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諾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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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家演武場的旁側搭了個涼棚,是世子們的侍衛丫鬟們等待各宮小主子們訓練時遮陽避雨的地方。
    侍衛們每天要跟著一起訓練,甚少來這裏歇息,於是每天這裏聚著的,大都是皇子們的貼身侍女並粗使丫鬟們,世子們若不喚她們擦汗倒水,她們就坐在涼棚裏嘰嘰喳喳地分享些宮中聽來的傳聞八卦。
    有天,不知道哪個宮裏的丫鬟沒頭沒腦地提起一句:“映淳郡主身邊那個小侍衛生的好俊俏!”
    一瞬間周圍切切察察的喧鬧一下子都停了下來,那小丫鬟也意識到自己說了莽撞的話,忙紅著臉捂住嘴巴不再言語。
    眾人默了半天,又有人小心翼翼低聲問了句:“可是那阿俞?”
    大家一下子都哄笑起來。
    還會有誰呢?映淳郡主來這演武場好幾年,身邊一直隻跟著個小阿俞,連個端茶倒水的侍女也沒添一名,中途休息時就自己解下腰間係的小水壺喝上兩口水。
    況且阿俞相貌好,早就是人盡皆知的事,大夥雖然都羞於提起,但難保不在心裏偷偷惦記。
    眾人還正嬉笑著互相打趣,繞場跑的侍衛連隊恰好經過涼棚。
    映淳郡主和阿俞地跑在前麵。
    阿俞這兩年個子拔高,體力也跟著提升上來,雖然身量還略顯單薄,卻已是個濃眉大眼,英氣俊郎的少年郎。
    汗珠從額發順著細瓷一樣白皙的麵頰流到修長的脖頸,在陽光下閃著光。
    “停!原地休息!”嚴海的口令從遠處看台上傳來,隊伍立刻停下腳步,四散開來席地而坐。
    正巧這時映淳瞥見了武場外走來的一個人,馬上頰上飛起兩團紅霞,慌亂地問阿俞:“阿俞,你快看姐姐發髻亂了不曾?”
    阿俞似乎了然地微微一笑道:“好的很呢,郡主快過去吧。”
    映淳滿臉喜色地朝武場門前跑去了,獨留阿俞一個人站在原地。
    一個小宮女切切察察地問身邊的小姐妹:“從沒見過映淳郡主有這般小女兒姿態呀?那來人是哪家的公子?”
    另一個宮女眯著眼睛辨認了一刻,思量著說:“看不真切,但我看像是嚴海大人家的二公子。”
    “啊?”聽了新八卦的小宮女馬上眼睛發亮:“那嚴海大人可真是收了個好徒弟,要是嚴公子被燕王收了做駙馬,那不是光耀門楣的大好事?”
    兩人正議論著,人群忽然又掀起一片哄然大笑。
    “怎麽了?出了什麽事?”那小宮女還愣頭愣腦地四處看,她旁邊的小姐妹胡亂一指,捂著嘴巴悄聲說:“你看阿俞!”
    正舉著水壺喝水的阿俞,肩上不知道被哪個膽大的宮女扔了一塊藕色繡花錦帕,站在原地錯愕地一動不敢動,連拿水壺的胳膊都不知該不該放下,那雙好看的眼眸滿是無措地向涼棚中探看。
    “阿俞,是有位姐姐心疼你熱的不成樣子,給你手絹讓你擦汗呐!”一個坐在前排年紀稍長些的宮女一起哄,涼棚內的宮女們又笑開了。
    阿俞眨著一雙墨黑的眸子思忖了一瞬,將水壺擰緊掛回腰間,從肩上取了錦帕板板正正地疊好,平整地安置在涼亭邊的地麵上,恭恭敬敬垂眼道:“不知是哪位姐姐不小心丟了帕子,阿俞正好拾到,現物歸原主,那位姐姐待會兒散場時記得取回去保管好,女兒家貼身之物,切不要輕易遺失。”說罷轉身離開涼棚,到別處休息去了。
    阿俞不經意間踱到眾皇子們聚集歇息的營帳旁邊,聽到蕭啟元正發脾氣,惱怒地罵著:“綠蕪!綠蕪!死哪兒去了還不來!要渴死本世子嗎!”
