怪。
因為嚴紹庭所說這件事,確有發生。
而且當時王之誥給楊繼盛送去蚺蛇膽和酒時,還有一番後話。
一開始,王之誥對楊繼盛說,可以服用他送來的蚺蛇膽和酒。其意,自然是要給即將受拷打的楊繼盛壯膽之用。
但是楊繼盛卻回道:“我繼盛自有膽,何必用蚺蛇膽?”
如今被嚴紹庭重提,那含義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楊繼盛有膽。
而他王之誥無膽。
王之誥如今跌坐地上。
嚴紹庭依舊是滿臉春風,大笑道:“征北大軍聽令!”
“卑職在!”
瞬間。
整個軍營裏,數萬將士齊聲回應。
聲勢之大,震的王繼洛等人渾身膽寒發顫。
嚴紹庭繼續大聲道:“傳我軍令,大軍入陰山,為王總督捕蚺蛇!”
營中在刹那的寂靜後,忽然爆發出震天的大笑聲。
旋即。
就有人開始帶著兵馬出營,真要往陰山去尋那蚺蛇。
王之誥煞白的臉上,開始變得漲紅起來。
羞辱啊!
奇恥大辱!
自己本是咒罵嚴紹庭,可對方卻要為自己捕蚺蛇壯膽。
王崇古在旁注視嚴紹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他就知道,這個年輕的征北大將軍,骨子裏都透著一股狠勁。
且不說接下來會如何。
經此一遭,王之誥的名聲算是徹底毀了。
這官,怕是也做不下去了。
因為他無膽。
且前據而後恭。
原本還聲勢高漲,要聲討嚴紹庭的眾人,徹底啞然。
而嚴紹庭卻是信步走到被堵住嘴的山西總兵官申維嶽麵前。
眼看著嚴紹庭竟然丟下王之誥,走到自己麵前。
申維嶽不由的後退了兩步。
可嚴紹庭卻還是走到了眼前。
他伸出手,將堵在申維嶽嘴裏的臭布取下。
嚴紹庭輕聲細語:“想來是申總兵官了,如今本官替你取下堵嘴之物,總兵官可暢所欲言了。”
申維嶽滿臉漲紅,眼裏透著憤懣,可他卻也不敢如王之誥那般昏了頭,隻是冷聲道:“嚴紹庭!你怎麽敢如此對我等!”
嚴紹庭眯起雙眼,淡淡的看了申維嶽一眼。
隻是一眼。
不發一言。
申維嶽卻是渾身發冷。
他知道,嚴紹庭真的該殺了自己。
壓住申維嶽後。
嚴紹庭重新走到跌坐在地上的王之誥麵前。
他的臉上依舊是笑容滿麵,如有春風。
“王總督當真是好口才,三言兩語,便將本官比作前宋秦檜。”
王之誥嘴唇顫顫:“我……非我……”
他大抵是想說並非是那個意思,可經此一遭,卻已經是連話都說不全了。
嚴紹庭輕笑著搖頭:“我大明重塑中原正統,為漢家天下,國祚已近二百年,先帝與今上勵精圖治,今有中興之象。王總督輕言幾句,便要將本官比作秦檜,自比嶽飛。難道王總督是在說,我大明皇帝陛下,便是那前宋的昏君?”
一旁的王繼洛連忙開口:“大將軍息怒,我等並無此意,也絕不敢妄加比如。這……王總督……是說錯話了……”
“說錯話?”
嚴紹庭瞬間盯上了開口解釋的山西巡撫王繼洛。
冷哼一聲。
嚴紹庭終於是收起臉上的笑意,冷眼看向眾人。
“本官出自嚴家。”
“與朝中諸多官員政見不同,曆來互有爭鬥。”
“爾等便是將本官比作秦檜,也無妨……”
嚴紹庭冷笑著俯視坐在地上的王之誥。
他的臉上帶著輕蔑和譏諷。
“但你們也敢自比嶽武穆?”
“你們也配?!”
一聲冷喝,自嚴紹庭嘴裏發出。
語氣之中,盡是嘲諷。
王之誥終於是恢複了一些神誌,滿臉憤懣和悲憤。
他知道自己這一遭後,官場怕是無望了。
王之誥抬頭怒視著嚴紹庭。
“嚴紹庭!”
“今日本官便算是折在這裏,你也休要信口雌黃!”
“我王告若今日便是將你罵成秦檜又如何?”
