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諾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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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帥,獅嘯營又落在後麵了。”一個士兵愁眉苦臉地駕馬過來向映淳稟告。
映淳回頭一望,獅嘯營與狼鷹二營之間已是拉出好遠的距離。
“主帥,咱們還像上次那樣停止行軍等著獅嘯營嗎?”那士兵惴惴地等著映淳的指令。
“照這個走法,一個月也到不了西蜀。”映淳磨了磨後槽牙,調轉馬頭向後走去。
不多時,獅嘯營中一片騷動,映淳牽著蕭啟榮的馬從行伍中走出來,馬背上趴著被五花大綁的蕭啟榮。
“蕭映淳!你瘋了!我可是你舅舅你居然敢綁我——”
映淳全當沒聽見,跨上小馬的背,將蕭啟榮的馬和小馬拴在一起,揚手朝獅嘯營的將士們朗聲下令道:“煩請獅嘯營的兄弟們加緊行軍!不出兩日,我們便能到達前線安營紮寨了!”
又不客氣地朝一直破口大罵的蕭啟榮屁股上踢了一腳,差點兒把他直接從馬上踹下去:“老實點兒!不愛騎馬的話,還有囚車可以坐。”
獅嘯營將士們都看不起蕭啟榮這個狂妄自大又沒什麽真本事的小主帥,見他被映淳郡主收拾的服服帖帖,都在心裏暗自幸災樂禍。
三日之後,三營到達西蜀魚鳧城,在城外五十裏處的一塊平坦開闊地安營紮寨。
在馬背上發了三日牢騷的蕭啟榮又開始抱怨軍中飯食和住宿條件惡劣,感覺自己遭了賢貞皇太後蒙騙,罵罵咧咧的要回京城去。
映淳笑眯眯走過來,朝啟榮一抬下巴道:“蕭啟榮,看見那邊最高的旗杆了嗎?”
蕭啟榮還記恨著被映淳捆在馬上走了三日害自己吐的昏天黑地,沒好氣兒地說:“看見了又怎麽樣?”
“看見了就好,你再敢抱怨一句,我就把你捆在那旗杆子上吊起來,讓你在上麵受風吹日曬,敵兵的箭雨來了第一個把你射成篩子。”
“蕭映淳,你敢!”啟榮被她這一番話嚇得險些尿了褲子,還強撐著聲勢扯著脖子喊。
“我有什麽不敢的?”映淳作勢轉過身去拿馬背上的麻繩,蕭啟榮忙趁機腳底抹油,躲到自己營帳中去了,自此不敢再在映淳眼前亂晃。
西蜀畏懼大晟軍的勇猛強大,城門緊閉,不敢與大晟軍直麵交鋒。
映淳將計就計,讓將士們故意擺出一副放鬆閑適的樣子,日夜飲酒取樂。
這樣過了有五六日,這吃了睡睡了吃的安逸作息讓蕭啟榮都看不過眼去了,氣衝衝走出帳外,見映淳正指揮著將士們將才從近旁獵回來的黑山羊架在火上烤了。
“蕭映淳,咱們到底打不打仗了?”蕭啟榮劍拔弩張地質問映淳:“吃著朝廷的糧餉不幹實事,我回去到賢貞太後那兒告你!”
“就你話多,今晚的烤全羊你一口也不許吃。”映淳滿不在乎地瞥他一眼,隨即走到他身邊附在他耳旁低聲說:“往大營西南方向看,瞧見一叢特別茂盛的灌木沒有?”
蕭啟榮眯起眼睛朝那邊望了望,果然看見那叢灌木碩大茂密的讓人矚目。
“那後麵藏著兩個西蜀探子,觀察了咱們好幾日了。”映淳語氣平靜的像在聊家常,擦拭兵器的手也不停:“今晚等我軍將士都“喝的酩酊大醉”之時,就是我們與西蜀叛軍開戰之時。”
“啊?”蕭啟榮一下子嚇的寒毛直豎。
真到了要短兵相接的時候,他這心裏又打起退堂鼓來了。
“啊什麽,不是你剛才問我仗打不打了嗎?”映淳戲謔地拍了拍他的肩:“本帥命你做前鋒,給你一個立頭功的機會。”
“鬼才做前鋒!”蕭啟榮嚇的往後退了好幾步:“我,我可告訴你蕭映淳,你要是膽敢讓我有什麽閃失,燕王妃和我母妃沒法交代!”
