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 罷免!統統罷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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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
    如果是從宮外去內閣的話,走東華門才是最快的途徑。
    與王錫爵分別之後,申時行便踱著步子不急不慌的穿過東華門,進到皇城範圍。
    抬頭看向周圍。
    年輕的吏部文選司郎中的臉上多了幾分崇敬。
    十年寒窗苦讀,不負期許得中一甲第一狀元郎,一朝天下聞。
    可申時行知道,狀元也不過是而已。
    在這大明朝兩萬餘眾文官之中,狀元也不是僅他一人。
    狀元每三年就有一個。
    可內閣首輔卻隻有一個。
    而內閣輔臣也不過寥寥幾人。
    慈慶宮從他的右手滑過,申時行目光閃爍,聽聞最近內閣正在議論著要請立太子。
    思來想去。
    皇子鈞大概是最有可能被立為東宮太子,成為國家儲君的了。
    那可是先生的學生。
    申時行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抹笑容。
    如果這樣算起來,自己便是儲君的師兄,甚至假以時日就是大明皇帝的師兄。
    而自己恐怕也得要等到那個時候,才能不必如此,為了一樁事情就要從宮外走進宮內。
    該是每日乘坐皇帝恩賜的轎輦進往紫禁城,每日隻需要坐在內閣大院,等待著朝中六部五寺九卿前來奏事。
    年輕人的想象力總是充滿活力的。
    甚至申時行已經開始覺得,內閣大院裏也該動一動了。
    若自己為內閣首輔?
    “汝默兄?”
    然而,熟悉的呼喚聲將幻想著已經成為內閣首輔,要對內閣大院進行裝修的文選郎中。
    申時行眨了眨眼,抬起頭就見在製敕房做事的蘇愚帶著好奇的注視著自己。
    “君明,你……”
    申時行有些詫異,但看向已經近在眼前的內閣大院,這才反應過來:“君明是要進內閣辦事?”
    他看到了蘇愚手上捧著的一迭奏本。
    蘇愚點點頭,笑著解釋道:“戚將軍那邊來的奏本,還有兵部商議後的副本,今日得要胡閣老看過票擬。”
    申時行點了點頭。
    心中暗道,原來是新邊的事情。
    如今朝中除了南直隸和浙江正在做的度田和折銅征繳一事,便數戚繼光掌控下的河套、陰山兩邊事情最為緊要。
    就算再有個把時辰便到了下衙的時刻,也得處置好新邊的奏事。
    他亦是笑著說:“聽聞戚將軍開年後便帶著人深入漠北,似乎是在尋找和蒙古人決戰的機會?”
    蘇愚搖搖頭,看了一眼左右,而後這才對同門師兄小聲解釋道:“戚將軍現在來了北邊,戰法和當初在東南的時候全然不同。雖然戚繼光是帶著人深入草原,但聽說是在勘察一些事情。陰山鎮的夜不收如今除了偵查蒙古人動向,便還有這些事情了。”
    說完後。
    這位年紀比申時行小,官職也比對方低的製敕房中書舍人,麵露八卦神色,以細若蚊蠅的聲音說:“聽說是在尋找礦脈。”
    申時行眉頭頓時一跳:“難道是……”
    蘇愚趕忙搖頭:“我可什麽都不知道,我還得先將這些奏本送進去。”
    說完,這位年輕人便縮著腦袋往內閣大院裏衝去。
    落在後麵的申時行笑著搖了搖頭。
    既然是新邊的事情,那裏麵就必然是有自家先生參與。
    見著沒入內閣大院的同門,申時行收斂了一下臉上的笑容,亦是緊隨其後。
    內閣班房。
    除了需要議事的時候,基本上每位閣臣都有一間單獨的公廨值房。
    此刻。
    首輔的公廨值房中。
    在外能讓無數官員折腰的吏部文選司郎中申時行,則是姿態恭敬的微微頷首彎腰,站在屬於首輔的桌案前,不光盯著地上那條地縫一個勁的看。
    也不知道這地縫裏頭是不是有什麽寶貝。
    而在桌案後。
    高拱看向放在麵前的奏本,隻是掃了一眼奏本封麵上的題跋,卻沒有翻看裏麵的內容。
    他反而是抬頭看向麵前的年輕人。
    高拱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老夫記得,汝默就任吏部文選一職還不到一年。”
    申時行趕忙將頭低的更低,恭敬回答:“回元輔的話,已經一年了。”
    他眉頭微皺,不知道這位高首輔不看奏本,卻反倒是詢問起自己的情況是為何意。
    難道他家還有未出閣的閨女?
