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慷慨的混沌,吝嗇的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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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了,孤山的指揮室中點起了九盞長明燈。
    幽幽的燭光搖曳,在牆上照出了九道影子。
    每一道,都搖曳著注射正在痛苦思考的尼奧斯。
    這間偌大的指揮室中,孤身一人的尼奧斯死死盯著作戰圖,臉色慘白,滿頭是汗。
    從古至今,對於人類這個群體,思考是一種才能。
    而且是一種極為珍稀的才能。
    尼奧斯向來認為如此。
    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是庸碌的追隨者,正需要像他這樣的智者,站出來領導他們。
    才能使一個集體走上正確的道路。
    他善於思考,樂於思考,並且熱衷於思考。
    在現實世界中如此,在主神世界中同樣如此。
    在南炎隊,霍菲爾之流隻是走運的先行者,理查德之流隻是他有力的臂膀。
    而他,就是南炎隊最重要的大腦。
    他是南炎隊這艘船的船長,帶領著船員們劈波斬浪、悍勇前行。
    他退治過厲鬼、戲耍過惡魔、策反過敵軍,麵對任何危險,他向來自信以對,胸有成竹。
    但他此刻,隻能感受到自己的無力和痛苦。
    這次戰爭,關係到南炎州的存亡,他隻能拿出一百二十分的決心,已經做到了一百二十分的部署。
    但現在的局勢,也已經接近極限了。
    所有的輪回者都已經深入戰場了,所有的阿斯塔特都已經派了出去,孤山之中,已經沒有任何一支後備力量。
    手中所有的牌,都已經打出去了。
    這並非他不懂戰術,而是敵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哪怕守軍已經殺戮了超過二十萬的各類魔軍和魔怪。
    但保守估計,現在仍有六十萬的魔多軍隊正在戰場上肆虐,而且仍有超過一半的預備隊還未投入戰場。
    無窮無盡。
    殺掉一百人,總會有一千人從大陸各方趕來孤山。
    如果不用阿斯塔特這支精兵,孤山恐怕在第一時間就要被攻破了。
    但即使如此,局勢卻越來越惡劣了。
    屋外的電漿炮在接連不斷地射擊,藍色的光芒把他的臉龐也映照地忽明忽暗。
    他站在自己的書桌前,盯著桌子上展開的城防布置圖。
    中州隊將指揮權交給了自己,讓尼奧斯有了些許壓力。
    當然,隻是些許,而且他絕不承認是怕做的不好,被中州隊看輕。
    中州隊,還能有更好的戰術嗎?
    可是,在哪裏!
    究竟在哪裏!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布置還有致命的破綻,但他思考了九十九分鍾時,都無法找到那個破綻。
    要不要求助中州隊?
    不!
    尼奧斯馬上否定了這種懦弱的做法。
    中州隊已經全力投入戰場,而他們將指揮權交給自己,是對自己的信任。
    不過,他們為什麽會把隊伍指揮權交給自己一個外人。
    他想沉下心來好好思考,但是內心的焦躁卻讓他無法冷靜找出問題的答案。
    “不對,不對!”
    他將手中的藍色羽毛筆重重地在城防上畫了一個大圈,然後再打了個叉。
    “還是不對!”
    羽毛筆尖突然在紙麵剮出一道痕跡,某種不可見的力量正牽引他的腕骨。
    布防圖上原本工整的文字與圖形開始扭曲增殖,筆跡滲出熒藍微光,像活體神經般自動連接成網。
    他手中的筆越來越快,青銅墨水瓶突然被他碰倒,藍墨水在羊皮紙上暈染成羽毛紋理狀的汙漬。
    尼奧斯扯開領口的銀鏈,金屬搭扣刮擦喉結的刺痛讓他清醒了半秒。
    這半秒,足夠他看清自己剛畫的防禦圈,筆跡構成的線條密密麻麻,在紙張上組合了起來。
    像一隻巨大展翅的鳥類。
    隻不過這隻鳥,有著兩個腦袋。
    “嗬,怎麽會.”
    尼奧斯疑惑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似乎出了什麽問題。
    一抹隱晦的驚恐隨之而來,但卻沒有持續太久。
    “尼奧斯。”
    誰?
    尼奧斯敲了敲腦袋抬起了頭。
    一個身影站在房門口,朝著他問候。
    他有些不太認識眼前的人類,這很反常,對於他的記憶能力來說,十分不應該。
    “你是,中州隊的新人,不在後方,怎麽到這裏來了?”
