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諾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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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承煦此時正被一眾侍衛反綁著雙手押到賀蘭芸琪麵前。
    蕭啟翰似成竹在胸地冷笑一聲,朗聲道:“罪臣蕭承煦!王上最後召見的人是你,現在王上中毒歸天,你早存謀逆之心,但沒想到你心腸如此狠毒下作,竟向王上投毒!還不把謀害王上的前因後果如實招來!”
    “招供?”蕭承煦淒涼一笑,滿麵嘲諷:“又是要逼我承認莫須有的罪名?先是通敵,再是謀逆,現在又是弑君!你們父子,都隻會耍這種陰毒手段!”
    “燕王,我勸你現在招供,若讓我親自找到了證據,你一家人的性命,可是都要保不住了。”
    “我蕭承煦若是有心毒害王上,甘受天誅!你們說我謀害王上,證據何在!”蕭承煦眼中怒火熊熊,牙關緊咬。
    “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蕭啟翰一揮手:“搜他的身!”
    “慢著!”蕭承煦站得筆直,雙眼緊盯著賀蘭芸琪朗聲道:“我是否毒害王上,該由朝堂來論罪,皇後親自論處,豈容你蕭啟翰一臣子做主!”
    賀蘭芸琪雙眼含淚,無措地上前兩步,艱難地問道:“承煦,可是你是最後走出禦書房的人…當時殿內除了你們二人再無他人在場,你當時,究竟做了什麽?”
    “三嫂!”蕭承煦隻感覺遭了炮烙雷擊,隻覺得心髒刺痛眼眶酸脹,不可置信地低聲問:“…你也不信我?”
    “搜!”蕭啟翰一聲令下,侍衛們正欲圍上來,蕭承煦怒眼圓睜,斷喝道:“誰敢!你們一個個都睜眼給我看好了,我親自搜給你們看。”
    蕭啟翰還想說些什麽,一直沉默不語的蕭承禮忽然沉聲道:“給燕王鬆綁。”
    腕上繩索一鬆,蕭承煦屈辱地在眾目睽睽下解開腰間金帶拋在地上,又解開外袍展開在手上,重重地抖了兩下。
    那隻鴛鴦荷包從袖中掉出來,蕭啟翰一瞬間眼睛都亮了,指著那荷包大喊:“那是什麽?快呈上來!”
    “是我貼身之物,豈容你這惡人染指!”蕭承煦將荷包搶在手中。
    “九弟,可否讓我檢查一下呢。”蕭承禮沉靜地向他攤開手。
    蕭承禮接過荷包打開細細查驗一番,敞開呈與眾人:“眾卿請看,空空如也。”
    “…一定還有未搜到的地方!再搜——”蕭啟翰恨恨地不甘心。
    “夠了!”蕭承禮怒斥道:“盛王未免疑心太重,燕王向來正直磊落,本王不信燕王會做出手足相殘之事!”
    “可王上確是在他走後突然中毒身亡,燕王又作何解釋!”意想之中的物證沒有找到,蕭啟翰失了底氣,還扯著嗓子硬撐道:“那當年害死先皇的西齊鳩毒,可是他蕭承煦找來的人解的!若不是他,還會有誰!”
    “承煦對王上,對我大晟都是赤膽忠心,絕不做那蠅營狗苟的小人勾當。我行得正立得直,說了沒做,就是沒做。”蕭承煦昂起脖頸,一字一頓地答。
    親情,恩義,他都早已沒有了,苦苦尋求的公道,終也沒有得到。
    隻有兩袖清風,鐵骨錚錚的清白,他說什麽也要為自己守住。
    “小人有一蠢念頭!”人群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眾官兵向兩邊讓開,竟是個藍衣小宦官浸著頭跪在地上。
    “放肆!豈容你一奴才說嘴!”蕭啟翰正惱羞成怒,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宦官也要摻和著壞他的好事。
    “叫他講!”蕭承禮厲聲喝道:“難道盛王心虛了不成?”
    “小人未入宮前曾聽一江湖郎中提起,這西齊鳩毒潛伏期極長,人服之不會立斃,而需假以時日讓毒素侵入骨髓才會不治身亡,而且因毒致死之人麵龐和嘴唇都是紫黑,小人不知王上遺容如何,但小人鬥膽猜測王上是否不是中毒而亡?”阿俞伏在地麵上,額上汗流如注,心跳重如擂鼓。他自幼謹慎小心,此番在皇後與眾親王麵前公然提出這種猜測,無異於一場豪賭,賭注是整個燕王府的身家性命。
    他輸不起。
    蕭承禮聽罷緊鎖著眉頭陷入沉思。
    “一派胡言!”蕭啟翰卻慌了陣腳:“把這小奴才給我拖下去杖斃!”
    “慢著!”蕭承禮抬手製止住他:“急召太醫丞和為王上遺體整理儀容的宮人過來!”
