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諾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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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照例被含羞帶怯的宮女塞了幾件手絹荷包,更有大膽者趁著路上無人直接扔給他一件大紅兜肚。
“姑娘,這——”啟煥又氣又無奈地提著這塊份量不小的“燙手山芋”,眼看著那大膽宮女捂著臉跑遠了。
他這一回頭,一直偷偷跟在他後麵的那個宮女慌忙向陰影處閃了一閃。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很遠,一直到了啟煥住的賞明宮,見前後無人,啟煥忽然轉頭微笑著喚那宮女過來。
“姐姐也是有什麽東西要給我嗎?”少年耐心地站在原地等著那宮女艱難地走上前來。
煥兒沒有認出我?我邊向前走著,內心無比糾結。
要是讓他知道父王要拿他的命去換他們的造/反大計,孩子該有多傷心呐…
要不然,我就隨便編一個理由,說娘親是來看他的?這樣萬一事情還有轉圜餘地,總不至於傷了他們的父子之情…
萬分煎熬地挨到了啟煥身前,我將頭浸的極低,強忍著淚低聲囁嚅道:“永安王殿下,奴婢…”
“娘。”
啟煥卻一把將我擁進懷裏。
“煥兒!”
聽到這一聲“娘”,我的情緒一下子決了堤,頃刻間已是泣不成聲:“我的好孩子…”
“娘親別哭,我在宮裏一切都好。”啟煥柔聲哄勸著母親,用手指輕輕拂去我頰上淚痕:“娘親看兒是不是長高了?”
十七歲少年的肩膀已經足夠寬厚,襯的懷中的母親都有些小巧玲瓏了。
“我的煥兒長成大小夥子了。”我這才想起抬眼好好端詳兒子一番:“可真像你爹爹當年…”
像極了當年我愛慕的那個英俊瀟灑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是爹讓娘進宮來,告訴我可以開始行動的嗎?”啟煥忽然湊到我耳邊不著痕跡地悄聲問了一句。
“什麽?”我一時沒有搞清楚狀況:“你和…和你爹爹有計劃?”
“爹爹沒有告訴娘親?”啟煥眼中閃過一瞬的錯愕,但旋即明白過來:“那一定是王府裏出了奸細,爹不方便把實情告訴娘親。”
“內奸?”我越聽越茫然,蹙著眉頭眨著眼睛想了半天才明白過來,一股火就直往腦門上湧:“好你個蕭承煦!竟敢耍我!”
“娘親!”啟煥忙低聲提醒她道:“爹爹一定是怕把真相告訴娘親,娘親演出來的反應就不會這麽讓人信服了。”
“現在賢貞太後就藏在那片樹林後麵看著我們。”啟煥微不可查地向我使了個眼色:“娘親現在還能向剛才初見到我時哭的那麽悲痛嗎?”
“我…”我緊張地想擠出幾滴眼淚來,試了好幾次也沒成功。
“我一想到你和你爹爹已經有盤算了…就…哭不出來了。”我嚇得冷汗都冒了出來:“這可怎麽辦…”
“所以爹才不想那麽快就把真相告訴您。”啟煥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悄聲安慰道:“距離很遠,隻要讓她聽到我們說什麽就行。”
賀蘭茗玉遠遠地站在樹叢後看著低下頭幫母親擦淚的啟煥。
她剛開始是很難相信蕭承煦會為了反抗他兒子而不惜放棄自己的兒子,可當下她不得不相信了。
我自己秘密進宮來找啟煥,哭著說會想辦法救他出去。
那就是蕭承煦不同意救兒子。
她的心裏冷笑一聲。
就像當年哥哥為了雍臨的未來讓她嫁給蕭承睿,就像蕭承睿為了他的將士而舍棄她一樣。
在男人心中,自己的事業永遠是最重要的。
隻有母親,才會願意為自己的孩子奮不顧身。
我孤注一擲潛入宮中搭救啟煥,就是蕭承煦謀反之心昭然若揭的最好憑證。
“蓁兒,立刻傳召宰相李文程和神武軍喬統領。”
“茗玉,你這是要…”淩蓁兒也聽到了剛才母子二人的對話。
“為了讓啟元坐穩這個皇位,這是非逼我與承煦,針鋒相對了。”
我才跨出宮門,就見燕王府的馬車等在宮門前。
蕭承煦走過來戲謔道:“見過永安王了,紅秀姑姑?”