    綠蕪是蕭啟元的貼身侍女,往日當差最是體貼心細,日日圍著蕭啟元轉的,今日不見了蹤影也屬實是奇怪,阿俞覷了惱羞成怒的蕭啟元一眼,默默地快步走回涼棚外,向眾宮女們拱手道:“敢問姐姐們見到啟元世子的侍女綠蕪姑娘了嗎?啟元世子口渴,急著喚她。”
    “啊呀,綠蕪今天不是身上不適去茅廁了嗎?怎麽還沒有回來隻是”宮女們一下子都麵露難色,宮中各院表麵看去似是一團和氣,實則勾心鬥角各為其主,誰若是多管閑事為別家世子當差,回去說不定就要背上叛主的罪名被斥責打罵,因此一時都默在那裏不動。
    “那能不能麻煩姐姐將啟元世子的茶壺並了茶杯遞給我?我去為啟元世子送茶。”阿俞見了宮女們的神色,心中就猜到了七八分緣由。
    後麵的宮女將擺著茶具的托盤遞過來,阿俞又俯首道:“阿俞還想勞煩哪位姐姐去找找綠蕪姑娘,既是身上不適又許久未歸,別是出了什麽差池。”
    看著阿俞遠去的背影,一個宮女紅著臉悄悄向邊上的人道:“這阿俞儀表堂堂的,怎麽偏又這麽熱心周到!真教人”
    邊上的小姐妹嬉笑著用胳膊肘捅她一下:“少想那些歪心思!你若是真想,下回也學剛才那人,扔手絹砸他去!”
    阿俞走到蕭啟元身邊跪地斟出一杯茶來遞到他手邊:“啟元世子請用茶。”
    “剛才死哪兒去了這麽久才來!”蕭啟元背對著他看也沒看一揚手抽翻了茶杯。
    阿俞一言不發,恭順地將茶杯撿起來從袖中掏出手帕擦拭,又重斟了一杯茶遞上來。
    “阿俞?”蕭啟元才反應過來:“怎麽是你?綠蕪那丫頭跑哪兒去了?”
    “聽眾宮女說綠蕪姑娘身上不適,去茅廁許久未歸,小人就自請為她代勞。”阿俞仍垂眼跪著,沉靜地答。
    “哦,原來如此。”蕭啟元渴的嗓子都要冒煙了,連讓阿俞給他倒了三杯茶才緩過勁兒來,將茶杯放回托盤,又想起剛才無故打翻了阿俞的茶杯,有些內疚地說:“阿俞,謝謝你。”
    “伺候主子,本就是小人本分。”阿俞站起身微微笑了笑:“但小人鬥膽為綠蕪姑娘說情,綠蕪姑娘向來為啟元世子事無巨細的操勞,下人們有目共睹,今日失職,定是事出有因,請世子不要苛責於她。”
    “嗯,我知道了。”蕭啟元不知為何,總覺得比他還年幼幾歲的阿俞話語中別有一番穩重成熟,讓他下意識地去點頭信服。
    阿俞才端著托盤離開,身後傳來蕭啟榮的聲音:“啟元,那不是蕭映淳身邊的阿俞嗎?怎麽是他給你倒水啊?”
    還未待蕭啟元回答,蕭啟榮又冷哼一聲說:“他倒是個知道變通的,不像他那小主子那麽剛硬。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聽聞燕王現在不老實,正遭父皇打壓,燕王府看來是也沒當年景氣了,他來巴結你,定是盤算著要抓住機會易主呢。”
    蕭啟元拉住他的胳膊製止道:“啟榮,別這麽說九皇叔”
    阿俞端著托盤轉過身來,麵上掛著個風平浪靜的微笑道:“多謝啟榮世子掛心,但小人沒什麽雄圖大誌,在燕王府吃飽穿暖平淡度日已是心滿意足,不敢奢求大富大貴。”說罷轉頭徑自走去。
    蕭啟榮吃了個軟釘子,低聲罵道:“整個燕王府依我看都是一路貨色,連下人都搞這驕矜清高的做派,真讓人生厭。”
    正巧這時映淳喜氣洋洋地從門口跑回來,蕭啟榮又有了話頭,揚起語調調侃:“瞧把映淳郡主高興的!是會哪位小情郎去了?”
    被蕭啟榮說中了心思映淳本來氣惱,但和念哥哥許久不見加上剛才聊的又實在是太開心,便隻是一抬下巴道:“幹你底事!好好練你的武功吧!”