    太醫丞和兩個宮人匆匆趕來,蕭承禮審問之後,果然被阿俞說準了。
    蕭承禮轉向麵色慘白的蕭啟翰:“現在該問問盛王,這究竟是怎樣一回事了。”
    蕭啟翰支支吾吾道:“我也是一時悲痛過度,亂了陣腳。”
    蕭承禮冷笑道:“亂了陣腳?本王看你倒是清醒的很,不僅咬定王上是中毒而死,還對燕王身上留有物證一事勝券在握,但沒想到天意弄人,那碗被投了毒的暖湯沒來得及進王上的肚子,湯裏的毒究竟是誰下的,本王想也不難查出來。”
    “鄭王,”許久未出聲的賀蘭芸琪強忍悲痛道:“眼下頂重要的是王上的喪葬禮和繼承人登基之事,畢竟,國不可一日無君。”
    “皇後所言甚是。”蕭承禮略一沉吟道:“先將盛王蕭啟翰收監,此案日後再查。”又環顧了滿麵沉痛默默站著的蕭承煦和驚慌失措企圖辯白的蕭啟翰一眼,長歎道:“王上屍骨未寒,宮中竟就落得個兄弟叔侄骨肉相殘的局麵,許多事務還沒有決斷,竟讓皇後和各大親王都耽在這裏斷這樣一樁糊塗案!真是荒唐,可笑啊!”
    蕭承禮走到跪伏在地上的阿俞麵前,沉聲問道:“你這稚子倒是有勇有謀,叫什麽名字?”
    “小人賤名,恐辱了殿下尊耳。”阿俞不肯抬頭。
    “不願意說?那本王要給你賞賜,也不要嗎?”蕭承禮低眸盯緊了阿俞。
    “小人隻是說了心裏想說的話,不敢討賞。”少年的嗓音清亮的像山間潺潺的泉水:“小人敢貿然向殿下進言,隻是因為小人相信,這世間總會有人,願意給清白之人一個公道。”
    “說得好!”蕭承禮眸中閃過一抹讚賞:“也是可惜了,你偏偏是這個身份。”
    眾人陸續散去,又有一個人立在阿俞麵前。
    “還跪到什麽時候?”蕭承煦沉聲道。
    “小人腿麻了。”阿俞像是終於卸下了肩上的千斤重擔,長出了一口氣。
    “自己能起來嗎?”
    “能的。”阿俞嚐試著掙紮了好幾下,奈何兩條腿都是麻酥酥地吃不上勁兒。
    “逞什麽強。”蕭承煦俯下身子扶阿俞坐在地上,也席地而坐在他麵前,默默地幫他按摩著麻了多時的腿。
    “好點兒了嗎?”
    “好多了。”
    蕭承煦把阿俞拉起來站好,端詳著眼前這個勇敢的小少年。
    “膽子都大上了天了。”蕭承煦後怕地在阿俞額上戳了一指頭:“不是讓你老實待在府裏,怎麽你也學會不聽話了?”
    “殿下答應小人的,晚上會回府上用晚膳。”阿俞這才抬頭與蕭承煦目光相接:“小人是為了讓殿下守約。”
    “那就走吧,回家去。”蕭承煦回首望了一眼宮中的紅牆綠瓦,輕輕歎了口氣:“餘下的時間,也隻夠吃一餐飯了。”
    我不在府中。
    往日這個時辰,我早在前廳張羅著擺桌布菜了。
    蕭承煦習慣了每日一回府就能看到我忙忙碌碌的身影,若是又研究出了什麽新菜式,他還沒進屋我就迫不及待地端著盤子迎出來,滿懷期待地叫他嚐第一口。
    聽下人們說,我下午忽然被賀蘭茗玉急請到宮中議事。
    這個節骨眼上,賢妃找她能有什麽急事?蕭承煦心中隱隱擔憂。
    映淳才在自己房中沐浴完,披著濕淋淋的一頭長發踱進前廳來問蕭承煦:“爹爹,娘親還沒回來?我肚子都餓了!”
    “好像餓死鬼托生的,從小到大就隻會吆喝餓餓餓。”蕭承煦白了她一眼:“快取條毛巾來擦擦頭發,這三月裏春風還涼,當心染了風寒。”
    “爹爹,你不知道!近幾日營裏不是加強訓練嗎,強度大的我都勉強撐下來,一天下來弟兄們都累得哼哼呀呀,我這肚子早就叫了!”映淳揉揉肚子,接過一個丫鬟送上來的毛巾包在頭上胡亂揉搓了一通。
    “挺大的丫頭了,連頭發都不會擦。”蕭承煦奪過那條毛巾,嘴上抱怨著,手上卻輕柔地將被映淳自己揉的一團亂的發絲小心捋順。
    “不會擦頭發怎麽啦,不是還有爹幫我嘛。”丫鬟端上梗米粥來,映淳迫不及待地攪著吹著熱熱地喝了兩大匙,含糊地補充道:“以後等我成了親,我也學娘親那樣讓夫君給我擦。”
    “哪家的公子娶婦不要個賢惠端莊的?你——”
    我正好和素汐一前一後踏進前廳,見父女兩個都已經坐在餐桌前等著,忙歉然一笑道:“都餓壞了吧?我先回房更衣,承煦,叫膳房上菜你們先吃吧。”
    蕭承煦對我此次入宮滿腹的疑問和猜想,把毛巾朝映淳頭上一拋,扔下句:“自己學著擦。”跟著我進臥房去了。
    啟煥也換了衣服走進來,見映淳頭上頂著毛巾,自己一個人坐著呼嚕呼嚕喝粥,疑惑道:“姐姐,爹娘呢?”
