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諾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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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蘭茗玉和蕭啟翰都是錯愕,啟元錯愕中還夾雜了些心虛,眼睛不自主的向下瞟去。
    “九皇叔,這方法不好嗎?”蕭啟元話中的氣勢一下子削減了大半,他是打心眼裏對蕭承煦又敬又怕的。
    “看來,臣這幾日離京巡查布防之時,留給陛下的兵法功課,陛下是尚未完成,否則,怎麽可能有此疑問?”蕭承煦語氣嚴肅,語調中已染上一層慍怒。
    蕭啟元縮了縮脖子,小聲解釋道:“朕覺得這死讀兵書,哪怕再熟悉知曉也是紙上談兵,任何的方法都得從實踐上獲得,朕覺得這新兵法”
    “陛下以為,去瞧一瞧軍中的演練之法就算是實戰了?”蕭承煦心中冒火,再次嗆聲打斷了啟元:“弄些花樣迭出,讓人瞧著眼花繚亂,卻無半點用處的法子,就不是紙上談兵了?”
    “九皇叔,”蕭啟元沮喪地低下了頭:“朕知道你戰功累累,實戰經驗自然是多,可你覺得非要都像我堂姐那樣親上戰場,才有資格討論兵法嗎?”
    蕭承煦一下子被戳中了痛處。
    他以為他想嗎?想讓映淳到戰場上去切身體會排兵布陣,積累實戰經驗嗎?啟元還坐在這裏胡亂規劃,映淳此時卻可能正在戰場上廝殺,而申將軍在軍報上報平安已經是半月前的事了,若是能由他做主,他當然想把映淳看的牢牢的,一個膚柔骨脆的女孩子家,要那勞什子實戰經驗有什麽用!
    啟元哪知道蕭承煦心中正怒火熊熊,自顧自解釋著:“可你也沒必要墨守成規,排斥新法吧?”
    新法,他也來說什麽新法!
    當年他助蕭承睿實施新政,著實費了好大一番功夫,這才過了幾年,他的兒子又要起來折騰!何況啟元半點經驗都無,他那些荒唐可笑的新點子,也隻不過是異想天開罷了。
    “何為成規,何為新法?”蕭承煦難掩憤怒,連著語調也高了起來。
    “敢問陛下,軍中的弓騎兵,是有何用啊?”
    啟元沒想到遭了蕭承煦突如其來的查考,悻悻地嘟囔道:“自然是衝鋒在前,以弓箭殺敵了。”
    “非也!”蕭承煦恨鐵不成鋼地解釋道:“軍中有弓兵和弩兵,其射程準頭遠在弓騎兵之上,弓騎兵作為輕騎,是要有重甲騎兵配合,插入敵軍營中,放箭以擾亂敵軍陣型,打入敵軍的部署之用。”
    蕭承煦說得心裏發毛,他自己少時也做過騎兵,知道深入敵陣的凶險,而此時映淳也許正深入險境,而他遠隔千裏,對女兒正麵對著的一切都無能為力。
    “出征作戰之時,成百上千的騎兵,怎可能像陛下這樣,憑一己孤勇之力,射中幾個靶頭就算?應該服從軍令,成軍成團,隨時作戰。”
    “敢問陛下,這樣的做法,這樣的操練是有何用呢?況且如何操練,無須陛下去操心,陛下當思君帥之責,通觀全局運籌帷幄。”
    蕭承煦盯緊了沮喪的啟元:“還請陛下,立刻回合元殿將臣安排的功課及兵法全部完成,待臣處理完政務之後回來檢查。”
    “若是未完成,今日,不準歇息。”
    蕭啟元委屈地朝上首的賀蘭茗玉望了一眼。
    賀蘭茗玉也心疼地望著他,但一句話都沒有說。
    眾人陸續離開演武場,蕭啟煥默默走到父親身邊。
    “你不跟著陛下回合元殿讀書,來找我幹什麽?”蕭承煦還未從剛才的煩躁中緩過神來。
    “爹爹又在擔心姐姐。”啟煥與他並肩而行,微笑著對他說:“爹爹,你剛才教陛下的那些兵法,我原來也曾聽過的。”
    蕭承煦錯愕地看向他,啟煥回看向父親,笑得眼角彎彎的:“是姐姐講給我聽的。”
    “姐姐想上戰場,已經有好久好久了。”父子停下腳步,相對而立:“爹爹,有時候姐姐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冒失,我從小和姐姐一同在演武場受訓,知道姐姐打起仗來不僅英勇,還很機敏有盤算的。”
    啟煥朝蕭承煦遞去一個安慰的眼神:“爹爹別再擔心了,咱們要相信姐姐,一定能平安回來的。”
    蕭承煦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容,長出一口氣拍了拍啟煥的肩膀:“好在咱們家還有你一個懂事聽話的,去吧,等爹忙完了政務,晚上去合元殿接你回家。”
    啟元與蕭啟榮蕭啟翰一同回了合元殿,失魂落魄地坐在上首翻著兵書。
    “六哥,九皇叔這也太過分了,好歹你也是皇上啊?”蕭啟榮見啟元臉色不好,揣度著他的眼色說道:“怎麽就這麽不留情麵?”