    不合適啊。
    畢竟自己已經妻兒圓滿了呀。
    高拱卻是挑眉道:“哦?竟然是老夫記錯了,不成想汝默已經在吏部一年了。”
    不明緣由。
    申時行隻能當做,自己此刻是高高在上的首輔打發時間的玩具罷了。
    高拱卻又說:“不過老夫定然不會記錯,汝默能就任吏部文選一職,還是你家先生在背後出了力。”
    申時行趕忙彎腰:“回元輔,下官去歲三年考滿……”
    然而高拱卻是隨意的擺了擺手:“別管是三年考滿平轉,還是九年考滿升遷,若是沒有在背後出力,誰人能如此輕而易舉就任吏部文選?汝默覺得,老夫說的可有錯?”
    這下子就將申時行給弄尷尬了。
    他隻能低頭悶聲道:“元輔所言極是……”
    可申時行的心裏此刻已經是將高拱給罵開花,正事不管,偏偏要拿著自己說話做文章。
    高拱隻是一笑了之,轉口道:“潤物在朝中做事,老夫也是一直看著的,便是他在背後出力推舉汝默也無妨。就算是君綱臣綱,可也要有舉賢不避親,畢竟朝廷是唯才而論的。”
    申時行頓時雙目一緊,高拱這話終於是有些指向性了。
    什麽叫朝廷唯才而論?
    什麽叫舉賢不避親?
    他要做什麽?
    雖然皇帝月餘前將首輔的奏本留中不發,但上麵的內容卻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了。
    隻是礙於皇帝留中不發,加之高拱所說的事情之重大,才沒有人敢在明麵上談論此事。
    申時行立馬搖頭:“下官……下官愚鈍,才疏學淺,中樞推舉之事,下官還不太懂。”
    高拱眯起雙眼,語氣意味不明道:“中樞推舉之事何來不懂?若是當真不懂,又如何能坐穩了吏部文選的位子?”
    申時行這下徹底閉上了嘴,打定主意不再回應高拱的任何一句話。
    似乎是感受到了年輕人的氣急。
    高拱嗬嗬一笑,搖著頭道:“也不與你逗趣了。老夫隻是因為近來中樞正商議著請立國本的事情,總是沒個定論,所以才想與你們這些年輕人聊一聊,看看你們這些人對國本一事是何想法。”
    這老頭是不是瘋了?
    隻是一瞬間,申時行腦海中隻剩下唯一的念頭。
    那就是高拱恐怕是瘋了。
    不然這等立儲之事,他們這些閣臣商議著便好,和自己能說個什麽東南西北出來。
    高拱見申時行一直不說話,卻是眯著眼似乎在陳說一件與自己並無相關的事情。
    “月前,老夫呈奏了一份奏疏到聖前。”
    “說的是希望君上能勤勉政事,勿要迷戀享樂。”
    此刻。
    申時行已經開始默默的搓動腳後跟。
    一旦出些自己不能聽的話,他發誓肯定會遵照王錫爵提醒的,拔腿就跑。
    而高拱則是繼續說:“老夫還希望日後朝中一應奏疏,皆需通過內閣票擬,方可呈奏聖前閱覽。凡中旨所發之事,朝廷卻不會照辦,當由六科封駁。甚至……”
    高拱雙目流光閃過,他竟然是輕笑著說道:“甚至若不是為了避免某些影響,老夫甚至希望奪了司禮監批紅之權,唯內閣票擬,聖上應允,再發內閣行辦。”
    申時行緩緩抬起頭,已經是滿臉哭喪。
    “元輔……”
    “我還小……”
    “我還年輕,上有老下有小的。”
    高拱卻是麵含笑容的盯著申時行,半響不發一言。
    這等眼神直盯著申時行,讓他心裏發毛。
    也不知過了多久。
    當申時行隻覺得自己後背滿是汗水的時候。
    高拱才挑眉道:“等你這份奏疏看過就滾出宮,代老夫尋你家先生去好生問問,老夫要做之事,他嚴潤物到底同不同意。”
    說罷。
    他也不管申時行會不會答應這件事,便已低頭打開那道由後者剛剛送來的奏疏。
    而趁著高拱查閱奏疏的機會,申時行趕忙壓著聲音後退了好幾步。
    他不時的回頭看向身後的屋門。
    一旦有變,立即拔腿就跑!
    申時行甚至在心裏默默的數著數。
    三。
    二。
    一。
    嘭!
    “放肆!”
    “大膽!當真是膽大!”