    “要說映淳郡主是有野心做山陰公主了,”蕭啟元卻仍不肯罷休:“外麵和小情郎聊的歡暢,身邊還養著一個漂亮臉蛋兒的白麵孌童!要我說映淳郡主真是豔福不淺——”
    “砰!”蕭映淳搶到他麵前毫不客氣的揮下一拳,蕭啟榮就被打翻在地鼻血如注。
    “蕭映淳!你偷襲!”蕭啟榮捂著鼻子坐在地上直往後縮。
    “我偷襲?”映淳怒極反笑,揚聲喝道:“是我蕭家兒郎就站起來跟我光明正大的打一場!你敢嗎?”
    “我,我有什麽不敢!”蕭啟榮抹了把鼻血站起來,正拔個子的少年已經比映淳高了半個頭。
    “今時可與往日不同了,啟翰皇兄教的招數我可是都有好好練過的。”蕭啟榮擺開架勢:“來呀!”
    映淳冷笑一聲:“嗤,蕭啟翰!就憑他教你們的那些花拳繡腿!都是動作漂亮的花架子,到了真刀真槍的戰場上根本就用不上,到時候讓你們怎麽丟了命都不知道!”
    蕭啟榮被她譏諷的心中沒底,嘴上還死撐著:“大膽!竟敢說啟翰皇兄教的是花拳繡腿,我看你就是不敢跟我比試!”
    “哎喲不敢不敢,怕死了怕死了,”蕭映淳翻了個白眼:“我怕一動手把你那小胳膊小腿打折了,回去不好跟惠妃交代!”正好瞧見阿俞站在身後,回身嬉笑著拍了拍他的背:“阿俞,我就派你跟我啟榮皇兄比劃比劃吧!”
    “蕭映淳!你讓我跟一個下人打!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蕭啟榮差點兒氣歪了鼻子。
    “啟榮世子息怒。”阿俞忽然跪地抱拳道:“小人自知技不如人,不敢和世子比武。”
    “切,蕭映淳,你的小白臉兒就這點兒本事啊?”蕭啟煥放肆大笑:“還沒打呢就嚇破膽了!”
    “阿俞!”映淳一臉的不可置信:“你給我起來!”
    “郡主,此事本就是我們做的不對,”阿俞仍跪的筆直盯著地麵沉聲說:“我們先聲奪人,是我們理虧,小人在此向啟榮世子道歉,請啟榮世子海涵。”
    “蕭映淳,看看,你們府裏的下人都比你知道變通!罷了罷了,歇夠了,訓練去。”蕭啟榮冷笑著擺擺手,帶著一幫侍衛們走了。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訓練結束後映淳走出演武場,氣得一腳踢在馬車車軸上,差點兒把個輪子直接削下來,馬車劇烈的晃了兩晃。
    映淳盯著阿俞越想越氣,拳頭都揮起來看阿俞不躲不閃地垂目馴順地站在麵前,又恨恨地放了下去。
    “阿俞!你怕他們嗎?若是你打不過他們,還有姐姐護著你呢!”映淳第一次對阿俞發了脾氣:“為什麽要說你不敢!師父是怎麽教我們的?既然選擇上戰場做戰士,就要當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郡主,”阿俞才抬起頭來盯著她的眼睛:“剛才你和啟榮世子爭吵的時候,啟翰世子就在後麵不遠的地方聽著。”
    “蕭啟翰?”映淳呆怔了一瞬。
    “啟翰世子雖功夫不及嚴海大人,但若是肯傾囊相授,也絕不會把皇子們都教成這個樣子。”
    “你是說蕭啟翰他故意不肯好好兒地教?可他們都是同父兄弟,怎麽會”
    “他們也是日後王位的競爭者。”阿俞的語調是與年齡不符的沉穩,映淳身上打了個寒戰。
    “剛才郡主公然點出他的招法華而不實,我若再
    在與啟榮世子的比試中贏了——”
    “必會遭蕭啟翰記恨。”映淳額上冒出一層冷汗。
    “還會連累了嚴海大人。”阿俞稚氣的臉上表情凝重:“郡主,時候未到,我們要忍住。”
    養心殿內,道路兩側置了些高架子,沒隔幾步就安放上一個香爐,一直延伸到上首的臥榻之側。
    白煙嫋嫋,滿室馥香,一時讓人辨不出是寢殿還是佛堂。濃香之下,掩蓋著一絲湯藥的苦澀味,若隱若現。
    蕭啟翰由宦官總管引到殿門外,那宦官碎步挪到臥榻邊,掐著嗓子悄聲道:“王上,大皇子來了。”
    “讓他進來。”臥榻上傳來一個低沉疲憊的聲音。
    “宣——大皇子蕭啟翰進殿!”