我忌憚著宮門口人多眼雜,一上車就一口咬上蕭承煦的肩膀。
直咬的自己牙都酸了,蕭承煦還是端坐著一聲不吭。
“蕭承煦!”委屈的淚從我眼中大顆大顆的掉下來:“你憑什麽騙我!你當我是傻瓜嗎?都不肯跟我說實話,害我,害我被耍的團團轉…”
“今日內奸捉到了,假消息也遞出去了,娘子功不可沒。”蕭承煦湊上來想要吻去我頰上的淚珠,被我氣哼哼一把推出老遠。
“拿我最心疼的兒子騙我!蕭承煦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你!”我一把揪住蕭承煦的耳朵毫不“憐香惜玉”地擰了個圈:“還說什麽我功不可沒,我看你今天是活罪難逃!”
幾乎就在豫王蕭承軒要率領狼鷹象三營進駐永安城的同時,一道懿旨傳到了燕王府。
欽天監上疏雲,今年不宜大興土木,永安城修建夏宮之事,應暫緩施行。
若攝政王仍執意率三營開進永安城,京畿道駐防和左右神武軍將奉太後之命,接受攝政王三營事務。
一股急火湧上來,承軒又捂著胸口急咳了一陣。
“怎麽好像比前些日子咳的還重了?你義女之前給你開的藥,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吃?”蕭承煦蹙著眉頭關切地看向他。
“哥,我——”蕭承軒心虛地轉了轉眼珠:“你就別婆婆媽媽管我這些事了!”
“不管你我管什麽,我最近閑得很。”蕭承煦無奈地瞪了他一眼:“你義女和你侄女最近都忙,你嫂嫂還正因為上次的事跟我置氣,以後每日督促你喝藥多休息的任務交給我,也不是不可以。”
“哥,你沒看到這道懿旨嗎?!”蕭承軒現在真是不知道他哥腦子裏成天在想什麽:“賀蘭茗玉現在已經步步緊逼了!我們難道就坐以待斃嗎?”
“誰說我要坐以待斃了?”蕭承煦一臉輕鬆地望向何邵勇:“欽天監隻說不可大興土木,建城要等到明年,可咱們的兵馬仍可調往永安城。”
“就是這個意思。”蕭承煦欣賞地朝何邵勇點點頭。
“等等?”蕭承軒還是沒大弄明白:“哥你這倒不是坐以待斃,你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這懿旨上寫的明明白白,要是咱們執意要調兵永安城——”
“這時候就看出為自己擇一門好親事的重要性了,”蕭承煦語氣不慌不忙,神色中竟還帶著點兒得意:“你哥當年娶你嫂嫂的時候就是有遠見,知道有朝一日——”
“得得得得,”承軒嫌棄的直擺手:“你這話說給何邵勇聽聽還行,我還不知道你當年是怎麽回事兒?”
“蕭承軒,你是不想看我好了是不是。”蕭承煦臉色一黑,惡狠狠橫了他一眼:“來人呐,快去把藥給豫王煎上。”
一個侍女匆匆走進領了旨,正要退下去的時候,蕭承煦又別別扭扭叫住了她。
“東西給王妃送去沒有?”
“回殿下的話,已經送去了。”那侍女誠惶誠恐地點了點頭。
“她收下了?”
“收下了。”
“那…她消氣願意見本王了?”
侍女瞬間麵露難色,苦著臉搖了搖頭。
蕭承軒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幸災樂禍什麽!”蕭承煦懊惱地翻了個白眼,強行調整好表情嘴硬道:“不愧是我蕭承煦的女人,就是有定力!”
映淳大搖大擺走進正緊鑼密鼓打點行裝,為開拔做準備的神武軍大營。
一個守門的衛兵正要架起長槍上前攔住她,他旁邊的戰友趕忙在他背後敲了一拳悄聲提醒道:“沒點兒眼力!這是武安郡主!”
那木訥士兵卻還是沒反應過來:“武安郡主?咱們現在出兵要攔的不就是攝政王的三營嗎?那不是更應該——”
“是啊,不僅應該攔住我,還應該扣下我,對不對啊?”映淳笑嗬嗬踱到他麵前戲謔道。
“武安郡主,這小子是個豬腦子!”圓滑士兵忙臉上堆著笑諂媚地勸道:“他是新來的不懂事兒,您可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
“小喬將軍在主營裏呢?”映淳看都沒看那還警惕地握著長槍的木訥士兵一眼。
“在呢在呢!”圓滑士兵連連點頭。
“麻煩兄弟進去通報一聲,說蕭家的表妹來了,請他盡快出來見一麵。”
那人急匆匆進去通報,映淳笑著輕輕在那木訥士兵的胸口敲了一拳朗聲道:“小夥子好樣兒的,守門就該有這嚴謹認真的態度!”
