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諾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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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我看看,有沒有傷到哪裏?”我關切地將蕭承煦從頭到腳看了個遍,蕭承煦就細細端詳著我的麵龐任由她擺弄。
    “我臉上有什麽?”我見他呆呆的看著自己,茫然地伸手在熱的通紅的臉上摸了摸。
    “我都老了,你怎麽還這麽年輕?”蕭承煦很受傷似的扁扁嘴:“日後出門,外人都要笑我們老夫少妻了。”
    “你老什麽!”我忙瞪大了眼睛爭辯:“我的夫君可不老,還是意氣風發神采奕奕,是我心中頂英俊的男兒,憑什麽說他老!”
    蕭承煦不知道是羞的還是這日頭照的,也紅了臉,用食指在我鼻頭上輕點一下:“頑皮!”
    我咯咯笑著,用掌心去輕撥他下巴上的短髯:“若說你老了也怨不得別人,還不是你自己非要蓄須!我和映淳笑了多少回你也不為所動的,才多大年紀,快刮了去吧!”
    “那怎麽能行!”蕭承煦故作持重地捋一捋頦下短髯:“你夫君如今是攝政王了,若不蓄須如何立威,讓滿堂朝臣信服?”
    “若是蓄須有此等奇效,那——”我眼珠轉了兩轉,清亮亮的笑聲就響在他耳邊:“劉備當年,定是欠張翼德一個攝政王!”
    “哇呀呀呀呀!”
    蕭承煦俯身摟住我的纖腰一把將我扛到肩上向內室跑去,忍笑仿著戲中唱段喊到:“氣煞我也!這伶牙俐齒的娘子——”
    “哎呀!我的花!”我懷裏的鮮花散了一地,嗔笑著朝蕭承煦的背上捶打:“混蛋蕭承煦!我的花都弄散了!”
    “溫香軟玉在懷,誰還稀罕一個花環!”兩人嬉鬧的歡笑聲撒在陽光充裕的空氣中,襯的滿園的鮮花都明豔了幾分。
    我們身後的小徑上,灑下遍地絢爛芳華。
    次日一早,蕭啟元在上書房的鄰座加了一張書桌。
    “這位置是給誰的呀?”蕭啟元納罕地問身後的蕭啟榮。
    “你還不知道?”蕭啟榮怨懟地瞥了一眼和他同齡的新皇,沒好氣兒的說:“還不是燕王家的小病秧子嗎!”
    “啟煥來跟咱們一起上學了?”啟元掩不住的欣喜:“那真好呀!以後,咱們就可以一起玩了!”
    一個俊俏挺拔的小少年提著書箱走進來,才將書箱放在桌側,就恭敬地向啟元啟榮拱手行禮道:“臣蕭啟煥,拜見兩位皇兄。”
    兩人看清了他的容貌,都像見了鬼似的半天說不出話。
    “你是…”蕭啟榮一臉的不可置信,訥訥地質問:“你是蕭啟煥?你不是蕭映淳身邊的小阿俞嗎!”
    “啟榮皇兄定是記錯了,”小少年神態自若地朝他粲然一笑,唇角露出一顆尖尖的小虎牙:“我燕王府中,從未有過叫阿俞的家奴。”
    少帝為先皇守孝百日後,在崇正殿舉行了盛大的登基大典,首次坐上了那把龍椅。
    他的兩側,端坐著垂簾聽政的兩宮皇太後,身前俯首向他行禮的,是和他穿著同樣黑色龍袍的蕭承煦。
    蕭啟元感覺這三人像一麵壁壘,牢不可催地將他包裹在中間。
    是護衛,更是禁錮。
    登基大典之後,蕭承煦即刻回府打點行裝。
    他已向兩宮皇太後承諾過,待新皇登基,他便即刻啟程,率兵攻打大梁,實現先帝一統中原,遷都長安的夙願。
    我再一次幫他細細檢查過行囊,確定衣衫物品都已備得妥當,才擔憂地淺淺歎一口氣,握住他的手低聲問:“這一仗…要打多久啊?”
