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諾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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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朗的天空中飛著一隻色彩豔麗的燕子紙鳶。
    仔細看去,燕子的兩扇翅膀上印著祥雲鳳凰,分叉的燕尾上各描了一朵盛放的牡丹,燕腹正中,則畫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圖。
    “若萱妹妹,你快看啊!”蕭啟元一手拿著線輪一手放著線,正在場地上賣力地奔跑著,身邊一臉欣喜追著他一起跑的,是本次與親貴大臣們一同入宮的,大梁舊臣新安王的獨女董若萱。
    “朕還能放得更高!”
    若萱跑得雙頰緋紅,笑得麵上陷下兩個淺淺的小酒窩,少女銀鈴般清亮亮的笑聲響在啟元耳邊,歡喜的他更是牟足了勁兒的表現。
    “別再高了,陛下!那美人圖該看不清了!”董若萱才隨口小聲抱怨了一句,蕭啟元就像得了令旨,應了聲“好”忙不迭地往回收線。
    許是沒有掌握好力度,或是那線並不牢固,啟元使勁轉著線輪回收時,箏線忽然崩斷了。
    燕子紙鳶歪歪斜斜從天上直栽下來。
    “快去接!”蕭啟元氣急敗壞地嗬斥下人們:“膽敢叫若萱郡主的紙鳶摔壞了,朕拿你們是問!”
    幾個小宦官急匆匆朝著紙鳶掉落的方向追去了,啟元覺得在喜歡的姑娘麵前失了顏麵,耷拉著腦袋悻悻地不敢和若萱說話。
    董若萱卻渾然不覺,和啟元一起走到場地邊沿的長椅上坐下,宮女們趕緊過來給啟元擦汗倒茶水,本來坐在長凳上默默等著兩人的啟煥也放下手中書卷,站起身向啟元行了個禮。
    “永安王殿下怎麽不和陛下和妾一起玩?”董若萱友善地問到。
    蕭啟元忙向啟煥使了個眼色。
    “臣不會放紙鳶。”啟煥心領神會,雲淡風輕地答:“臣在這裏看陛下和若萱郡主玩就好。”
    正巧宦官小林子撿了紙鳶回來,若萱將那隻彩燕拿在手中仔細欣賞,忽然訝異道:“咦?陛下,這畫上美人的衣服,妾也有一身一模一樣的。”
    “若萱妹妹,這畫的就是你啊!”蕭啟元猴急地揭了謎底。
    “這畫是陛下畫的?”董若萱先是驚詫,轉瞬便羞紅了臉:“妾在陛下眼裏…就像這畫中人一樣美嗎?”
    “若萱妹妹在朕心裏,比這畫還美千倍萬倍!”啟元也羞得耳廓通紅:“要是妹妹喜歡,想要多少紙鳶多少畫像,朕都送給妹妹!”
    侍立在一邊的啟煥聽了這話,輕輕挑了下眉毛。
    “陛下對妾真好。”若萱笑得一臉的純真乖巧:“妾回家和阿爺說,求他多帶妾來宮裏找陛下玩。”
    “這好極!”啟元歡喜地直拍手:“隻是沒想到新安王看起來不過三十幾歲,竟是妹妹的祖父——”
    “陛下,“阿爺”是大梁國人民對“父親”的親昵稱謂。”啟煥小聲提醒。
    “啊…”蕭啟元如夢方醒地鬧了個大紅臉,又忙著爭辯:“這種事朕,朕怎麽會不知道?朕是跟若萱妹妹開玩笑的!”
    “是臣多嘴了。”啟煥不屑於與他辯駁,麵色如常地行禮致歉。
    江南叛軍斬了被派去說和的來使,將他和江南巡撫的頭一齊掛在城門上,向大晟朝廷示威。
    消息傳回長安,引得朝廷上下無不震怒:“叛軍竟如此猖狂,不將我大晟國威放在眼裏!”
    攝政王蕭承煦即刻下令:“任武安侯申毅為主將,率領龍嘯營和狼嘯營二營將士,明日寅時開營,出兵江南平定叛亂。”
    營中將士一下子忙碌起來,運輸糧草,清點戰馬兵器數量,戰士們打點行裝與家人告別,提前一日宿在軍營中,為明日淩晨的出兵做準備。
    映淳正在嚴府幫嚴奉岑整理行囊。
    嚴海陪著蕭承煦在宮內,嚴念岑去了學堂,嚴夫人是個吃齋念佛,深居簡出的婦人,除映淳來時出來見了一麵之後,就再也沒有來打擾。
    整個府裏安靜的像就剩他們兩個,兩人也自在,邊各自忙碌著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
    “冬衣,軟甲,長靴…老嚴,你衣裳都帶齊了!”映淳快速清點一遍,一閃身跑出臥房:“我去念哥哥房間看看!”