“武安郡主不會是想挖我神武軍的牆角吧?”身著軟甲的喬柏洲匆匆走近揶揄道:“看上我營裏的兵了?”
映淳如臨大敵地連連擺手:“表哥,你這話說的可有歧義啊!什麽叫看上了?我如今是成了親的人了,話可不能亂說!”
“沒想到嚴中丞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倒把你製的服服帖帖的?”喬柏洲哈哈大笑了兩聲,旋即斂了笑容說道:“郡主,今日怎麽忽然叫我表哥了?套近乎拉關係,是不是為了我姨夫的事兒?”
“可不是嘛!”映淳故作煩惱地一拍手:“要說你姨夫可真不讓人省心啊!在家閑壞了非要折騰他的將士去我弟弟的封地溜溜,這多容易讓賢貞太後誤會呀!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屯兵謀反呢!你說說你說說…”
“行了郡主,趕快說你今日來是想讓我做什麽?”喬柏洲都被映淳裝模作樣的懊惱表情逗笑了。
“神武軍出兵可以,進五裏退三裏,不許動狼鷹象三營將士一根汗毛。”映淳也是真不客氣,立刻斂了笑容提條件。
“你這…”喬柏洲哭笑不得:“神武軍怎麽也是奉了賢貞皇太後命,我要真這麽幹,也太不把太後和皇帝放在眼裏了吧?”
“少跟我扯皮,當年整個盛州恨不得都是神武軍打下來的,從盛州建國起喬家就沒把他盛州皇帝放在眼裏過,”映淳翻了個白眼:“要不是我皇爺爺嫌我外公和舅公太狂了,能召我娘親進宮去當什麽勞什子外姓郡主嗎?還不都是借此壓製喬家和蘇家。”
“反正我醜話說前麵,你要不按我說的做啊,你和那胡姑娘的婚事,我非給你攪黃了不可。”
“郡主,你還帶威脅人的啊?”喬柏洲雙臂一抱苦笑道:“之前德淩也是被你給威脅了?”
“那是自然,我跟他說了,龍嘯營要敢踏進應城一步,我就把他大外甥從宮裏偷出來賣給人販子。”映淳得意地一抬下巴。
“那我的將士到了永安城總不能什麽事都不幹吧?”
“誰讓你什麽事兒都不幹了?永安城可是個好地方!有山有水的,去集體散散心也好。對了,那兒的喜餅也做的特別好,五種糕餅都是又精致又好吃,而且獨此一份,大晟其他地方可是買不到的!”
“難不成要我拿盒喜餅回來跟賢貞太後交差啊?”喬柏洲無奈地苦笑道:“誰像你成天到晚就想著吃!”
“你別跟我提她,提她我就來氣。”映淳嫌棄的鼻子都皺了起來:“真看出她手上沒兵來了,讓我舅公率兵去打他親外甥女婿,也虧她想得出來!我看她單知道自己是當朝太後,不知道什麽叫開國元老,不過是個彈丸小國送過來和親的孤女,我舅公和我外公幫太祖太宗打天下的時候,她的先祖還不知道在哪片草原上放羊呢!”
喬柏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這個表妹從小到大嘴都沒個把門兒的,多虧他們兩個踱到個沒人的地方說話,不然這話傳到賢貞太後耳朵裏,還不叫太後氣歪了鼻子。
但話糙理不糙,也確實是這麽一回事。
“蘇侯和侯夫人身體可還康健?”既提起老一輩的事,喬柏洲也就隨口問候道。
“前些日子外婆還給我娘親來了信,說一切都好。”說到這裏映淳頑皮一笑道:“這不是朝廷下令重開茶馬道嗎,可把我外公樂壞了,現在肯定在家打著算盤數錢呢!”