映淳歪著腦袋輕蔑地覷了他一眼,話中帶刺地譏諷道:“這倒讓你說對了,我娘親千叮嚀萬囑咐不能讓你這八尺男兒少一根汗毛。”
“那就由你和獅嘯營將士們,負責出演“酩酊大醉”吧。”
夜已深了,大晟軍營內依然是人聲鼎沸。
眾人飲酒取樂,高談闊論,“渾然不知”西蜀的刺客們已穿著夜行衣潛入到營地的糧草堆與馬廄前。
蕭啟榮緊張的酒杯都拿不穩,臉色慘白地等著映淳的信號。
糧草堆上猝然升起熊熊火焰。
與此同時,一枚響箭射上夜空,發出尖銳的呼哨聲。
西蜀軍破營而入的同時,橫七豎八“醉倒在地”的大晟士兵們一躍而起,拉起羅網將首當其衝的幾十個西蜀軍罩了個嚴嚴實實。
營地內霎時火光衝天,血肉橫飛,喊殺聲與慘叫聲響成一片。
蕭啟榮連滾帶爬的逃進主營中,躲在案桌底下瑟瑟發抖。
主營門前響起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一個士兵被炸飛進營中,正好落在蕭啟榮躲藏的桌案上。
蕭啟榮怪叫一聲要從桌案下逃出來,抖索索抬起頭來,眼前正對上一張七竅流血的麵龐。
這一下子嚇得他三魂沒了七魄,兩眼一翻就要暈過去,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在狹窄的桌案下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不知道過了多久,隱隱約約聽見外麵喊殺聲漸停,但又有腳步聲朝主營這邊走過來了。
頭頂的桌案被猛地掀開,蕭啟榮抱著腦袋嚇得喊聲都變了調,尖聲嚷著:“饒命!饒命!我不想死!”
“邕王殿下。”嚴奉岑有些尷尬詫異地盯著被嚇破了膽子但毫發無傷的蕭啟榮:“外麵的西蜀軍已經被盡數消滅了。”
嚴奉岑和映淳分別帶領鷹嘯營與狼嘯營早早埋伏在郊外,隻等西蜀軍夜襲,獅嘯營在內抵抗,鷹嘯營從外圍包抄,直接把那支西蜀軍隊在大晟軍營前包了餃子,映淳帶領狼嘯營趁城門大開已先一步殺進城中去了。
蕭啟榮聽說沒事了這才抖簌簌從地上爬起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身上滾的滿是土灰,狼狽的惹人發笑。
“邕王殿下,此刻城門大開,我們該去城內支援映淳郡主了。”嚴奉岑耐著性子將他從地上攙扶起來。
“蕭映淳差點把我害死!我還要讓我的兵去支援她?”蕭啟榮驚魂未定地大吼:“都給我留下護駕!本王是大晟親王,要是讓本王出了什麽差池,你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嚴奉岑心中一沉。
他沒想到計劃竟在蕭啟榮這裏出了紕漏。
“邕王殿下,眼下我們不知城中情況,郡主身邊隻帶了五百精銳,情況危急呀!”
“我不管!本王的兵,你們一個也不許動!若是有人敢背主反叛,本王就讓你們人頭落地!”
獅嘯營將士們都是一籌莫展。軍令如山,他們隻能聽從營主的指示。
嚴奉岑恨恨地咬著牙關,強壓住照著蕭啟榮麵門來一拳的衝動,火速帶領鷹嘯營將士前往城中支援。
映淳在城中麵對的敵軍比想象的多得多,也棘手的多。
此番偷襲雖殺了城中敵軍一個措手不及,但到底是寡不敵眾。
計劃之內的援軍久久不到,縱是英武如映淳也漸漸覺得力不從心,分身乏術。
她的將士已死傷過半,敵軍的包圍圈還在緊縮。
“咻”的一聲厲響向她襲來,正與三個敵軍周旋的她沒有來得及躲開。
一柄利箭直插入背,劇痛鑽心。巨大的衝擊力讓身體不受控製的向前撲倒,眼前猝然一黑,喉嚨與鼻腔中湧上一股腥甜。
像一個霹靂順著左臂劈下去,左手一下子脫了力,不受控製的垂了下去。
她強忍劇痛用右手死死拽住小馬背上的鬃毛,才勉強沒有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千鈞一發之際,鷹嘯營援軍到了。
嚴奉岑左劈右砍殺到她麵前,見她已是唇角流血,冷汗如注,死命抓牢馬鬃的右手小指的指甲都掀掉了一半,鮮血染紅了馬鬃。
“郡主!”嚴奉岑急忙扶住她:“屬下這就護送你回去!”