    “九皇叔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了,朕都已經習慣了。”蕭啟元委屈的像個受氣包,蔫蔫地回答:“隻是可惜了,本來以為聽了大皇兄的建議,能好好表現一番,沒準還能得到九皇叔的讚賞,誰知道”
    啟元苦哈哈地歎了口氣。
    蕭啟榮心裏卻在暗暗震驚。
    沒想到,還真讓蕭啟煥那小子說準了!
    蕭啟翰眼珠轉了兩轉,朗聲笑道:“臣平日裏,倒是鮮少見到攝政王是如何教導陛下的,都是如今日這般?”
    蕭啟翰故意諱莫如深地壓低了聲音:“不知道的,還以為攝政王,故意在打壓陛下呢!”
    “九皇叔沒有故意打壓朕!”啟元著急地為蕭承煦辯白,但想到今日之事心裏到底是委屈,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隻是他比較嚴格罷了也怪朕,做的不夠好,總不能讓他滿意。”
    “誰不知道九皇叔的要求極高,”啟元沮喪地嘟噥著:“別說朕了,就是那樣樣事都做得好的蕭啟煥,可是他親生兒子呢,還不是挨過他的罰。”
    “嚴格,自然是沒錯。”蕭啟翰冷哼一聲:“但攝政王,總在親貴和大臣麵前,不給陛下留半分顏麵,臣惟恐這滿朝的文武百官,會對陛下生出輕視之嫌,這可絕非益事,陛下,總有一天是要親政的,到那時,難不成還要攝政王站在身後,才能指揮滿朝文武啊?”
    “到時候,肯定不會這樣了”蕭啟元下意識辯白,話說出口又覺得沒底氣,自己心裏也有些惶惑:“朕還是先背書吧,朕可不想晚上睡不了覺。”
    蕭啟榮和蕭啟翰才出門不多時,蕭啟煥走了進來。
    “永安王回來多久了?”啟元有些心虛,怕他把他們說的話聽了去。
    “臣才過來,還在門口見到了肅王殿下和啟榮皇兄。”啟煥恭順地答道。
    “才回來?你去哪兒了?”啟元疑惑地從桌案上的書堆中抬起頭來。
    “臣在宮裏逛了逛,還從禦膳房給陛下拿了點心。”蕭啟煥將一個小食盒放在書案邊,打開蓋子取出一碟橘餅來。
    “原來你也不是每天隻知道讀書,也會有閑逛的時候啊?”啟元掂起一塊橘餅塞在嘴裏:“朕才看出你有點兒少年人模樣,要不然你天天像個老學究似的,朕看著都悶死了,來,你也吃一塊。”
    “臣不愛吃甜食。”啟煥淡然拒絕。
    “果然還是個老學究啊”啟元苦著臉翻了個白眼。
    “啟煥,攝政王他”啟元才吃了啟煥的點心,覺得兩人的距離又近了一些,忍不住向他透露些自己心中的疑慮。
    “待陛下有能力親政之時,攝政王定會交還玉璽章印。”啟煥卻像早料到他要問什麽似的,語氣堅定:“臣日後成人,也會盡力輔佐陛下。”
    “啟煥,你真好。”啟元有些感動:“你和堂姐算得上是朕見過為數不多的好人了,就是堂姐的嘴巴太毒,你又太悶了”
    蕭承煦正在禦書房處理政務,荷蘭茗玉帶著淩蓁兒走了進來。