“這通商的肥差又給了蘇家?”喬柏洲小時候可聽說過蘇家當年七州首富的氣派,沒想到時隔多年,蘇家竟又有複興的勢頭。
“茶馬道在我武安郡境內,重開茶馬道通商是我爹爹親自下的旨意,我外公是太祖太宗欽點的內務府皇商,所以這肥差給蘇家有什麽問題嗎?”映淳神氣地把小腰一叉。
“沒有沒有沒有,合情合理,聽起來絕沒有半點兒假公濟私的意思。”喬柏洲連連擺手:“看來蘇侯爺重新成為七州首富也是指日可待了。”
“什麽重新成為,一直都是啊?”映淳眉頭一皺。
“可是那年為了搭救攝政王,容大元帥不是捐出了全部家私——”喬柏洲被映淳這話搞的一愣。
“哈,那次啊,”映淳滿不在乎地嗤笑道:“我舅舅當年說捐出二百萬兩給蕭承睿,是因為他覺得他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成天連累他女兒跟著吃苦的女婿就值二百萬兩。”
“萬一要是救不出來,還得給我娘親改嫁留點兒嫁妝不是?生意人嘛,怎麽可能傻到去冒孤注一擲的風險。”
“郡主,你這麽編排攝政王殿下…他知道嗎?”喬柏洲哭笑不得。
映淳眨巴眨巴大眼睛無辜道:“怎麽編排了,我哪句說的不是實話?”
“……”
真讓人難以反駁。
“行了你快回去準備吧,我爹爹這次是鐵了心要屯兵,也是非折騰神武軍出兵去攔一趟不可了,”映淳笑嘻嘻拍了拍喬柏洲的肩膀:“記得進五裏退三裏,一裏也不許少哦。”
“茗玉,國師明顏在外麵候著,說要求見賢貞太後。”淩蓁兒匆匆走進長雲殿,向賀蘭茗玉稟告道。
“是那個深居簡出的神女?”賀蘭茗玉臉上閃過一瞬的錯愕。
若不是今日明顏忽然求見,她都忘了宮裏還供養著這麽一位。
“神女有沒有說…她此行來的目的是什麽?”
“神女大人說…要親自告訴太後。”淩蓁兒麵露難色,搖了搖頭。
“讓她進來吧。”
明顏由淩蓁兒引著走進正廳,賀蘭茗玉連忙起身迎接,笑的滿麵春風和煦。
幕離遮麵,賀蘭茗玉看不清少女麵容上的表情。
“微臣參見賢貞太後。”明顏鞠躬合手行禮。
賀蘭茗玉愣了愣。
整個大晟可以向她和皇帝行男子禮的女官,唯武安郡主和這神女國師二人而已。
“神女大人快請入座,蓁兒,給神女大人上茶。”
明顏微微一抬手,冷冷推辭道:“茶就不必了,臣唯恐——今日喝茶大不吉。”
“…神女大人今日是為了欽天監上疏一事而來。”賀蘭茗玉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明顏微微點了點頭。
“欽天監隻是上疏稱,夜觀天象時,尾宿當值,其九星忽明忽暗,是蒼龍擺尾之勢。”
“但是由此推算出今年不宜大興土木,卻是賢貞太後的手筆。”明顏嗤笑道:“微臣出身平民,見識甚少,竟不知當朝賢貞太後是會看象解卦的,既然如此,臣自請辭去國師一職,此職由賢貞太後兼任即可,無須養著欽天監一群閑漢,日日耽在這朝中吃空餉。”
“神女大人說笑了,”賀蘭茗玉藏在廣袖中的手指尷尬地交握著:“哀家此舉,是為了提防有心之人假借修建夏宮之名積糧屯兵,並沒有越廚代庖之意,還請神女大人不要介意。”
“好一個有心之人。”明顏像聽了一個無趣的笑話,幹笑了兩聲轉頭看向賀蘭茗玉:“當年,就是這位有心之人將帝位拱手相讓給當今陛下,又盡心盡力輔佐陛下至今的吧?”
“狡兔死,走狗烹,賢貞太後當真如世人所稱讚的那樣,是個顧念舊情的有情有義之人。”
賀蘭茗玉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被羞辱的憤怒積攢在胸中而又不敢輕易發泄。
明顏輕笑了一聲,兀自站起身來行禮告退。
“不過,倒是讓太後說準了,”明顏跨出長雲殿時背對著賀蘭茗玉朗聲道:“今年,確是不宜大興土木!”
蒼龍擺尾,聖主降世。
不宜大興土木,宜改天換地。
刑室中充斥著一股惡臭的血腥氣。
前幾日在府中抓到的內奸被吊在刑架上,已是奄奄一息。
一身囚服被鮮血染成絳紅色,前胸後背縱橫著鞭痕,肩上還烙著兩個黢黑的烙鐵印。
蕭承軒懊惱地走出囚室,深吸了一口牢房外清新的空氣。
“哥,我活了這半輩子審犯人還沒上過這麽重的刑呢!”承軒齜牙咧嘴地歎道:“這小子也真是好樣兒的,賢貞太後到底給了他什麽好處,讓他寧願被活活打死也不說出他們的計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