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諾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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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客皆知嚴中丞重傷初愈,又向來不勝酒力,因此也並沒有過多的刁難念岑,都隻是中規中矩地敬了幾杯喜酒說些賀喜的話便了事了。
映淳在新房裏百無聊賴的等著,好在喜餅可算是到了手,沒一會兒功夫滿滿一盒就都在肚子裏了。
左思右想地忍了又忍,才把平日念岑愛吃的伍仁酥和蓮蓉酥留下兩塊,又板板正正地擺回盤子裏了。
足足等到夜深了賓客才散去,奉岑送念岑回新房時,看到映淳已經無聊到把散在喜床上的花生都剝了滿滿一碗。
“念哥哥來啦!”映淳“騰”地站起來過來扶念岑:“沒把我念哥哥喝多吧?”
念岑到底是酒量不濟,不過喝了幾盅就雙頰通紅,眼神也有些迷離,隻顧彎著眉眼盯著自己嬌美的新娘子傻笑。
“哎喲,把我念哥哥喝成這樣!”映淳心疼的皺起了眉頭:“怎麽沒把我叫去擋酒啊?”
“郡主!你要給我二弟擋酒啊,以後有的是機會!”嚴奉岑把念岑扶到喜床上坐穩,啼笑皆非的戲謔道:“弟妹,我二弟以後就交給你了!”
兩人心中都是甜蜜又忐忑,映淳才想起抓過團扇擋在麵前,念岑就莽撞地抓住了她的手,從她手中緩緩抽走了擋在二人麵前的扇麵。
一個裹挾著酒香與滾燙氣息的吻落在唇上,映淳緊張的“嗯”地哼了一聲,麵頰一下子羞的通紅。
念岑溫柔地解下映淳頭上的彩纓,二人共同結發又飲了合巹酒,念岑動作輕柔的仿佛映淳是一件極其珍貴易碎的稀世珍寶,一舉一動都透著珍視與愛憐。
映淳卻羞赦地成了個小啞巴,又是緊張又是期待地一直盯著念岑看。
合巹酒不過是盛在半個葫蘆瓢裏的淺淺一口,映淳咽下那一口酒才抬頭看著念岑,低聲呢喃道:“甜的?”
“嗯。”念岑看著自己可愛的小妻子,仿佛就這樣看一輩子都不會膩煩:“淳妹妹,我們夫妻將來的日子,一定比這甜酒還要甜。”
到了要放下床簾安寢的時候,兩人都偷偷地犯了難。
身上都有不想讓對方看見的駭人傷疤,兩人別扭著誰也不肯先脫衣裳,就這樣並坐在床榻邊僵持了好一陣。
“淳妹妹要是害羞的話…要不然我去把燈熄了?我們——”
“別,”映淳紅著臉攔住他:“不是說…這紅燭要點一整晚嗎?”
最後到底是映淳把心一橫,撲過來把眼睛一閉小狗一樣的啃念岑的唇。
兩人毫無章法地纏綿,帷幔也不知什麽時候自己散下來遮住了這對如膠似漆的少年夫妻。
送走了賓客,嚴奉岑夫婦正指揮著府裏的下人們收拾庭院。
東廂房忽然傳來映淳的一聲尖叫。
兩人都嚇了一大跳,急忙跑到門前。
嚴奉岑剛想出聲問個究竟,被溫月延一把拉住了袖子:“先等等看。”
“念哥哥…你的…怎麽這麽——”
後半截的話被羞憤欲死的嚴念岑堵在了掌心裏:“娘子!你小聲點兒!”
“啊?”映淳連忙放低了聲音,懵懵懂懂小小聲地問:“我小時候看我娘親給弟弟洗澡,就隻有…那麽一點兒大呀?”