    蕭啟翰快步走進養心殿,在下首跪了:“臣,恭請王上聖安!臣請問,聖躬安和否?”
    “朕躬安。”蕭承睿從臥榻上撐起身子,馬上有三四個女使圍上來撐起床幔,服侍蕭承睿穿上外袍。
    “啟翰近來受累了,又要為朕分擔政事,又要教授皇弟們練武,怎樣,那幾個小的可有長進?”
    蕭承睿緩步踱到案桌前坐了,又有女使跟過來服侍著打扇倒茶。
    “稟王上,皇弟們個個刻苦要強,勤學苦練,將來若是領兵打仗,定都是為我大盛開疆擴土的將才。”
    “好,好。”蕭承睿的臉上才浮現出一絲笑意:“徒弟們學的精,定是你這做師父的教的好,啟翰啊,你功不可沒。”
    蕭啟翰眸中閃過一絲喜悅:“臣,謝王上誇讚,臣一定殫精竭慮,盡己所能為王上分憂。”
    見蕭承睿像思考著什麽似的不再開口,蕭啟翰又抱拳拱手道:“王上此次召臣前來,所為何事?”
    “那燕王家的郡主蕭映淳,可還在演武場中訓練?”蕭承睿手中把玩著茶杯,沉吟著問。
    “那個頑劣丫頭!”蕭啟翰表情中難掩輕蔑之色:“仍在場中訓練,燕王雖在戰場治軍嚴謹,用兵如神,教女卻實在荒唐可笑,一個姑娘家的,放著琴棋書畫不學,卻縱著她學些舞刀弄槍的拳腳功夫,縱是她武藝再精,待日後嫁了人,也派不上半分用場。”
    “哦?”蕭承睿嘴角牽起一個玩味的笑:“那她個性如何?”
    “稟王上,那蕭映淳脾氣暴戾,口無遮攔,昨日,還和榮弟在場上發生口角,二人差一點就動了手。”
    “哈!”蕭承睿眼中靈光一閃:“口無遮攔!倒是和她母親當年一模一樣,憑那一張嘴就能惹出許多禍事來,啟翰,你可知,她興許是我們製衡燕王,最好的一顆棋子?”
    蕭啟翰萬沒想到王上沒頭沒腦冒出這樣一句話來,惶惑地說“臣愚鈍,還請王上為臣解惑。”
    “你如今在朝中地位不穩。論軍功,論資格,論人心,你是樣樣輸給燕王。”蕭承睿冷冰冰的話刺傷了蕭啟翰的自尊心,但他還強忍著憤怒道:“王上所言極是,也正是臣心中顧慮。”
    “朕的身體朕自己心裏清楚,已是一日不如一日,但你又羽翼未豐,朕若撒手歸天,朝中便無人能與他蕭承煦抗衡。”
    “王上福壽綿長,定是壽與天齊。”蕭啟翰忙跪地叩首:“臣隻求能一輩子輔佐王上。”
    蕭承睿冷哼一聲:“朕也曾是不受寵的皇子,知道坐冷板凳的滋味,你心中那點盤算,朕早就看在眼裏。若不能幫朕除了蕭承煦這塊心病,朕看這套曆朝太子的晨昏定省之詞,你今後也沒資格再說了。”
    蕭啟翰被王上直截了當戳破了心思,嚇得出了一身的冷汗,狼狽惶恐地連連叩首道:“臣謹聽王上吩咐,若能為王上鏟除燕王這塊心病,臣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蕭承睿略一沉吟:“可他燕王蕭承煦的勢力盤根錯節,若想一把拔除,就要抓住他的軟肋。”
    “他的軟肋?”蕭啟翰才恍然大悟:“王上是想從蕭映淳入手,讓燕王露出馬腳。”
    蕭承睿眸中陰毒漸深:“一個被父母寵的無法無天,有什麽說什麽的姑娘,多麽的天真可笑!其父有謀逆之心,做兒女的又怎會半點不知?朕就要聽這位映淳郡主,親口坐實燕王的罪名。”
    要變天了。