    好一會兒,尼奧斯才想起了眼前來人是誰。
    但那種怪異感讓他想要說些什麽,但馬上被消除幹淨。
    “尼奧斯,我找你有點事情。”劉子清道。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尼奧斯的臉,眼睛漆黑一片,黑暗的像是死人腐朽的牙齒。
    在他的背後,在敞開大門的內部走廊中,有許多看不清身影的東西在黑暗中窺伺。
    等等,我的房門什麽時候打開了。
    等等,原本該盡忠職守的防衛兵消失不見了。
    他本能的想要大叫,想要憤怒,想要呼喊。
    但他沒有,他隻剩下了像是行屍一般的冷漠。
    “什麽事情,為什麽要找到我說呢?”尼奧斯麵無表情地說。
    “因為我想幫助你,尼奧斯。”眼睛漆黑的劉子清嘿嘿笑道,像是從死人的嗓子裏發出的難聽聲音。
    他朝前走了一步,動作緩慢卻十分輕柔,好像他輕飄飄沒有一點重量,步伐輕的像一根羽毛落地。
    “我不需要你的幫助,劉.”尼奧斯頓在了原地,一時半會之間,他無法想起眼前男人的名字。
    他隻能拒絕道:“出去吧,回到你該待的地方去!”
    “我該待的地方?”劉子清反問一句,繼續往前邁步。
    隔著距離,一隻冰冷的手抓住了尼奧斯的肩膀,劉子清咧嘴一笑,緊緊關閉的大門之後,無數雙眼睛不停眨眼。
    “尼奧斯,不是你邀請我進來的嗎。”劉子清譏笑起來。
    笑聲像是尖刀刺入了尼奧斯的腦子來回攪動。
    這使尼奧斯的思維更加混亂了。
    是自己邀請他進入的嗎?
    我在幹什麽?
    我要幹什麽?
    我是個什麽?
    一股來自高天之上的冷意逐漸開始蔓延在他的全身。
    思維緩慢。
    內心封閉。
    觀念錯亂。
    難以言說的麻木逐漸侵蝕他的內心,柔和藍色的光芒在他瞳孔深處閃爍著,逐漸占據了他全部的心神。
    但他本能的抗拒著一切。
    他堅決地在抗拒著一切。
    不能■■
    必須要■■
    他想抓住那關鍵的一絲一縷,但卻做不到。
    +尼奧斯,讓我來幫助你吧+
    什麽.
    +愚昧的智者+
    是誰在說話.
    +驕傲的旅人+
    不,我不能聽
    +永遠的輸家+
    不!!!
    我才不是輸家!!!
    尼奧斯的心靈之湖泛起了滔天巨浪,然後被一股力量強行撫平。
    心海的波動與無形之力相抗衡,似乎要奪取自身存在的最後意識。
    不,不。
    尼奧斯最後的靈光扔在堅持。
    劉子清飄動般走到了尼奧斯麵前,將一把漆黑的匕首遞到了他的麵前。
    繁複的花紋,如同鳥喙一樣尖厲的刀刃,像是羽毛纏繞的刀柄。
    “你需要用它去殺一個人,尼奧斯。”劉子清娓娓道來,像是一個耐心的說客。
    他自然有耐心,得到了至高天饋贈的他已經看到了未來的結局。
    蛐蛐南炎隊,蛐蛐中州隊,蛐蛐鄭吒,蛐蛐莊博世。
    蛐蛐主神。
    在至高天的偉力前,都是螻蟻。
    “不,我拒.絕.”尼奧斯像是被人強行掰開了雙唇,從嗓子眼裏擠出了這句話。
    劉子清譏笑著:“進入了這個世界之後,你本就沒有選擇,不是嗎”
    “善人.惡人不都是獎勵點嗎.你殺過多少人,你還記得清嗎?”
    “所以,隻不過今天再多一個,又有什麽關係呢?”
    “何況,這一路上你的痛苦、你的怨恨、你的無力,總要找一個人發泄吧。”
    鐺.
    腐朽的鍾聲響起。
    劉子清他的麵容開始沸騰、扭曲、模糊不清,聲音也開始混亂不堪,這讓尼奧斯的意誌越來越沉淪。
    殺誰?
    尼奧斯感到一種嘔吐感,胃部在翻湧,但卻怎麽樣也吐不出來。
    “一個很貧弱的女人,一個毫無存在感的女人,一個根本沒有能力反抗你的女人.”