門外的奉岑夫婦聽的笑彎了腰。
兩人對視一眼,趕忙捂著笑痛的肚子一起跑了。
琴韻譜成夢語,燈花笑對羞人。
春暖洞房鴛被疊,柔情蜜意交相。
第二日晨間嚴奉岑起床操練,見映淳已經在場院中和父親過了好幾招了。
“師父,您當年的箭傷落了病根兒,還是得聽我爹爹的少活動些。”映淳走到嚴海身邊為有些咳喘的他撫著背順氣。
“郡主,你是不是忘了改口呀?”嚴奉岑笑嘻嘻地走過來戲謔道。
“對了!父——”映淳才扭頭改口,嚴海忙擺手阻止了她:“別別別,郡主,以後就還是叫師父就很好。”
若是改口叫了父親,攝政王殿下知道了肯定要黑臉。
“新媳婦早上起來是要去給公婆請安的,郡主倒跟父親比試起來了。”
“是你起的太晚了吧大…哥!”映淳一時還改不過稱呼來:“我早就給師父師娘請過安了!”
“那我二弟怎麽還睡著?”嚴奉岑疑惑地眨眨眼。
“念哥哥昨晚太累啦!今天早上我沒舍得叫他,讓他多睡一會兒。”映淳麵色平靜地說的坦坦蕩蕩。
哎喲這生猛的小娘子!
奉岑苦笑著和父親對視一眼:以後真夠念岑那小子喝一壺的了!
永安王參加過武安郡主的婚禮,就即刻動身返回皇宮。
聽聞皇上已帶著董貴妃前往溫泉行宮療養,又讓車夫即刻改道向行宮奔去。
啟煥連夜趕到行宮,溫泉監誠惶誠恐前來迎接,說與陛下同來的董貴妃剛剛回房安寢,湯泉中當下隻剩下陛下自己與伺候的宮人們了。
這正中啟煥下懷,少年眼底藏了些諱莫如深的笑意。
啟元坐在氤氳著霧氣的溫水中,享受地閉著眼歎了口氣。
當皇帝果然沒有那麽容易,最近有不少國事未經攝政王之手而直接上書到他這裏,他真是被這些複雜又零碎的事攪的手忙腳亂又焦頭爛額,心裏還惦記著啟榮的稱帝流言,若萱遲遲不好的喘症…單是將這些事在腦子裏過上一遍,他的頭都已經疼起來了。
泡湯果然能讓人精神放鬆。
身子浸在熱水裏,啟元感覺整個人都鬆懈下來,連帶著眼皮打架,有些昏昏欲睡了。
“小林子,倒茶。”啟元睡意朦朧間隨口吩咐,片刻就有一個聲音在他身邊響起:“陛下請。”
啟元接過茶盞一飲而盡,方才意識到這聲音不對,扭頭一看,恭順地在一旁服侍著的竟是麵帶微笑的蕭啟煥。
“啟煥?你怎麽到這兒來了?”啟元詫異地從水中站了起來。
“臣向陛下許諾,參加過長姐的婚禮就即刻回宮麵見陛下,臣不敢失信。”
“那你也不至於跟到行宮來吧?”啟元覺得他真是迂的可笑:“朕看你呀,就還跟小時候一樣,是個老實過分的書呆子。”
啟煥並不反駁,隻是淡淡地笑著。
啟元忽然想起小時候在演武場上啟煥替侍女為他倒茶的事,故意開玩笑道:“阿俞,給朕再倒一杯茶來。”
“小人遵旨。”啟煥毫不遲疑地接上,頷首倒茶。
“蕭啟煥,你有點兒做親王的樣子嗎!”啟元苦笑著撩水潑他:“王室子弟哪有像你這樣願意伺候人的?以後朕不許你再自稱小人了!”