    “誒,郡主,你行李都裝好了嗎?”嚴奉岑追過來探出個腦袋問。
    “早就裝好了!”映淳一推門進了隔壁的臥房:“我的行囊都紮的整整齊齊等了我五個月了,昨日我又塞了兩件冬衣進去,聽聞江南水鄉氣候溫潤宜人,許是冬衣都用不到。”
    嚴念岑的臥房給人感覺是書房裏加了一張臥榻。
    牆上掛得是滿滿的字畫,三排書架和書桌上都整整齊齊摞著書卷,另在臥榻旁邊置了張小方桌,字帖、畫譜、未來得及裝裱的字畫卷軸放於其上。
    “那燕王殿下給你簽名了嗎?”嚴奉岑百忙之中才想起問這關鍵的問題。
    “那倒還沒有,不過——”映淳的目光被書案上一張才寫好的字吸引了:一張雪白的宣紙上隻洋洋灑灑落了七個大字:
    英雄唯汝冠軍侯
    “老嚴!”映淳的眼睛都亮了,抽出那張宣紙雙手舉給嚴奉岑看:“這是念哥哥寫給我的吧!”
    “冠軍侯?二弟也真是能拍馬屁,竟然拿你去比霍去病!這眼看著沒有幾個時辰日頭都落山了,你究竟能不能跟軍隊一起走還難說呢,他都一眼看到你立功封侯了!”嚴奉岑嫌棄地直咂嘴。
    “看看,這就是人和人的思想高度不同!”映淳樂得什麽似的,將那張紙疊疊卷卷塞進懷裏。
    “嘖嘖嘖,甘拜下風。”嚴奉岑抿著唇朝映淳拱了拱手:“那冠軍侯準備何時歸隊,與屬下一同出兵江南啊?”
    “明日寅時開拔之前,我若不來,就跟你姓嚴。”映淳惡狠狠瞪了嚴奉岑一眼,抬腿就走:“我現在就回家逼宮去。”
    “這要是個小子可了不得了…”嚴奉岑哭笑不得地低聲念叨,一抬頭看映淳都跑出了二門,笑著朗聲追問:“要是跟我姓嚴,那郡主該叫什麽呀?”
    “嚴二夫人!”映淳並不停下腳步,咯咯笑著高聲朝身後答。
    “嘿!這古靈精怪的丫頭!”嚴奉岑笑著直搖頭,心裏偷想:我二弟那小子,能降住這張伶牙俐齒的小嘴兒?
    映淳才跳出嚴府大門解了栓馬繩,身後就響起一個聲音:“淳妹妹!”
    “念哥哥?”映淳驚喜地回頭:“這個時辰你不是該在學堂嗎?怎麽回來了?”
    嚴念岑大概是一路跑回來的,把書箱放在地上氣還沒喘勻,汗珠順著額角直往下淌,斷斷續續地說:“我給你寫了幅字,本來,想托兄長在軍中給你…但想來想去,還是想見你一麵親手送給你,就找先生告了假,趕忙跑回來想去燕王府上找你。”
    “是不是這個?”映淳欣喜地從懷中掏出那張宣紙:“我就知道是送我的!”
    “淳妹妹喜歡?那就好,那就好!”少年如釋重負地笑了,又忙補充道:“我是希望淳妹妹與冠軍侯一樣可以少年時就有一番作為,但命運可不能像他那般。我要淳妹妹一生喜樂平安,能與我…”
    少年的雙頰羞的通紅,囁嚅了半天才盯上一臉期許看著他的心上人的眼睛:“…白頭偕老。”
    映淳歡喜的咯咯傻笑,正要撲過來抱他一下,念岑往後退了一步躲開了:“淳妹妹,這院外頭人多眼雜,你的閨譽…”
    “那我們就進院子裏頭。”映淳撲了個空,不爽地噘起嘴巴,拉著念岑的手腕拖著他進了嚴府,把他抵在院牆上緊緊抱了一下還覺得不過癮,又在少年滾燙的麵頰上“啵”地偷了個吻,心滿意足地高聲說了句:“我走啦!”笑嘻嘻地跑出府門跨上馬跑了。
    聽得門外馬蹄聲都遠了,念岑還背貼在牆上麵頰通紅手足無措地呆愣著。
    小馬疾馳在平坦筆直的道路上,帶起的風刮過滾熱的兩頰和耳廓分外舒服。
    映淳一手握著韁繩,抬起另一隻手來使勁聞著自己的衣袖,那裏還留著一絲念哥哥身上的味道。
    他們這些讀書的風雅之士,都是愛熏香的。映淳隻覺得從小到大,就連在皇宮裏聞過的價值連城的名貴香料,都不及念哥哥身上的好聞。
    等我立功回朝,一定要念哥哥親自調一罐一樣的送我。
    映淳心裏喜滋滋地想。
    “啟煥,你明日得空,再教教朕怎麽收線吧?”依依不舍地送走了董若萱,走回寢宮時啟元和啟煥小聲商量:“那美人圖若萱喜歡得緊,你也再幫朕畫一幅,好不好?”