    “參見賢貞皇太後。”蕭承煦不帶任何情緒地起身行禮道。
    “不必多禮,承煦,宮中新得了茶葉,特來請攝政王與我共品香茗。”
    蕭承煦還來得及推脫,已經有宮人端著整套茶具上來,動手沏茶了。
    “攝政王請。”賀蘭茗玉雙手為他捧上茶杯。
    蕭承煦冷冷地接過。
    他這輩子喝過她敬的喜酒,喝過她敬的生辰酒,到了這杯茶,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被衝刷殆盡了。
    何況他心裏清楚,今日賀蘭茗玉不會是來找他敘舊情的。
    “好茶。”他隨口讚了一聲,把茶杯撂在了書案邊。
    “這好茶,需得清火,才能炒得好滋味,不是嗎?”賀蘭茗玉也放下茶盞,看著他微笑著說。
    蕭承煦盯著茶盞嗤笑了一聲:“賢貞太後這話,倒不是在說好茶,是在怨我,今日對陛下話說重了,可皇太後瞧瞧,他費了那些功夫,荒廢正經課業做的是些什麽?”
    賀蘭茗玉頷首一笑道:“你的用意,我是知道的我也不是慈母敗兒,你看你平時教導啟元,我還多說什麽了嗎?啟元畢竟還是孩子,年少輕狂,該說該訓,那是自然的。”
    蕭承煦猜出了她的來意,沉默地等著她的後話。
    “隻是,他過幾年也要及冠的,不再是孩童,這尋常人,還需要一些麵子,更別說他是皇上了。”
    賀蘭茗玉循循善誘:“有些話,你私底下跟他說,或許他會更容易接受一些。”
    “皇太後說得是。”蕭承煦低頭輕籲了口氣:“臣總覺得,陛下還是孩子呢,想來皇太後作為母親,心疼兒子也無可厚非。”
    “星兒妹妹平日裏,也是很心疼永安郡王的吧?”賀蘭茗玉忙補充著問。
    “是。”蕭承煦笑道:“臣待兒子也很嚴格,臣的妻子,難免有時會心疼孩子。”
    可她在育兒方麵卻比你賀蘭茗玉清醒的多。
    蕭承煦心中對這無原則溺愛的慈母有些鄙夷。
    “皇太後提醒的對,臣以後多注意就是了。”
    蕭承煦口中答應著,心裏卻想。
    這大晟的江山,無論如何不能交到一個溺愛長大的孩子手上。
    晚上蕭承煦來到合元殿,迎麵就看到啟元正趴在書案上枕著胳膊打盹,手上還攥著書卷,睡夢中還呢喃著要背誦的內容。
    “凡兵之道——”啟煥見蕭承煦踱進書房,故意拔高了聲調誦讀兵書提醒啟元:“莫過乎——”
    眼看蕭承煦都走到啟元麵前,啟煥最後一句簡直是喊出來的:“爭其強可勝也!”
    “啊,啊?”蕭啟元猛地從睡夢中驚醒:“蕭啟煥你要嚇死朕——九,九皇叔!”
    蕭啟元一下子站起身來,局促地把手背到身後:“朕,朕都背完了,您,您可以隨意抽查!”
    蕭承煦見小皇帝誠惶誠恐的狼狽模樣實在是可憐又好笑,不禁眼裏含了些笑意道:“那臣,便來問問陛下,論將之道奈何?”
    “將,有五才十過!”