“不…不行…”映淳痛的恍恍惚惚,強打起精神來咬著牙低聲說:“主帥折,軍心亂…我沒事,你幫我把箭柄砍了,別叫人看出來…”
狼嘯營與鷹嘯營此戰死傷慘重,但也重創了西蜀軍,殺出重圍返回了大營。
映淳在嚴奉岑攙扶下回到主營,執意要先安撫軍心再回營包紮。
“蕭啟榮何在!”映淳怒不可遏地大吼一聲。
“蕭映淳,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敢在我的麵前囂張!”蕭啟榮對自己釀下的大錯渾然未覺,反倒被映淳惡劣的態度勾起了怒火:“你差點害死我的賬我還沒跟你算呢,你倒跟我作威作福起來了,別忘了我可是你舅舅——”
映淳揮起尚且能動的右手一拳打歪了蕭啟榮的下巴。
這一拳打的蕭啟榮眼冒金星,唇角流血,跌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你個色厲內荏的懦夫!貪生怕死,自以為是!你除了狐假虎威的耍威風,你還會幹什麽!”映淳強忍著背上劇痛照著蕭啟榮腹部踹了好幾腳,踹的他捂著肚子滿地打滾,嚴奉岑怕映淳扯著傷口,趕緊拉開了兩人。
“蕭映淳你個瘋女人!你毆打親王,以下犯上!”蕭啟榮嘴上叫囂的歡,其實已被映淳嚇得腿軟到站不起來,鬼鬼祟祟朝後蹭去。
“蕭啟榮不聽軍令擅作主張,把他給我捆在旗杆上!沒我的命令,誰都不許放他下來!”
失血過多讓映淳身上一陣一陣發冷,整個後背被血浸透了,從左肩一路延伸到左手指尖都是針紮一樣的疼,她終是體力不支昏了過去。
軍醫小心翼翼地剪開映淳背上的衣料,折斷了箭柄的鐵箭帶著一截木茬插在少女白皙單薄的脊背上,箭尖深深沒入皮膚,鮮血淋漓地順著脊背成股流下。
映淳扯過酒壺猛灌了幾口酒,忍著劇痛朝軍醫擠出一個笑來:“有勞醫官大人了。”
嚴奉岑幫醫官摁住映淳的脊背,別過頭去不忍再看。
隨著箭尖拔出,傷口噴出一道血流,滾熱的噴在他手背上。
映淳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脊背瞬間向上弓起,力道大的奉岑摁不住她。
軍醫迅速清洗了傷口,將針在火上燒過,穿著桑白皮線一針一針縫上駭人的血口子。
映淳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豆大的汗珠順著額角和背脊接二連三的滾落。軍醫手上縫一針,她的身子就跟著狠狠哆嗦一下。但她嘴裏死咬著被角將麵龐埋進被褥中,全程硬是一聲也沒有吭。
軍醫為傷口敷上金瘡藥再仔細包紮好,靜靜退了出去。嚴奉岑這才長出一口氣抹了一把自己臉上的汗和淚,吸了吸鼻子打趣道:“郡主平日的口才到哪兒去了,怎麽縫針的時候一聲不吭的,屬下以為你啞巴了呢。”
“主帥又沒受傷,好端端的在營帳裏大喊大叫做什麽。”映淳艱難地從被褥中抬起頭來粗喘了好幾口氣才緩過勁兒來:“老嚴,我受傷的事誰也不許告訴,更不許見於軍報傳到京城。”
“就算我不說,你傷的這麽重又哪能瞞得住?”嚴奉岑心疼地瞪了她一眼。
“誰說我瞞不住,”映淳沒事兒人似的頑皮地朝他眨眨眼:“我的新傷疤縫的好看嗎?”
嚴奉岑在水盆中浸了個濕帕子幫她擦去滿頭的汗,故意嫌棄地說:“醜的很,活像隻大蜈蚣趴在你背上。”
“醜說明還沒長好呢,”映淳全然不在乎地朝他做了個鬼臉:“凡是我的傷疤,長到最後都是好看的。”
映淳伸手去拿床邊的酒壺,左臂卻像墜著千斤重的鐵砣,猝然傳來一陣劇痛,痛的她眼前猛地一黑。
“啊!”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她短促地痛呼一聲,撲倒在臥榻邊,酒壺被碰倒在地摔的粉碎。
“郡主!”嚴奉岑連忙繞過來查看她的傷勢:“軍醫說這一箭傷了筋脈——”
“我的手…”映淳的一雙淚眼中寫滿了驚懼,惴惴地看向自己的左臂:“我的手怎麽不聽使喚了?!”
嚴奉岑心中猛地一沉。
剛才在帳外,軍醫對他說,映淳郡主筋脈損傷極重,少則休養百日,多則——會落一個終身殘疾也未可知。
“淳兒!不要!”