“秦檜蒙蔽宋皇,召回嶽飛,戕害忠良。”
“今日我等來此,汝亦不由分說,便拿下我等,豈非亦如秦檜,要行那莫須有之事?”
“楊繼盛昔年與你嚴家抗衡,雖死卻烈,我王告若無膽氣如楊公,卻也非你這小兒能輕易折辱之人!”
怒罵之中,王之誥也自地上站起。
直麵嚴紹庭,這位三邊總督渾身怒氣。
王繼洛本來還想拉扯一下王之誥,可對方說的實在是太快了,都容不得自己為他遮掩。
於是乎,這位山西巡撫很明智的選擇後退,離著王之誥遠一些。
他實在是怕等下王之誥血濺當場,那汙穢血水濺了自己一身。
嚴紹庭卻覺得有些好笑。
他想到了若是自己這一次拖慢行軍,不舍了小雀兒和龍虎軍一人三騎衝鋒趕路,蒙古人這一次大概就會如出一轍侵入山西,最後複現石州之變,數萬山西百姓死於賊手。
若不是為了百姓計量。
一旦石州之變發生,這王之誥和王繼洛等人,都不需要自己出手,朝廷自會嚴懲他們。
一陣笑聲響起。
嚴紹庭重新麵露笑容:“好!還算你王之誥有幾分膽氣!”
“你說本官如秦檜一般行莫須有之事。”
“那好!”
“本官今日便莫須有一回!”
一聲暴喝。
嚴紹庭便退後幾步,目光中帶著殺意看向王之誥等人。
“自去歲蒙古俺答部辛愛黃台吉,率軍十萬,叩宣大邊牆,宣府有報於朝廷,而大同警訊遲緩。”
“賊來,而三邊不出。”
“賊西至河套,而大同、山西無有探馬,邊牆未見增援。”
“今歲朝定北征之策,宣府支精銳萬五,而大同出老弱病卒萬餘,不見山西作為。”
“本官出至關外,不見三邊總督府援兵後方,不見偏頭、老營堡來軍。”
嚴紹庭語氣冷漠。
若非是山西、大同掣肘,畏怯戰事,征北大軍在取得大勝收複河套過程中,將會減少無數傷亡。
他冷眼看向王之誥這位宣府、大同、山西三邊總督,看向王繼洛這位山西巡撫,看向大同總兵官孫吳、山西總兵官申維嶽。
“爾等乃為明臣邊將,鎮守一方,本職護衛邊牆,庇佑邊民。”
“戰事一起,畏怯征伐,退步不前,支援遲緩,無有作為。”
“賊據河套多日,營中兵甲無數,錢糧不缺,茶鹽充足。然關外不事鹽鐵茶布,何來此物?”
“爾等為邊鎮文武,不禁關牆往來,資大賊部,行養寇自重,竊據權柄,累大軍傷亡增多。”
現場。
氣氛變得愈發凝重。
而那些隨軍出征的京營將士們,更是滿目怒火。
雖然嚴紹庭說是要行莫須有之事,可邊鎮這些年確也是實實在在做了這些事情。
勾連關外,邊牆走私。
若是他們不這麽做,且戰事一起就立即動作起來。
這一次軍中就不會有那麽多傷亡。
而嚴紹庭在罵完王之誥等人後,卻是忽然回頭,淡淡的看了一眼王崇古。
後者渾身一顫,後背隱隱發麻。
他這是什麽意思?
王崇古看著嚴紹庭的眼神,心裏直打鼓。
而嚴紹庭卻已經收回注視,大手一揮。
“將這些人盡數押入囚籠,本官班師之日,隨同押入京中,奏明罪責!”
這是要徹底毀了王之誥等人。
而他們也是立馬大喊大叫起來。
可沒有人願意再聽他們說話了。
申維嶽被再次堵上了嘴,王之誥、王繼洛和孫吳也被堵住了嘴巴。
看著被押入後營囚籠的王之誥等人,王崇古隻覺得心跳加速,回想方才嚴紹庭看著自己的那個眼神,隱隱開始變得有些心慌起來。
就在他慌神之際。
一隻手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這一下,嚇得王崇古肩頭一顫。
等他看清,才發現竟然是正帶著笑容盯著自己的嚴紹庭。
而嚴紹庭則是麵帶笑容,輕言細語的詢問著:“王督撫這是怎麽了?”
瞬間王崇古的臉色變得精彩了起來。
看著目光中不含雜念的盯著自己的嚴紹庭。
王崇古隻覺得自己好像正被一條狡猾狠毒的蛇盯著。
他張著嘴,卻難以開口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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