    “肯定又是進房裏膩歪去了唄!”映淳將最後一口粥吞下舔了舔唇角粥漬:“爹一日不見娘就好像隔了不知道幾個秋,娘才回房換衣裳,他火急火燎的就跟過去了,聽說今晚膳房做了炸鵪鶉,一會兒他們倆要是半天不出來——”
    映淳壞笑著朝啟煥眨了眨眼:“咱們倆把爹那份兒分了吧?”
    臥房裏一片寂靜,我一進屋就匆匆走到屏風後,明明看到蕭承煦跟進來了也沒有張口問一句。
    蕭承煦眉頭緊鎖著,坐在桌前默默等著。
    紅秀見氛圍不對,如芒刺背地趕緊服侍我換了常服,匆匆退了出去。
    映淳抻著脖子向門前看了看,見是紅秀自己出來了,撇了撇嘴嫌棄地對啟煥說:“紅秀姑姑都出來了,這眼看著又是讓咱倆等到菜涼的架勢,來吧,爹爹的炸鵪鶉咱倆一人一半。”
    啟煥心中也在揣測著賢妃此時叫我進宮商議的事,沉吟著沒有吭聲。
    “你不要啊?那我可都吃了?一會兒不許後悔啊,我可問過你了。”映淳夾過一隻烤的色澤金紅的鵪鶉來嚼的哢嚓哢嚓響,好吃的眼睛都亮了,舔著一張沾了油的小嘴驚歎道:“這新炸的格外酥!啟煥,快趁熱吃,涼了就沒有這麽香了!”
    臥房內,蕭承煦終是耐不住心中疑惑走到我身邊問:“星兒,你今日入宮去,賢妃與你…說了什麽?”
    我這才抬頭深深看了他一眼,艱難地答:“也沒什麽,就是惠妃假著茗玉姐姐旨意要見我,讓我我回來勸你,支持蕭啟榮即位,她想要拉攏我們。”
    “蕭啟榮?”蕭承煦心中詫異:“那孩子的年紀不是才和映淳一樣大嗎?惠妃平日裏總是不爭不搶,沒想到竟有此等野心,那你…怎麽回答她的?”他心裏隱隱的擔憂。
    “我答應了。”我的聲音輕輕的。
    蕭承煦的心卻重重地沉了下去:“所以,你是回來當說客的。”
    他一下子覺得心中煩躁得很。
    “當說客?”我卻忍不住笑了,見他一臉的苦大仇深,俏皮地白了他一眼:“我是給你蕭承煦當密探去了!”
    蕭承煦訝異著不知其意。
    “你放心,並非真的答應了”我笑著摟住他的腰:“那個蕭啟榮也算是我從小看著長起來的,才十幾歲的孩子就被她慣的又渾又壞,讓他當王上?大晟不毀在他手裏才怪呢!”
    我抬起手指輕輕捋開蕭承煦眉間的皺褶,接著說到:“我到惠妃那裏的時候,正趕上我堂妹從屋裏出來,她見我早來了,臉上又是錯愕又是尷尬,分明是不想讓我知道她分別叫了我們兩個人來。”
    堂妹嫁了蕭啟翰做正妻,聽聞二人夫妻感情並不甚和睦。
    “我裝作沒在意的樣子聽姨母把這件事說完,我心裏一想,跟我堂妹說的很可能是同一件事,我先假意答應了她,趕在我堂妹回盛王府之前追上了她的車駕,旁敲側擊地一問,果然叫我猜著了,惠妃想叫你和蕭啟翰一起支持蕭啟榮,然後再以同樣的監國之位相許,等到事成了,就看你們兩虎相爭,她倒坐山觀虎鬥,最後來個漁翁得利。”
    “我的娘子真是變得越來越聰慧了!”蕭承煦聽完,歡喜地在我頰上“啵”地親了一口。
    “可是承煦…你心裏有打算嗎?”我吞吞吐吐訴出自己心中顧慮:“我知道當年蕭承睿搶了本該屬於你的王位,你心裏一直耿耿於懷的放不下,眼下,正是個機會吧?”
    “論功勳,論民心,你也都是配得上那尊位的,若是你真有意…”我掩去眼底擔憂,故作輕鬆地朝他笑:“母儀天下就算比騎馬刺繡都要難上許多,我也願意為了你去學著做好。”
    蕭承煦動情地把我摟進懷裏,聲音顫抖地輕喚道:“星兒!”
    “承煦,”我回摟住他:“我隻要你心中歡喜。”
    兩人牽著手走回前廳,兩個孩子都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耐心等在餐桌前,映淳已經偷著先吃了一隻鵪鶉,嘴唇上油光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