蕭承煦冷汗漣漣地從噩夢中猝然驚醒,坐在臥榻上喘著粗氣。
窗外電閃雷鳴,我仍在他身邊安睡。
他心神不寧地悄然下了臥榻,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麵上。
噩夢中的場景未免過於真實,他使勁晃了幾次腦袋,女兒倒在血泊中的場景依然揮灑不去。
他緩緩推開主臥的門,雨夜清新的空氣卷著涼風撲麵而來,他順著長廊一步一步走到兒女的臥房前。
往日這個時辰,啟煥房裏的燈還未熄。
有一日映淳半夜肚子餓了,自己跑到膳房用當日剩的蔬菜一鍋燴了一道軍中最常吃的湯餅。
做完她自己吃還不算,還迫著夜讀的啟煥跟她一塊吃。
湯餅賣相慘不忍睹,啟煥抵死不從,姐弟倆的笑鬧聲把他和我都吵醒來看熱鬧。
結果就是映淳給每個人都盛了一碗她自創的湯餅,不吃完不許睡覺。
我的她可以幫著吃,他和啟煥的必須自己解決。
父子倆分別端著一碗豬食一樣的麵糊糊,愁眉苦臉地麵麵相覷,隻有互相同情的份兒。
“兒啊,這什麽人間疾苦。”
他當時隨口的一句抱怨惹得全家哄堂大笑,大半夜裏驚醒了院子裏熟睡的鳥兒們在樹上啾啾地叫。
一家人聚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哪裏會有什麽人間疾苦,那分明是人間幸福啊。
原來幸福的時光那樣短暫,原來來日方長並不長。
他的心像被掏空了。
褻衣單薄,冷風一打就透。
他卻感覺不到身上的寒冷。
身上再冷,也比不上如墮冰窟的心那樣寒徹骨髓。
“都是爹爹的錯。”
他的手顫抖著撫上窗欞。
“是爹爹沒用,沒能保護好你們…”
眼淚順著麵龐緩緩流下,淚水也是冰冷的。
下一瞬他被從背後抱住。
我輕輕地摟住他的腰。
他的小妻子總是熱得像個小暖爐,願意無條件的把所有的熱量都傳遞給他,暖他的身子,暖他的心。
他轉過身回抱住我。
“承煦,我剛才做了個美夢。”
多年夫妻間的默契,我懂他的脆弱,並知道如何去保護和修補。
“夢見什麽了?”他的話音中還帶著一絲哽咽,唇角卻微微彎起一個弧度來。
“我夢見,煥兒剛會走路的時候,一定要有人牽著,”我邊徐徐地講著,邊挽著他的手臂往臥房走去。
“要不然就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敢動。”蕭承煦微笑著接上。
“那時候是淳兒最淘氣的時候,見天兒的在院子裏瘋跑,可是偏就對她弟弟特別有耐心,一牽上煥兒的小手,姐弟倆就一步一步慢慢地從院子這頭走到那頭,就這樣來來回回走上一下午淳兒也不嫌煩。”
“我當時看著兩個小家夥的背影,還跟你說,希望他們兩個永遠都是這麽大就好了。”
“嗯。”蕭承煦低低應了一聲。
回到主臥,我喚下人打來一盆熱水,幫蕭承煦暖著凍紫了的雙腳。
“可你當時跟我說,希望他們姐弟倆能快快的長。”
“我當時為什麽要那麽說?”蕭承煦有些詫異地望向我。
“因為孩子們長大了,就會各有一番更廣闊的天地。”
“可我錯了。”蕭承煦黯然地垂下了眼眸。
“受我牽連,他們越長大,身上背負的就越多,能走的路就越窄…”
“你沒錯!”我忽然斂了笑容,很認真的看進蕭承煦的眼眸。
“承煦,我不關心過程,我隻在乎結果。”
“我相信孩子們現在經受曆練,隻是因為我們正走在前往那片廣闊天地的路上。”
蕭承煦猛地將我摟在懷中。
“我記得我娶的是個機靈的小丫頭,”他親吻我的側頸,帶著笑意的聲音低低響在我耳邊:“現在這個溫柔體貼的賢惠王妃是從哪裏變出來的?”
“你才憨憨,不好!”我氣的伸手要擰他的耳朵,被蕭承煦眼疾手快撲倒在臥榻上抱了個滿懷。
“娘子,我人生第二要感恩的事,是你為我生了這一雙好兒女。”
大半夜裏折騰了這半天,當下溫香軟玉在懷,蕭承煦睡意惺忪間低聲呢喃。
“那頭一個要感謝的是什麽事?”我好奇地詢問到。
“是感謝上天讓你愛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