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諾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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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豫王蕭承軒得到嚴海的消息,兩人即刻打馬疾馳到燕王府。
    才進二門,就聽到東西打碎的聲音。
    兩人衝進正廳,見我滿麵淚痕地癱倒在地,兩眼失了焦,倚在蕭承煦懷裏瑟瑟發抖。
    啟煥跪在一旁握住母親的手,紅秀和兩個丫鬟正忙不迭的收拾著地上滿地的碎瓷。
    蕭承煦見嚴海和蕭承軒跑進來,緩緩地扶著我站起來到交椅上坐了,啟煥也站起來,紅著眼睛緊抿著嘴唇向十皇叔和嚴世伯行了個禮。
    “蕭承睿真是欺人太甚!”蕭承軒怒發衝冠:“什麽樣的歹毒之人,才會用這種肮髒齷齪的手段逼你就範!哥,他不是汙蔑你謀反嗎?咱們幹脆就反了!這就集結龍嘯營的全部兵馬打進宮去——”
    “豫王殿下冷靜一下”嚴海忙阻攔住承軒:“現在王上以映淳郡主性命要挾燕王殿下,貿然出兵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那咱們就眼睜睜的看著蕭承睿陰謀得逞嗎?”蕭承軒急切地向蕭承煦投去探尋的目光:“哥,我們到底該怎麽辦?”
    蕭承煦本一直俯首沉吟,終於抬起布滿血絲的赤紅雙目,淒然慘笑一聲:“怎麽辦?今天之事蕭承睿定是蓄謀已久,我們終究著了他的道。”後幾個字節滿含著憤怒從牙關中擠出來,似要生吞活剝了那竟要手足相殘的歹毒之人。
    他將目光轉向嚴海,麵上笑容淒苦,抱拳拱手道:“今日海兄能為我傳信,我心中感激不盡,但這是我帝王家事,海兄請盡快離開,莫要受了牽連。”
    “燕王殿下,”嚴海也急得動情:“殿下這說的哪裏話!嚴海自少時便和殿下一同出生入死,殿下也曾說過,軍中將士都是殿下的袍澤兄弟,今朝殿下有難,我嚴海不可能做那種無情無義,全身而退的小人!”
    “可今日除我之外,無人能換回映淳。”蕭承煦緊攥著雙拳,指甲都嵌進掌心:“現在除了讓我去會一會他,沒有更好的辦法能保證映淳的安全了。”
    院子裏忽然衝進一隊官兵,頃刻間包圍了整個燕王府,為首的官兵高喊:“奉王上旨意,捉拿罪臣蕭承煦!”
    “誰敢!”蕭承軒拔出佩劍衝出正廳:“你們好大的膽子,擅闖親王府邸,論罪當誅!”
    “承軒,把劍放下!”蕭承煦喝住蕭承軒:“我跟他們走。”
    “承煦!”我起身奔過來,抓住他的手臂淚如雨下:“我和你一起去!我們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星星,”蕭承煦輕輕將我拉進懷裏抱緊,強壓著語氣中的怒火和悲傷低聲道:“你就在家裏好好待著,陪著啟煥,等我把映淳接回來。”
    我還沒有傻到聽不出這是句騙人的安慰,顫抖著摟緊了蕭承煦的脖子:“就算是拿我的命去換映淳的命也好,我不怕死的!左右咱們家裏少了誰,我都活不下去了”
    “星星!”蕭承煦的眼中似要滲出血來:“不能慌,更不要怕,他們越是這樣做,我們越是要沉住氣!你不是說過,孩子是我們的希望嗎?我跟你保證,一定把映淳平平安安的送回來。”話音不高,但字字句句,斬釘截鐵。
    蕭承煦鬆開摟著我的手臂,又走到低頭站在一邊的啟煥麵前。
    “爹,是啟煥沒用,沒能保護好姐姐”啟煥烏黑發亮的眸子裏也蒙上一層水霧,囁嚅著不敢抬頭看父親。
    “啟煥,看著爹爹。”蕭承煦直盯著啟煥的雙眼,強迫他和自己對視:“爹跟你說過,當年祖父是怎麽告訴爹爹的?”
    “沙場上的仗固然很難,但是人心裏的仗,才是最難最殘酷,”啟煥紅著眼睛,複述他在心裏記誦了無數遍的話。
    “先要製服你自己,才有可能製服你的對手”少年清瘦的身體因憤慨和悲傷微微打著顫。
    父子倆異口同聲的說出最後一句:“兵不血刃,考驗的是人心。”
    “記住你祖父的話。”蕭承煦將手搭在兒子肩膀上鄭重地拍了一下:“啟煥,保護好你母親。”
    蕭承煦徑自跨出門外,兩個官兵過來要捆住他的雙手將他押上囚車,蕭承煦振袖一揮,厲聲斷喝:“我看誰敢!我蕭承煦行得正站得直,今日就要自己走到他蕭承睿麵前!”