    “大梁國富兵強。”蕭承煦不忍心欺騙妻子:“此次我帶領十二神嘯營全部精銳出征,不破大梁誓不還。”
    我低著頭握住他的手,久久無言。
    “星星,這事關我大晟的國運昌隆。”他將妻子攬在懷中:“這是我父皇和蕭承睿,都夢寐以求的願望,如今,就要由我來實現它。”
    我枕在他的肩上,低聲呢喃到:“好,”
    我的夫君,是大晟的英雄。
    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國家的長治久安。
    我也知道,不能讓他們的小家拖累了他的腳步。
    “我和孩子們,等你得勝,平安歸來。”我向他遞去一個寬慰的笑。
    “爹爹!”蕭映淳忽然興衝衝地跑進來,看到夫妻倆正摟在一起,忙刹住腳往後退了兩步。
    “臭丫頭幹什麽來了?”溫情的氣氛被猝然打破,蕭承煦沒好氣兒地問。
    “我聽營裏的弟兄們說,明日你們就要開拔去攻打大梁了?”映淳的眼睛裏亮晶晶的閃著期待的光:“我也要跟你們去!”
    “胡鬧!打仗又不是兒戲,戰場哪是你說去就去的!”蕭承煦少有地對映淳發了火。
    “爹爹!我下個月就滿十三歲了!”映淳不服氣地爭辯:“鎧甲兵器,我全都備好了,行囊我也收拾好了!而且,”映淳信心滿滿地說:“小馬今年也四歲了,我這幾個月天天訓練他跑遠路,他現在能一氣兒跑四百多裏了呢!”
    蕭承煦緊皺著眉頭盯著她。
    “爹爹當年不也是十三歲上戰場嘛,”映淳滿臉期盼地蹭到蕭承煦身邊:“就讓我在軍中過十三歲的生辰,好嗎?”
    “蕭映淳,你根本就沒見過真正的戰場。”蕭承煦在這件事上絲毫不肯鬆口:“從軍之事,等過兩年再說。”
    “過兩年我及笄了,爹又該說我該嫁人了!”映淳也是毫不退讓:“我才不上爹的當呢!”
    “你還不死心。”蕭承煦氣得牙癢,從邊上武器架上挑起一支長槍拋給映淳:“出來,我讓你接我三招。”
    映淳習武六年,無論是原來在演武場還是如今在龍嘯營,比試起來她還真沒怕過誰。雖然知道父親武藝高強,但她也自詡不會差到哪裏去,何況是隻接三招呢!
    “接就接!我接住了如何?”兩人走到天井中站定,映淳朝蕭承煦一抬下巴。
    “先接就是。”蕭承煦冷哼一聲,長槍一甩向映淳襲來。
    蕭承煦出槍極快,由不得映淳半刻喘息。
    長槍在他手中舞的虎虎生風,或刺或劈或砍全無章法可循,映淳將將招架,隻能被動防禦化解蕭承煦的一次次出招,找不到一次主動進攻的機會。
    二人交戰未有半刻,映淳就應接不暇露出破綻,被蕭承煦的長槍直接抵在胸口正中。
    “你輸了。”蕭承煦放下手中的槍,走向氣喘籲籲的映淳。
    “爹不按套路出招!”映淳氣憤地在地上狠狠地跺了跺腳。
    “到了戰場上,人人都是殺紅了眼,沒有人會按招數和你打。”蕭承煦逼到映淳麵前,直直盯進映淳眼中:“而且剛才若不是我,而是你戰場上的敵人,這長槍現在就已經刺進你胸口了。”
    映淳挨了一嚇,垂頭喪氣地撇了撇嘴巴。
    “沙場殘酷,沒有人會像爹這樣讓你。”蕭承煦拍拍她的肩膀:“敵人的目的不是打贏你,是殺了你。”
    “可是…”映淳還是不甘心。
    “沒有可是。”
    “爹爹!”
    “別叫爹爹。”
    “可是爹爹…”映淳還想再為自己爭取一下:“你當年不也是從我這樣練起來的嘛!我若是沒有實戰,如何練好啊!”
    “那也不是讓你用命去實戰的!”蕭承煦朝站崗衛兵們使了個眼色:“把郡主帶回她臥房去關禁閉,等本王明日開拔了再放。”
    “臭老爹臭老爹!你關得住我的人關不住我的心!我非上戰場不可!”映淳使勁撞著上了鎖的門板大喊:“娘親!快放我出去!”