    上午還是晴空萬裏,下午日頭就被濃雲遮了個嚴實,夏日的雷雨來臨前,天氣總是分外的悶熱潮濕。
    演武場中央的看台上,蕭映淳正舞著她的紫月,不過才練了幾天,她就已經適應了紫月的重量,一套動作舞的行雲流水酣暢淋漓。
    “她怎麽這麽熱的天還這麽有精神,一刻也不想歇著!”蕭啟榮和蕭啟元站在一起,皺著眉頭抱怨。
    映淳聽到他這聲抱怨心裏莫名地又添了兩分得意。
    正巧蕭啟翰朝這邊走來,映淳還記著上次的事,心裏仍沒咽下那口氣,暗自想著。
    讓你們看看紫月的厲害!兀自將長刀一挑一甩,紫月就在她手中迅猛地旋轉起來。
    刀鋒削鐵如泥,隻一掃而過,看台上的一排旗杆應聲而落,還連累了一旁站崗的士兵,手中長槍的刀頭被砍飛出去,飛下看台,正好直直刺在蕭啟翰腳邊。
    “好厲害!”蕭啟元禁不住拍著手喊了一句。
    蕭啟榮忙拽住啟元:“別出聲,啟翰皇兄生氣了。”
    啟元忙閉了口偷眼瞥了一眼蕭啟翰,見他果然是怒氣衝衝往看台上走去,怒喝道:“蕭映淳,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故意擊傷皇嗣要判什麽罪名!”
    蕭映淳挨了一嚇,強穩住心神把長刀背到身後,一抬小下巴嘴上卻不饒人:“啟翰皇兄可是害怕了?我拿的是自己的刀,自是有準頭不會傷你,休要來嚇唬我!”
    “哦?你的什麽刀?”蕭啟翰腦中頓時有了盤算:“拿來,給我看看。”
    “不給。”蕭映淳背著長刀就要往看台下跑,卻被蕭啟翰攔住了去路。
    “啟翰皇兄!別費功夫了,我們都求了她半天,這小氣鬼連看一下都不讓的!”看台下傳來蕭啟榮的聲音。
    “什麽東西能讓你這麽寶貝,我今天非要看看。”蕭啟翰伸手去奪,奈何映淳身姿靈巧,身形一閃躲了過去,朝後退了幾步掄起背上長刀,一把將刀尖抵在他麵前:“你不許過來!”
    長刀寒光一閃晃了蕭啟翰的眼,嚇了他一跳,蕭啟翰惱羞成怒:“蕭映淳!你敢用刀指著皇兄!你心裏還有長幼尊卑嗎!”
    “是你不肯好好說,非要動手搶的!”映淳鬆了一隻手,另一隻手隻握著刀柄,刀尖“當啷”一聲落在地上。天氣沉悶濕熱,蕭映淳舞刀本就出了一身的汗,現在脾氣像個小炮仗似的一點就著。
    真是天賜良機。蕭啟翰在心中冷笑。
    “你這刀哪兒得來的?”蕭啟翰索性換了一張假惺惺的笑臉。
    “我過生辰,爹爹送我的。”惦記了好幾年的兵器終於到手,映淳其實每次提起來都是很自豪的。
    “這兵器不是我們大盛的工藝做的,倒像是西齊工匠的手筆。燕王怎麽會有西齊人的兵器?”蕭啟翰的雙眼危險地眯了起來。
    映淳用手抹了把汗,渾然不覺的答:“那自然是我爹爹早些年在戰場上奪來的。”
    “戰俘和收繳的兵器都該收歸國有,燕王哪裏有資格中飽私囊?還不快交給我送到國庫去!”
    這時阿俞從蕭啟翰身後跑了上來,一臉擔憂地急切喚道:“郡主!”
    又來了,又是讓她忍,又是讓她息事寧人!
    可紫月是她的寶貝,怎麽能就這樣拱手讓人!
    映淳對阿俞的提醒視若無睹:“不可能!這是我的!這刀是爹爹親手送給我,是他自己在戰場上砍了那西齊將領的首級親手奪來的!你問資格,沒人比我爹爹更有資格!”