    一聲巨響,在內閣大院首輔公廨值房中傳出,驚的在外走動辦事的官員們齊齊一愣,皆側目看過來。
    而原本在屬於胡宗憲的公廨值房中辦完事情的蘇愚,剛走到門口,聽到隔壁不遠處傳來的動靜,趕忙加快腳步走了出來。
    蘇愚隨手拉過一人:“怎麽了?方才是哪裏傳來的動靜?”
    “是……元輔的屋子……”
    被拉扯過來的人,縮著腦袋滿臉不安的伸手指了指屬於高拱的公廨值房。
    蘇愚眉頭一凝。
    他趕忙踮起腳,朝著內閣大院四周一一看過去。
    旋即蘇愚心下不由一沉,他目光緊鎖的看向高拱的公廨值房。
    該不會是申時行那個蠢蛋在裏麵惹惱了首輔吧?
    這廝除了讀書考試,當官是真的不行。
    平日裏在衙門裏,隻會打太極和稀泥。
    可這等法子,怎麽可能用到首輔身上去?
    蘇愚心下愈發擔心,靠近到前麵,看向附近幾人,小聲詢問道:“裏麵是什麽情況?方才是誰進了元輔的值房?”
    今日在內閣做事的尚寶司官員,亦是小聲回答:“似乎不是咱們裏頭的人,好像是吏部來的人,自是不太熟悉……”
    吏部!
    蘇愚心中一跳。
    而旁邊又有人解釋道:“是吏部文選郎中蘇愚,我記著呢,他可是當年的一甲狀元郎,好像還是嚴少保的門生。”
    這一下,蘇愚的眼角開始不斷的抽抽著。
    還真是申時行那個蠢蛋在裏麵惹惱了首輔高拱。
    他趕忙看了一圈左右,發現沒人注意自己,也沒人識破自己其實也是先生的門生,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而後便雙目聚精會神的盯著前方首輔的值房。
    值房中。
    高拱原本還想要借申時行的嘴,去試探試探嚴紹庭和他背後的嚴家嚴係,對自己當日那道奏疏是個什麽看法和態度,甚至若可能得他更想要將嚴家嚴係也一同拉下水。
    隻要有嚴紹庭點頭同意。
    如此一來,嚴家必然會全力以赴的支持,那麽嚴係成員也隻能在朝堂上上疏附議自己的奏疏。
    高拱心中可是明明白白的。
    如今內閣之中,明麵上的趙貞吉和胡宗憲兩人,可都是實打實的嚴係成員。
    而次輔袁煒,則和嚴家長期保持著曖昧不清的關係。
    隻要嚴家點頭。
    那自己就能帶著朝中泰半官員上疏。
    皇帝要麽就同意自己的奏疏,要麽就隻能乖乖的放棄享樂,回到剛剛登極即位那時候的狀態。
    而按照自己對皇帝的了解。
    他必然會選擇前者。
    但一想到自己多年教育,終究付之東流。
    高拱心中依舊不免有些失望。
    君王不成大器,然天下攘攘何以?
    自己必須要實相而虛君,致君王垂拱而治。
    可是今日原是想著借力打力。
    卻不成想……
    高拱目光中帶著幾分怒意,看向低著頭站在自己麵前的申時行。
    他幾乎是用磨刀子的語氣質問道:“吏部考成,南直隸、浙江凡官員三百五十有六人不全期事?又二百一十又九人涉貪墨舞弊?二十七人涉命案?”
    申時行縮緊腦袋,如同鵪鶉。
    “回元輔,吏部考成,確實如此。”
    說話間,申時行隻覺得自己的嗓子都在發疼。
    要知道眼前這位首輔,最近可是在忙著勸諫皇帝,要獨攬大權的事情。現在朝中爆出這樣的事情,南直隸和浙江幾乎是整體塌方式的無能和腐敗。
    對首輔的威嚴,可以說是一次嚴重的打擊。
    又或者說。
    高拱會因為這件事情,而拖慢實相虛君的節奏。
    如此之下,他又安能不怒?
    而得到回答的高拱,隻是眨眼間,兩眼已經布滿血絲,兩側太陽穴突突的跳著。
    “罷!”
    “罷免!”
    “盡數罷免!”
    高拱再也壓製不住心中的怒火,再次如山火一般噴發而出。
    “老夫坐掌內閣,總攬中樞,責成百官,絕不會坐視官僚如蠹蟲蠶食朝野!”
    一瞬間。
    高拱便已經清楚自己該做什麽。
    以雷霆手段快速解決眼前這樁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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