“臣遵旨。”
“反正你衣服都濕了,就把外袍脫了一起下來泡一會兒,舒服得很。”
“臣子不應與陛下共浴。”啟煥站起身向後退去。
“你我今日不是君臣。”啟元不耐煩地抬眼看向啟煥:“你我自小一起長大,若論情分,嫡親兄弟也不過如此。”
啟元這話中多少也有幾分真心,這幾日啟煥沒有陪在他身邊,他也趁空下來的時間好好的想過,啟煥睿智,機敏,也幾乎沒有反駁過他,為數不多的幾次對他提出異議,也都是為了把他往正道上引,所說的道理,也多是順耳的。
啟煥卻在心中冷笑。
手足情誼?他父親這輩子,就是在這上麵輸的一敗塗地。
他若不想重蹈覆轍,就一個字也不能信。
可是心中不信,不代表麵上也該讓人看出來。
啟煥做出一副深受觸動的表情,感激的應道:“那…臣今日便僭越了。”
褻衣被水浸濕,上半截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包裹著少年人日漸寬厚的胸膛。
啟煥站的離啟元不遠不近,遠到不會失了君臣禮數,近到——啟元正好能看清他靠近脖頸處的肩上那道愈合沒有幾天的深色鞭痕。
啟煥知道他看清了,少年帝王的瞳孔瑟縮了一下,狼狽地想要掩去滿麵內疚。
他內心某處,依然是個敏感的良善之人。
“武安郡主出嫁,九皇叔和九皇嬸…是不是多少會有些難過啊?”啟元試探著小心翼翼地問,他雖沒有姐妹,但也聽說過民間嫁女,做父母的都會傷心的。
更何況,堂姐從小到大有多受九皇叔寵愛,他可是親眼目睹過的。
“父母舍不得女兒,也不過人之常情。”啟煥故作不經意地隨口說道:“不過可惜姐姐才這麽年輕左臂便殘了,出門時單手持扇的樣子…多少讓人看著…有些揪心。”
“堂姐的…手臂殘了?!”啟元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
“是啊。”啟煥的笑容勉強,似強忍悲痛。
邕王懷恨在心,故意攔住援兵,映淳郡主身受重傷。
竟嚴重到——重傷致殘。
堂姐與他同齡,今年才不過十八歲啊。
他居然受小人蒙騙,要奪她用一條手臂換來的軍功爵位。
啟元即刻站起身,出水喚宮人為他更衣。
“陛下?這急急忙忙是要去做什麽?”啟煥滿麵詫異,忙跟在他身後上了岸。
“朕要嚴懲蕭啟榮,還武安郡主一個公道。”啟元說著就要往外走。
“陛下不要衝動!”啟煥忙快步過去攔住他:“事情未查清楚之前,陛下若直接懲處手足兄弟,隻怕會使宗室離心——”
“蕭啟煥,你怎麽總想著息事寧人,那可是你的親姐姐!”啟元義憤填膺:“何況這事實就擺在明麵上,還有什麽可查的!你也用不著再勸朕了,朕心裏已經有打算了!此番定給惡人一個教訓,看以後誰還敢向朕進讒言!”
“陛下!”啟煥急得直接跪在濕滑的地麵上,濕透的衣衫貼在身上,少年的脊背冷的微微發著抖:“流言蜚語雖不可不信,但更不可全信啊!”
“你也早就聽過流言?”啟元卻理解成了別的意思:“為什麽你也不向朕通稟?這朝中上下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朕,你們把朕放在眼裏了嗎?!”
啟煥震恐地向啟元叩首道:“陛下恕罪!陛下息怒!”
啟元察覺自己暴怒失態,深呼了幾口氣穩住心神,又放柔了語調說:“是朕一時氣急,話說重了,你身為受害者卻還願意為他開脫,朕還真是佩服你的心胸。”
“可朕不願意被蒙在鼓裏,朕想知道真相。”啟元歎了口氣,彷徨地呢喃道:“啟煥,你告訴朕,你聽到的流言是怎樣的?”
“臣不便說。”
“朕要你說!”
啟煥蹙著眉頭緊咬著牙關,似下了極大決心,半晌才啟齒道:“臣聽聞邕王想在西蜀自立為帝,再立董貴妃為皇後…”
“什麽?!”啟元隻覺得怒發衝冠:“他還對若萱賊心不死!誰給他的膽子敢覬覦朕的女人!”
“陛下!流言多是源於猜測,還請陛下明察!”啟煥仍直直跪著向啟元進言。
“既然都在宮中傳開,又怎麽會是空穴來風!”
啟元受到這一連串的打擊,氣的全然沒有了判斷力。
他與若萱大婚之前,啟榮曾私自去探望過若萱幾次,他是知情的。
當時他覺得啟榮可憐,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追究,沒想到——他到現在還存著這種心思!
“小林子,備馬!朕和永安王要立刻回宮!”
“陛下,現在天這麽晚了,不如明日再——”小林子為難地好言相勸。
“朕一刻也等不得了!”啟元的牙關咬的咯咯響:“傳朕旨意,即刻派兵將邕王蕭啟榮押入死牢,等待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