    兩個官兵挨了一嚇忙退到一旁。
    “既是要抓我一人,我這就跟你們走,但你們這群狗奴才,也給我馬上滾出燕王府!”蕭承煦眼中怒火熊熊,將脊梁挺的筆直,大踏步朝前走去,那隊官兵列隊緊隨其後。
    “承煦!”我朝著蕭承煦的背影大喊一聲,下意識要追出門去“當啷”一聲,兩個官兵長槍交疊將我攔在門內。
    曾經在軍營前,兩柄長槍為我放行,因為我是燕王妃,而今日兩柄長槍不可撼動地擋在我麵前,仍是因為,我是燕王妃。
    蕭承煦隨著皇家禁軍,越走卻越詫異。
    這些官兵沒有押他去刑部大理寺,反倒一直朝王宮方向走。
    進了王宮,禁軍退下,另換了帶甲的皇宮侍衛們和蕭承睿旁邊的宦官總管引著他往內宮去。
    “陳總管,你們這是要做什麽?”蕭承煦終於耐不住滿腹疑慮,謹慎地張口發問。
    “王上下旨,派咱家帶燕王殿下到東廂暖閣,旁的咱家也不清楚,隻是按照王上令旨行事。”陳總管細聲細氣地答完,便不再開口。
    蕭承煦自出宮另立府邸之後,已經許久沒有來過這見證他出生和成長的內宮了,往日進宮,他隻是和眾朝臣們一同站在宣政殿堂下,或與蕭承睿在禦書房共議政事。
    皇宮內院曾無比熟悉的景物撲麵而來,亭台樓閣,小徑旁裝點的怪石,荷花池上的木橋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與他童年時的記憶一模一樣。
    蕭承煦裝滿憤懣和仇恨的心忽然的又有些柔軟鬆弛,但仍滿含疑慮。
    蕭承睿讓他到這裏來,究竟是為了什麽?若是他因為還念著他們之間的手足之情而不願意三司會審,是不是就不會對他趕盡殺絕?
    暖閣到了,蕭承煦拖著沉重的步子一級一級邁上木階,前路究竟要麵對什麽,他心中也一片彷徨,但有一點他清晰的知道,無論如何,今天一定要救映淳回家。
    陳總管先走到堂前正欲通稟,蕭承煦已經大步走到他身旁:“不勞煩陳總管了。”繃緊了身子立的端直,雙眼卻隻盯著地麵,向倚坐在上首羅漢榻上的蕭承睿抱拳拱手道:“臣蕭承煦,拜見王上。”
    蕭承睿臉上竟沒有絲毫慍色,坐直身子抬眼瞥了他一眼:“燕王來啦,那便賜座吧。”語氣輕鬆的像隻是叫他來飲茶閑談的。
    這攪的蕭承煦更是滿腹疑惑,朗聲道:“不敢麻煩王上,臣站著便好。”
    蕭承睿唇角彎了彎,眼中似乎都平添些和藹笑意,接過女使遞上來的茶啜飲了一口問蕭承煦:“燕王可記得這裏是什麽地方?”
    “不過是座暖閣,宮中好幾處都有,臣不知有什麽特別之處。”蕭承煦耐著性子聽蕭承睿扯東扯西,不知道他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沒什麽特別之處?”蕭承睿站起身來向窗外張了張:“這暖閣西臨琴音樓,可聽琴瑟編鍾,俯瞰是禦花園,可賞百花爭豔,聞鳥語花香,遠眺可至泌陽湖,品浩瀚煙波,天高水闊。”
    蕭承煦忽然記得了——
    “此地是先皇當年鍾愛之所。”
    “不錯。”蕭承睿轉過身來:“先皇當年為我大盛殫精竭慮日夜操勞,但隻要略有閑暇時,最愛流連在這暖閣之上。”
    “燕王一時記不清,朕也覺得並不稀奇。”蕭承睿像是忽然陷入回憶,雙眼直視著前方略歎一口氣:“當年朕來這暖閣向先皇匯報課業,跪在堂下連頭都不敢抬,生怕說錯一個字讓先皇震怒,可先皇根本就不在乎朕,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給朕。”蕭承睿像是嘲笑當年的自己似的嗤笑了一聲:“朕本以為,君父就是如此,我們生在天家,生來就不配享天倫之樂,可偏偏——”蕭承睿的眸色忽然暗了下來:“可偏偏有了沐王妃,偏偏有了你蕭承煦!”
    “朕十六歲上沒了生母,先皇令禮部低調操辦葬禮草草封了諡號,出殯當日,他都沒來看一眼那個苦苦盼了他十幾年的女人。”蕭承睿盯緊了蕭承煦的眼睛緩緩步下階梯:“朕氣不過,葬禮結束後強忍悲痛四處打聽,終於聽人說聖駕在東廂暖閣,朕悄悄走到門口沒有驚動門內侍衛,就看到他正坐在書案後抱著你,攥著你的右手一筆一筆教你寫字,”蕭承睿走到蕭承煦麵前,淒涼地冷笑道:“朕真是訝異,那雙連一刻的關注都不願意給我的眼睛,看著你的時候,怎麽會憑空生出那麽多的慈愛!”
    蕭承煦萬沒料到蕭承睿提起這段他不曾知曉的過往,他記憶中的父皇和三哥卻並不如此,忍不住出聲道:“可在承煦心中,先皇將王上視為他的得力臂助,分外倚重——”
    “那都是朕自己一點點爭來的!”蕭承睿打斷蕭承煦的話,眼中似有火光迸出:“朕寫的述論讓太學博士們都嘖嘖稱奇,朕為先皇上陣殺敵,立了多少軍功,身上留了多少傷痛,他全當做理所應當,而你不過是小勝一仗,他便喜悅的兩眼發光,問都不問,便說那計謀定是你想出來的!”蕭承睿說到情切,忽然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陳總管和個女使忙趕上來拍背倒茶。
    蕭承睿迅速掩住病容,繼續說道:“你和你那王妃,還有你們那個飛揚跋扈口無遮攔的女兒本就是一類的人,你們這些愛裏泡大的孩子都是輕信,天真,有恃無恐,不懂敬畏!眼裏閃爍的那種光芒,朕看了隻覺得可笑。”
    蕭承煦聽了這些話本來心裏內疚柔軟的要喚一聲“三哥”,卻被蕭承睿最後一句話點醒,將那親昵稱謂聲聲憋在了喉嚨口,撩袍跪地道:“臣隻請問王上,臣的女兒如今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