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守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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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笙笙清楚記得,鬥篷上的血,是吳奶奶的。
她穿著鬥篷去看吳奶奶的時候,沈之淵還沒把這條狗送來。
但這重要嗎?
不重要。
餘笙笙幽幽看著如珠,如珠抽搐,哭泣,痛悔,好似此時承受無盡痛苦的人是她一樣。
院中跳躍的火把,映著餘笙笙慘白的臉,像瓷一樣易碎,也像瓷一樣冷。
眾人的目光像鋒利薄刃,割在她心上,一刀刀,讓她心支離破碎。
她輕歎一聲,多說無用,和一年前一樣,根本無法改變事情的結局。
正欲開口,一陣急促腳步聲由遠及近,奔進院子。
一聲叫喊如同石破天驚。
“回郡主,吳婆子已經承認,是她殺了您的狗!”
老夫人身邊的趙嬤嬤進院,高喊一聲。
蘇知意詫異:“為什麽?”
餘笙笙聲音同時響起:“不可能!”
趙婆子淡淡掃她一眼,對蘇知意心疼道:“郡主節哀,吳婆子之前打翻湯灑您一身,被老夫人責罰,後來又偷點心,被打板子,她覺得一切都是因為您而起,這才心懷怨恨,伺機報複。”
蘇知意輕輕搖頭,雙手微顫,看著狗的屍首,難過得說不出話。
蘇硯書聲音若浸了冰:“那個老刁奴現在何處?上次還是打得太輕了。”
“吳婆子自知有罪,去老夫人院中跪著,老奴怕她驚擾老夫人,把她暫押冰室。”
冰室,是大戶人家特製的屋子,用來儲存冰塊,夏日用的冰塊,都是從那裏取用。
雖說現在是夏天,但裏麵的溫度如同寒冬。
餘笙笙如墜寒潭,吳奶奶身上的傷本就沒好,腿也不好,被關去冰室,該受多大罪!
蘇硯書冷哼,睥著餘笙笙:“夏季炎熱,讓她在冰室,豈非便宜她?這種不知感恩隻會怨恨的惡奴,必須為阿意的狗抵命。”
餘笙笙心髒狠狠瑟縮,痛如刀絞:“不,不要。我承認,狗是我殺的,不關吳奶奶的事。”
蘇硯書掃她小腿一眼:“你?你不是怕狗嗎?剛剛信誓旦旦,委屈無比,說與你無關。”
餘笙笙緊握雙手:“是我撒謊。”
“再說一次。”
“是我撒謊,要罰要殺,全憑二公子,我絕無怨言,”她微頓一下,“吳奶奶年事已高,她若因此被殺,難保不會對二公子的名聲有影響。”
蘇知意音量都拔高:“妹妹,我知你關心吳婆子,但你怎可拿名聲來威脅二哥?”
蘇硯書眼中迸出寒意。
他的小妹妹,曾因為無意中聽到別人說他“是太子的狗,”“學問不怎麽樣,主要靠鑽營拍馬”,而不管不顧在當街和別人吵架,臉都氣紅了。
他又窩心又心疼,安慰她沒事,那種話不必放在心上。
可她當時是怎麽說的?她說,我二哥是天下學問德行最好的人,像天上的雲那般高潔。
還說,二哥的名聲,比她的命都重要。
現在,竟然為了個鄉下老婆子威脅他的名聲。
蘇硯書聲音緩緩,似堅韌的絲慢慢勒緊餘笙笙的心。
“你既承認,那就由你來承擔。”
“認錯就要有認錯的樣子,雪球是名犬之後,既然枉死,那就厚葬於它,你為它守靈一夜。”
餘笙笙難以置信,抬頭看他。
他讓她給狗守靈?
蘇夫人也訓斥:“硯書,你在說什麽?怎麽能讓你妹妹給狗守靈?”
“這成何體統?”
蘇硯書聲音平緩,卻不容質疑:“母親,您別忘了,雪球是沈之淵送給阿意的,名犬之後,那隻狗上過戰場,曾咬死過敵軍將領。”
“要是讓沈家知道此事,恐怕,都不好交代。”
蘇夫人愣了愣,再看向餘笙笙時,雖不忍,但也沒再爭辯。
“笙笙,委屈你了。”
“敢做就要敢當,沒什麽委屈的,”蘇硯書上前一步,直視餘笙笙,“要想讓吳婆子早點出來,那就照做。”
餘笙笙站在原處,夜風從四麵八方湧來,把她裹在其中。
夏夜的風都帶著溫熱,但餘笙笙隻感覺徹骨的冷,一寸寸涼意,浸入她五髒六腑。
她勉強壓住身體的微微顫抖,咽下嘴裏的血腥氣。
“好。”
事情定下,一切都迅速準備起來。
餘笙笙忍住強烈的嘔吐欲望,壓製想把狗扔出去的衝動,手指哆嗦著把狗放進小楠木棺材中,又親手蓋上棺材蓋。
靈堂燃起香燭,香霧滾滾,其它人都走了,留下餘笙笙在銅盆前不斷往裏扔紙錢。
她麵無表情,一滴淚也無,動作機械重複。
她沒有做過的事,逼得她不得不認,一而再。
更可笑的是,她竟然還要為一條狗守靈燒紙。
周婆子拖著腿到跟前來,拿過她手中紙錢。
“小姐,您歇會,老奴來。”
金豹豹一把奪過所有紙錢:“給狗燒紙,它會花嗎?欺人太甚。”
火苗竄起來,映在餘笙笙漆黑的眼底。
這一次的屈辱,也要刻在心上。
一夜熬過去,天光見明。
周嬤嬤打探到消息,吳奶奶終於也被放回院子,她總算暫時鬆口氣。
擔憂繃緊的心微鬆,方才感覺到渾身酸痛。
周嬤嬤扶著她站起來活動一下,聽到輪椅聲響。
蘇知意看著她眼下的鳥青,心疼不忍:“妹妹,別怪我,昨天晚上沒替你求情,二哥的脾氣你清楚,他雖是文人,但一向說一不二,我若是求情,他隻會更生氣。”
原來,她也知道啊。
餘笙笙垂著眸子,眼中閃過譏誚,以前每每蘇知意似好意地為她“求情”一兩句,卻能把她推到更難堪的境地。
開始她對蘇知意並沒有恨意,如同蘇硯書所說,蘇知意和她交換的時候,本身也是個嬰孩,根本沒有辦法左右。
雖然不是親生姐姐,但蘇知意勇敢聰明,還有戰功,她覺得這個女孩真是優秀,願意和她好好相處。
原來,不過是一廂情願。
不,應該說,餘笙笙現在也不情願了。
見餘笙笙沒說話,蘇知意伸手,儒劍遞一樣東西到她掌心。
“這支簪子,我有印象,像是趙嬤嬤早些年戴過的,後來賞給吳婆子,現在居然成了殺雪球的凶器。”
她一揚手,簪子劃出一道銀色冷弧,落在銅盆中,又準又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