    映淳惱羞成怒的沒了章法,眼看著已經要口不擇言,一旁的阿俞卻注意到蕭啟翰眼中隱藏的笑意漸深,忙一下子跪倒在蕭啟翰身邊俯首道:“啟翰世子,我們家郡主隻是因為天熱一時頭腦不清醒,求您——”
    可不能讓這小侍衛壞了自己的好事!
    蕭啟翰裝作氣急敗壞,一腳將阿俞撳翻在地,阿俞本就跪在看台邊沿,被這一腳踢的直接翻滾著掉下階梯,撞在下首的石柱上。
    “阿俞!”映淳頭腦裏理智的弦徹底崩斷了:“你敢傷他!”
    父親為政事操勞憔悴的麵龐,母親擔憂躲在臥房裏偷偷拭去的淚水,自己在武場上一次次被迫退讓的委屈,從小到大每一次緊張的她手心冒汗,在蕭承睿麵前玩的“騙皇伯伯的遊戲”
    阿俞顫顫巍巍從地上爬起來,強撐著朝看台上呼喊:“郡主,不要衝動”唇角流出一股鮮紅的血跡。
    她怎麽能不衝動,還要怎麽忍讓,還要退到哪裏他們才能夠滿足?就永遠讓這些飽食終日的小人踩在他們頭頂上,而阿俞隻能永遠是阿俞
    映淳揮刀朝蕭啟翰直劈下來,蕭啟翰忙抽出腰中鐵劍將將扛下,朝看台下呼喊:“來人護駕——!”
    幾個侍衛衝上看台,都是映淳連隊中的好兄弟,映淳不忍心揮刀砍他們,又不肯扔了自己的刀,隻能任由自己被一擁而上的侍衛們摁在地上。
    蕭啟翰踱過來,生掰開映淳的手指抽走了紫月,冷笑道:“蕭映淳,你要記住,這大盛江山的一枝一葉一磚一瓦,全都要歸當今王上所有。”
    “這大盛的錦繡江山,有一半都是我父領兵打下的!我父燕王本該是大盛的英雄!王上抹殺他的功績,讓你們這些不勞而獲的蛀蟲作威作福!你們就不怕遭報應嗎!”映淳劇烈掙紮,將要掙脫眾人的桎梏。
    “把她給我捆緊了押回宮去,再多說一句——”蕭啟翰手握鐵劍直指映淳鼻尖:“就把她舌頭砍下來。”
    他拖著紫月步下階梯揚聲道:“在場的諸位可都聽清楚了?燕王之女蕭映淳口出狂言,句句都是謀逆之詞!燕王謀反的狼子野心已顯,其心可誅!”
    “蕭啟翰!你血口噴人——!”映淳被摁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嘶吼,眼淚噴湧而出,無助地掙紮著:“你們,你們放開我為什麽為什麽呀”
    摁著她的幾個侍衛眼中藏的全都是心痛和擔憂,低聲勸道:“隊長,別掙紮了,屬下們怕傷了你隊長別怕,燕王殿下,燕王殿下他一定會來救你的!”
    蕭啟翰踱到跪在地上的阿俞旁邊俯身一把捏住他的下巴,阿俞唇角還留著一道血跡,兩雙烏黑的眸子裏強忍著噴薄而出的憤怒直直地盯向地麵。
    “你叫阿俞?”蕭啟翰冷笑一聲:“倒白長了一副好皮相,可惜跟錯了主。”他將手猛的一甩,拂袖朝前走去:“趕快回去收拾行李逃走吧,燕王府的天要塌了。”
    阿俞被他一甩直撲到地上,雙目赤紅地撐起身子來,強忍住眼眶中洶湧的淚水,十指緊摳著地麵似要把結實的武場地麵摳出個窟窿來,指甲泛紫滲出血來,他像渾然不知疼痛,緊閉著嘴猛吸了幾口氣,喉結“咕嚕”滾動了一下,將嘴裏被連根打斷的那顆牙混著滿口黏膩的腥甜一齊咽進了肚裏。
    還不是時候。
    他腦中浮現出蕭承煦的臉。
    阿俞,現在還不是時候,你要沉住氣,你一定要沉住氣!
    雷電在濃雲中滾動,將要衝破雲層,炸向這不講公道的世間。
    大雨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