    “何為十過?”蕭承煦接著追問道。
    這一段可真夠長啊,蕭啟元在心中暗暗叫苦。
    “十過”蕭啟元將手背到身後暗自計數:“有勇卻輕易赴死者,急躁不沉穩者,貪婪喜好私利者!堅強卻剛愎自用者!軟弱聽憑別人擺布者,廉政卻不仁愛下屬者呃呃”
    蕭啟元求助的眼光掃向啟煥。
    啟煥埋頭讀書裝沒看見。
    蕭啟元急切地一陣擠眉弄眼,啟煥沒了辦法,用口型小聲說道:“誠信。”
    “噢,誠信卻輕信他人者!”蕭啟元靈光一閃。
    兩個人的小動作蕭承煦都看在眼裏,忍著笑喚道:“蕭啟煥。”
    “臣在。”蕭啟煥放下書卷站起身來。
    “輔助陛下舞弊,回去把將之道一章通篇抄五遍。”
    “臣遵旨。”蕭啟煥心平氣和地領了罰,可急壞了蕭啟元:“九皇叔!朕他”
    “陛下接著背。”蕭承煦抬眼看向他,啟元隻好硬著頭皮繼續背誦:“聰明卻卻懦弱者,有謀略,有謀略卻卻優柔寡斷者,寬厚卻沒有原則者!十過!”啟元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連邊上替他懸著心的小林子都忍不住笑了。
    “算是記住了。”蕭承煦也被他這興奮的樣子感染了,語氣和藹地說:“陛下日後,也該活學活用才是。”
    “九皇叔說的是!”啟元忙點頭應和。
    “今日陛下的騎射,總的來說還算不錯。”蕭承煦輕輕點了點頭:“陛下今日定也是累了,就早點歇息吧。”
    蕭啟元得到蕭承煦遲來的讚賞,欣喜地不知道怎麽辦好了,忙說道:“朕不累,朕可精神了!這兵書,越看越精神!”
    “是嗎?”蕭承煦戲謔一笑道:“陛下不用著急,來人——”
    話音才落,四個宮人提著一個大書箱走了進來。
    “九皇叔,這是?”蕭啟元沒想到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剛才是自己口出狂言,沒想到蕭承煦真就能一下子給自己變出這麽多課業來。
    “臣明日離京去巡查,過些時日再回來,陛下的功課切不可荒廢了,陛下當和眾皇子一起好好聽太傅講課,這些書,要全部讀完,待臣回來之時,可是要檢查的。”
    蕭啟煥收拾了書箱正要和蕭承煦一起離開,啟元在身後掙紮遲疑了半天,出聲喚住了蕭承煦。
    “九皇叔,等等!”
    蕭承煦疑惑地轉過身來:“陛下還有什麽事?”
    “左右朕這幾日學習都會累個半死請九皇叔應允讓朕替永安王抄書吧。”蕭啟元低著腦袋吞吞吐吐:“都是朕非要讓他提醒,才害他挨了罰。”
    蕭承煦偷著彎了彎嘴角,啟元這孩子雖有時是糊塗了些,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但秉性到底還是善良明事理的。
    “啟煥,還不過來謝過陛下?”蕭承煦玩味地故意這樣說。
    啟元其實說完就後了悔,更沒想到九皇叔竟然真的答應了,隻好硬著頭皮擺手道:“不用不用,這本來就是朕的錯,不關啟煥的事。”
    啟煥也難得地著了慌,急忙向啟元行禮道:“陛下折煞臣了!這本是父王對臣的懲處,臣甘願受罰,不敢牽連陛下”
    “行了。”蕭承煦忍著笑清了清嗓子:“陛下和永安王兄友弟恭,倒顯得臣像個罪人了,此番就都不罰了,下不為例。”
    父子倆相對坐在回府的馬車上,蕭承煦忽然玩味地笑著問啟煥道:“煥兒,若有一天你姐姐做了軍中主將,你說十過中她會犯幾過?”
    “兒說姐姐一過都不會犯。”啟煥也笑著答。
    “哦?為何?你當真對你姐姐那麽放心?”蕭承煦對這個答案有些訝異。
    “因為燕王用兵如神,戰功赫赫,而虎父無犬女。”
    “這抹了蜜似的小嘴可真像你母親!”蕭承煦故作嫌棄地撇了撇嘴:“本王家裏怎麽擺了三個小蜜罐子!”
    “兒不是說恭維話。”蕭啟煥漲紅了臉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兒說的是實話,是兒心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