    “陛下!”啟煥被他擾的實在煩悶:“臣幫陛下畫了圖又教陛下放紙鳶,已經耽誤了兩天的課業了!若再貪玩延擱,如何向太傅交代?”
    “這你怕什麽,朕是陛下!”啟元拍著胸脯許諾:“他是太傅又如何,也是朕的臣子!他敢拿朕怎麽樣?有朕護著你呢,你還怕什麽?”
    啟煥索性閉了口不言語。
    啟元以為他默許了,欣喜的一進書房就張羅著讓小林子去準備顏料畫筆,結果一扭頭,啟煥又端坐在書桌前描起了字帖。
    “哎呀蕭啟煥!你別寫了!”啟元看他那副好學的樣子就煩。
    十一二歲的孩子哪有像他這樣心裏不想著玩的?裝模作樣給誰看呢!
    “攝政王給臣留的窗課,臣還沒有完成,若是讓攝政王知道了,要責罰臣的。”啟煥手上不停,連眼睛都不抬一下。
    “你的書道都寫了一摞子了!”啟元憤憤地走到他旁邊瞥了一眼啟煥書桌上碼的齊齊整整的宣紙:“攝政王一天要求你寫幾張大字啊?”
    “陛下,字不是為了寫多,是為了練好。”啟煥無奈地輕歎了口氣。
    “朕看你的書道都練得頗有所成了,還有哪個字寫得不好?”啟元苦著一張臉看啟煥落在紙上的墨字。
    啟煥的字像他這個人一樣,端正俊秀,少一分顯呆板,多一分又張狂,不偏不倚,是恰到好處的美觀。
    啟煥看了蕭啟元一眼,鋪開一張新宣紙,蘸墨在紙上寫了個“怠”字。
    “《商君書?弱民》篇有雲:“兵民怠而國弱”陛下,兵民怠尚且如此,何況君怠呢?”他抬了頭看著啟元。
    啟元瑟縮了一下。啟煥平日裏總是雲淡風輕的那張臉一旦嚴肅起來,就像不怒自威的攝政王一樣讓他害怕。
    他先是怕,怕過之後又是羞惱:“連你個毛頭小子也惦記著參朕,暗諷朕不用功!”他一把搶過啟煥手裏的筆擲在地下:“今天你非給朕畫不可!小林子,把顏料畫筆給他鋪上!自打遷都長安,攝政王一次也沒來過,根本就沒把咱們的課業當回事,你——”
    “是臣的疏忽。”門外驟然有個威嚴的聲音響起,嚇了蕭啟元一跳。
    麵色陰沉的蕭承煦,緩步踱進了書房。
    “九,九皇叔…”啟元心虛地垂下了頭。
    “陛下真是愈加出息了,書房,本該是靜心學習經文典籍的地方,如今,倒被陛下裝點的真熱鬧啊。”
    蕭承煦冷哼一聲,瞥向被強行鋪在啟煥書桌上的顏料和空白的風箏麵。
    小林子瞥了一眼啟元,見他跪坐在自己書桌前嚇得不敢抬頭,忙抖抖索索地將那些東西收起來,逃也似的退出去了。
    “陛下和永安王的窗課,拿來讓臣檢查一下吧。”蕭承煦端坐到堂上,左右掃視著兩個孩子。
    蕭啟煥從寫完的那疊書道中抽出一張,那上麵整整齊齊列著十餘個練好的單字。
    蕭承煦接過來低眸一掃,提起筆來在紙上不留情麵地勒了三個黑。
    “蕭啟煥,把手伸出來。”蕭承煦掂起桌上的黃銅鎮紙。
    蕭啟煥伸出左手遞到父親麵前,乖順地將掌心伸平。
    父子倆的手長得很像,都是白皙修長的手指,指甲透出鮮豔的桃粉色,活像女兒家染了蔻丹。
    少年這隻比女孩子還要漂亮秀氣的手,硬生生挨了三記鎮紙,躲都沒有躲一下。
    蕭啟元被沉重的鎮紙落在掌心的悶響嚇得直縮脖子。
    “臣謝殿下責罰。”啟煥將那片紅熱的皮膚收進拳中,默默走回書桌前坐好。
    他們父子之間,倒像君臣,蕭啟元心中訝異。
    誰能想到,蕭映淳的“爹爹”,居然是蕭啟煥的嚴父。
    “陛下的窗課呢?”蕭承煦轉向蕭啟元,語調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