    “你省省力氣吧。”蕭承煦隔著門板說到:“此番攻打大梁,異常凶險,你要曆練,也不能從這種惡戰練起。”
    “那不這麽凶險的仗我可以去嗎?”映淳似乎聽出了蕭承煦的話外之音,信心重燃地高聲追問:“爹爹!是嗎?行嗎?可以嗎?”
    “哎喲,怎麽養到這麽大了嘴巴還這麽碎。”蕭承煦嫌棄地掏了掏耳朵,不理睬門後聒噪的映淳,攬著偷笑的我邊往外走邊揶揄:“我看她倒適合以後去陣前罵戰,能先吵死八百敵軍去!”
    大梁一役,艱難程度甚至遠超蕭承煦想象。
    越逼近梁都長安,抵禦的敵軍戰火就越猛烈。
    蕭承禮的兩個兒子蕭啟碩和蕭啟達都戰死在此次戰役中。
    “啟達!啟達你撐著點兒…”蕭承煦撲過去顫抖著扶起口吐鮮血,胸口插了七八支弓箭的蕭啟達。
    “九皇叔…告訴我父王,兒臣…奮戰至死…”啟達艱難地吐出這句話,脖子一歪,死在了蕭承煦的懷中。
    蕭承煦感覺從頭冷到了腳。二哥心裏該有多麽悲痛,這可是他的親生骨肉啊…
    若是映淳硬跟來了,現在死在他懷中的,也許就是映淳了,那魯莽的傻丫頭,可能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要是映淳戰死,讓他和星星還怎麽活?
    已又有敵軍向他撲來,戰場是由不得人思考的地方,他再次拔劍向敵人砍去。
    “六哥,你看今天蕭映淳是瘋了吧?幹嘛練這麽拚命啊!”蕭啟榮走到蕭啟元身邊苦著臉問,兩人都遠遠地看著演武場正中的映淳。
    “自從九皇叔去打大梁之後,她哪天練的不瘋?”蕭啟元看得心驚肉跳:“搞得咱們演武場跟戰場似的,怪嚇人的…”
    “再來啊!”映淳用袖口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掃視著被她打趴下四散跌在地上哼哼呀呀的侍衛們:“守皇城的禦林軍,就這點兒本事嗎?”
    侍衛們艱難地爬起來,重新將映淳圍在中間。
    “別一個一個來,給我一起上!”映淳大喝一聲:“攻擊不許按照師父教的招式,我要你們偷襲耍陰招,誰能傷了我,我有賞!”
    “都別奔著陪我練,那你們一輩子都練不出來!”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閃著堅定的光芒:“就奔著要我的命!”
    她心裏憋著一股勁兒,爹爹說她不行,她偏要爭這口氣!
    她要讓爹爹看看,他燕王的女兒,是有資格上戰場的!
    苦戰三月,大晟軍隊,終於殺上了大梁國的宣政殿。
    滿堂朝臣聚在一處向大殿旁側縮去,紛紛跪地叩首作縮頭烏龜,抖如篩糠地等待著迎接他們的命運。
    身著龍袍的梁帝被蕭承煦步步緊逼,徒勞地揮舞著手中的劍。
    迎著他大踏步走來的人鎧甲雖已蒙上一層土灰,隨風飄展的暗紅色披風撕破了邊角,麵頰上濺了幾道血痕,但那雙死盯著他的眼睛目光炯炯,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氣吞山河不怒自威的王者氣場。
    梁帝知道自己的命運是什麽,和蕭承煦相對而立,他感覺自己自己像一粒塵埃,一隻螻蟻,殺了自己不用費上這人半分力氣。
    可他必須讓滿堂朝臣看著,讓後世史官寫下,他也拚死奮戰到了最後一刻。
    “蕭承煦,我要殺了你!”他幾近瘋魔地揮劍向眼前威風凜凜到令他懼怕的主將刺去。
    不過是螳臂當車。
    寒光一閃,他被腰斬於大殿之上。
    而那位親手將他斬殺的,來自大晟國的英雄,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隨著他倒地的一聲悶響,一個盛大的時代,悄然結束了。
    大晟的將士們,紛紛將佩劍插回劍鞘。
    蕭承軒的臉上掩不住的笑意。
    這才該是他的哥哥!他的哥哥蕭承煦,就是應該這樣氣吞山河所向披靡,接受萬人朝拜的!