    在尼奧斯的眼中,世界的色調已經變成了一種陰鬱的森藍色,如同有人親手將一層薄薄的絲綢裹在了他眼前。
    所有的一切都在這樣的顏色中變得不祥而陰冷,但尼奧斯卻沒有發覺不對之處。
    他的思緒近乎凝滯,除去一些被刻意保留的本能以外,便隻剩下了一個簡單的念頭,一個被後天埋入他血肉骨髓中的目標。
    中州隊的最弱者之一,娜兒。
    他默念著這個名字,卻已經帶上了深切的恨意與殺意。
    但旋即他又茫然,他與她並不熟悉,為什麽會對她有這麽大的惡意。
    這不對.
    “殺了她。”劉子清繼續循循善誘:“她是罪大惡極之人,她在折磨你的隊友雪玲兒,她無視了雪玲兒的痛苦,將她的靈魂囚禁在那具軀體之中,不斷用著令人惡心的東西刺激她。”
    “她還是張傑的女友.而張傑惡毒、陰險、狡詐,窺探著你們的內心,掌握著你們的思維,將你們玩弄於鼓掌。”
    “因此,你需要殺死她。”
    不,我不能這麽做。
    尼奧斯從喉嚨裏發出了一陣咕嚕聲,聽上去不像是人在說話,而是在咳血。
    “殺了她,你就能打敗中州隊,實現你的夢想。”劉子清繼續誘惑道:“成為最聰明最睿智的唯一。”
    “不為什麽.”尼奧斯呢喃著掙紮道。
    “你沒有選擇的權利,尼奧斯。”劉子清譏笑起來。
    “從一開始,你就沒有。”
    “盡管看似錯綜複雜,然而,至高之力卻能使我超越於一切,洞察一切,掌控一切。”
    “超越那些資深者,本來就沒有那麽難,不是嗎?”
    “他們所有的言語,都在欺騙我們,隻是想奪走我們的機緣,搶走我們的財富,讓我們永遠落於他們之後。”
    “多麽醜惡的嘴臉啊,但是至高天卻給我撕破臉資深者建立的迷障,將世間真實展現於我雙眼前。”
    “南炎智者,承認現實,尊重命運.”
    “萬物皆易,無畏所困,唯聖奸奇”
    劉子清慢慢靠近,將冰冷的手插入了他的腹部之中,那隻手在不斷攪動,那股力量讓人無法違抗。
    在五髒六腑位移般的疼痛中,尼奧斯的臉就這樣布滿了眼淚和鼻涕,整個人瑟縮起來,吐出了胃中的苦水。
    不,那不是苦水。
    而是腐爛的枝葉。
    這是什麽.
    莫名的惶恐撕扯著他,他似乎能窺見一絲自身命運的不協調。
    但是,真正讓他恐懼的其實並非這次觸碰。
    而是從他腹腔中透露出來的味道和氣息,那種無法形容的味道,腐爛、惡臭,像是一堆豬下水堆在陰濕的角落裏半個月爬滿了蛆蟲的味道。
    尼奧斯隻感覺自己吸進肺裏的空氣變成了正白上千隻幹枯的手,正滿懷貪婪地抓撓著他的血肉,渴求鮮血與靈魂。
    劉子清緩緩道:“尼奧斯,我不知道你的堅持來自何處?”
    “你真以為,你這個愚蠢、渺小的白種人嗎!”
    “還有選擇權力嗎!”
    九盞長明燈的照耀下,他看清楚了自己的內髒。
    腐爛、黑色,爬滿蛆蟲。
    此刻,他終於明白了一切,尼奧斯深深低下了頭,戰栗不止。
    ——門外有腳步聲響起。
    “他們來了,但為時已晚,尼奧斯。”劉子清滿意地笑了起來,像是期待陰謀完成的怪物。
    “從一開始,就已經晚了。”
    “他們看不清命運,盲從著規則,甚至自大到無視了每一個應盡其用的棋子。”
    劉子清往後退去,走入了陰影處,與陰影融為一體。
    這樣已經足夠了,他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至高天遠比主神慷慨的多,會賜予他一切想要的知識與財富。
    掌控,預言,幻視,詛咒。
    這一次,會是什麽呢?
    他滿懷期待,但更讓他期待的,是接下去那幕自相殘殺的劇目。
    想必,會非常精彩。
    奸奇,也十分認同這個觀點。
    祂於帷幕之後,對著麵前由無數線條組成的黑影,發出了尖銳的譏笑聲。
    “太精彩了,楚軒。”
    “我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下一幕了!”
    黑影垂落目光,將此地的因果線全部收起。
    毫無保護,毫無隱藏,赤裸裸暴露在至高天的目光下。
    “既然要下這一局,那就公平一些。”
    奸奇頓了一刻,然後發出更加驚喜的尖嘯。
    上午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