    眾將士一齊跪地,山呼朝賀:“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大晟此役,大獲全勝,自此遷都長安。
    親貴們的車隊才進了長安,映淳的眼睛就亮了。
    “娘!啟煥!你們看呐,太美了!”
    這是怎樣一座氣勢恢宏的都城啊!小小的盛京和它比起來,隻顯得窮酸又逼兀。
    蕭映淳隻覺得頭頂浩瀚無際的朗朗晴空都比大晟的天要寬闊深遠,連這裏天空飛過的鳥兒,都更加自在逍遙。
    她貪婪地吸了一口長安的空氣,讓長安自由自在的風在她肺裏短暫的停留一瞬。
    “我喜歡這兒!”映淳的眼睛都亮了:“這裏太好了!”
    坐在馬車裏的我和啟煥也欣賞著長安盛景。
    啟煥的臉上掛著微笑,由衷地輕聲感歎道:“我也喜歡這裏。”
    我笑著說:“長安真是漂亮,可我心裏想著一會兒就能見到你們爹了,這才最讓我歡喜。”
    “爹在哪兒,娘就喜歡哪兒。”映淳咯咯笑著搶白。
    “是啊。”我羞紅了臉,我的心還吊著,盼望蕭承煦可千萬不要受傷不要生病,一會兒叫她見到的,還是三月之前健健康康離家的那個夫君。
    “娘,我去四下裏轉轉,買點兒好吃的給你們帶回來!”映淳興致勃勃地就要禦馬轉身。
    “映淳!你也是第一次來長安,不安全的!”我忙撲到車窗前製止她。
    “我認得路!一會兒我就回來追上咱們的車隊!”映淳早就頭也不回地駕馬離開了車隊,往長安街道筆直的坊市中去了。
    長安的一切都是新鮮的,連當地百姓的口音,都與盛京不同,因才經曆過一場惡戰,市中擺出攤位販賣吃食的店家並不多,映淳轉一家就買一家,點心和糖果將小馬身側綁的兩個袋子塞的滿滿的。
    轉到這一家,攤前擺放著用油紙包著還冒著熱氣的圓餅,散發出陣陣撲鼻的肉香。
    一個婦人正在裏屋灶上烙餅,門外有個穿開襠褲的娃娃正蹲在地上玩布老虎。
    那娃娃見映淳牽著馬在攤位前站定,奶聲奶氣地朝屋裏喚:“阿娘!來客了!”
    “客官買饃嗎?”那婦人忙在圍裙上撲去滿手的麵,殷切地走出來。
    “大嬸兒,您這賣的是什麽呀?”映淳抻著脖子好奇地端詳。
    “客官看看,我們家這肉夾饃呀,饃白肉香,在咱們長安城都小有名氣,保證您吃了還想吃!”
    那婦人遞上一個餅來給映淳看。
    “麵裏夾肉,是饅頭嗎?”映淳聽的雲裏霧裏。
    “肉——夾——饃!”那娃娃在一邊奶聲奶氣地糾正她。
    “客官不是長安本地人吧?那您先買一個嚐嚐,若是吃的好了,您再過來。”
    “肉夾饃?”映淳聽的新奇:“看著就好吃!大嬸兒,你這攤位上的我都要了,麻煩幫我包起來吧。”碎銀和銅板剛才買點心都用完了,她往攤位上放下一個銀錠。
    “這——”那婦人盯著銀錠眼睛都瞪圓了。
    “不夠嗎?還是,還是長安不收這個?”婦人這一愣,搞得映淳也有些局促。
    “客官,我們家小本生意,找不開這樣大的銀錢…”那婦人無措地搓著手。
    “哦,那就不用找了。”映淳擺擺手:“多的錢給我這小弟弟做條好褲子穿。”
    “這,這怎麽使得…”那婦人忙著幫映淳把攤位上的饃都包好,又商量著問:“那煩請客官等等,妾再多烙幾個饃給您裝著可好?”
    “不用不用,我趕時間呐,”蕭映淳搖搖頭:“晚了該追不上車隊啦。”
    “車隊?”那婦人好像一下子想到了什麽,錯愕地試探著問:“客官可是大晟國的親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