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蒂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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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蘭福爾。
河穀鎮附近的一座小鎮。
與瑟維亞王國境內,那無數個默默無聞的小型人類聚集點沒有任何區別。
河道短淺,遠沒有達到航運的條件,隻夠鎮子裏的婦人搓洗衣物、傾倒髒水。
不生產什麽稀有的特產,周圍也沒有發現足以支撐起整座城鎮經濟的大型礦脈。
甚至因為靠近薄霧森林,使得小鎮附近的荒野上,有著較其他區域更加密集的魔物數量,商隊的行駛來往也格外危險。
在某種程度上,如果河穀鎮周邊沒有那種三麵環山、易守難攻的完美地形,離薄霧森林再遠一些。
那卡蘭福爾就將是它現在的樣子。
所幸,也正是有著“河穀鎮”這般擁有著冒險者協會,每年給王國行省提供大量稅收的“冒險重鎮”。
衛星城似環繞在其周圍的卡蘭福爾,才能如水蛭般靠著吸血,被冠以“小鎮”而不是“村莊”的後綴。
沒有徹底衰落下去。
與河穀鎮之間往返也不過四五天的距離,以及周圍還算平坦的地形,讓它成為了許多冒險者、商隊臨時歇腳休整的地點。
可以毫不避諱地說,卡蘭福爾每年稅務收入的百分之七十,都來自途徑小鎮,出手闊綽的冒險者們。
但另一方麵,就像是可口美味,卻在無形中影響著身體健康的小甜水。
那些行走在刀尖之上,不菲收入伴隨著巨大風險,每一次任務之後都需要以各種方式發泄心中壓力的冒險者。
在給予小鎮美好前景的同時,卻也在背後的陰影中滋生出無數齷齪。
卡蘭福爾西側,看上去有些冷落的街道末端。
是一家名為“滿袋金”的小酒館。
樸實無華的店名,與招牌上裝滿了金幣的錢袋的圖案。
在表達酒館主人美好祝願的同時,也隱晦顯露出它所兼具的職能。
“哢噠哢噠……”
充斥著酒精與荷爾蒙的空氣中,是骰蠱搖晃時發出的脆亮聲響。
微微發黃的柔和燈光,伴隨著壁爐燃燒的溫暖,仿若冬日清晨的被窩,讓人不自覺沉浸其中。
本應寬敞透亮的酒館大堂,因為賭桌前的密集人群,而變得狹窄逼仄。
卻也因此成為了狂熱與亢奮的氤氳之地。
不同於紐姆那般大城市,遍地的貴族與讀過書的知識分子。
卡蘭福爾沒有造價昂貴,需要巨額資金建造維護的大型馬場;也很少有人能耐下心思,來上一盤趣味盎然而規則複雜的龍棋。
這些底層冒險者們,隻是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在無盡的刺激與博弈中,發泄著心中的貪欲。
“四、五、二……”
蒂姆雙眼死死盯著身前牌桌上的骰子,沁著汗水的麵孔之上,是多年前在荒野中麵對那隻豺狼人獵手時,也未曾顯露過的專注。
“十一點,法克!”
沒有絲毫收斂音量的意思,充斥著不滿情緒的咒罵,如水滴入海般消融在周圍賭徒的喧鬧聲中。
原本屬於自己的錢幣,被毫不留情地收走。
蒂姆摸了摸腰間有些幹癟的錢包,神情猶豫。
作為一名曾經的冒險者,高風險高回報的工作,讓他短短十幾年間,就攢下了一筆頗為可觀的積蓄。
哪怕現在沒有任何進項,也能靠著這筆錢在卡蘭福爾過上不錯的生活,甚至安度晚年。
隻是,冒險者時期遠超普通平民的收入,以及高壓環境下養成的惡習,讓他早已習慣了那種出手闊綽,在酒館中醉生夢死的日子。
不過幾年的時間,原本足以一大家人美美生活的積蓄,便被揮霍一空。
眼下的他,並不比城裏一位普通搬運工富裕多少。
“哎,結束了?該我了嗎?”
身後,擁擠著排隊等待上桌的賭徒,不耐煩地催促著。
蒂姆猛地回頭,發紅的眼眸中是曾經隻在與魔物戰鬥時,才顯露的狠厲目光。
“催什麽催!?滾!”
帶著不滿的嚷鬧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對方縮起腦袋,另尋牌桌的背影,隱約還能聽到抱怨嘟囔聲
“一個窮鬼罷了,裝什麽裝,連……”
或許是對方的話語,刺激到了蒂姆如今因窘迫生活而愈發敏感的內心,
也可能是桌對麵那堆錢幣閃爍的金、銀光彩格外惹眼。
他緊咬牙關,漲紅的臉上是賭徒特有的瘋狂。
“砰!”
幹癟的錢包被狠狠拍在桌上。
……
啐——
一口帶著些酒氣的唾沫被吐在石磚地麵。
夜晚的冷風讓蒂姆下意識緊了緊身上的破舊外套,腰間錢包已是空空蕩蕩。
“法克,早知道那手就追了,不然現在肯定已經回本!”
他帶著濃濃的不甘,複盤著方才牌桌上的場景。
仿佛隻要再給他一次機會,就能把輸的全部贏回來。
雙腿機械性邁動,腳下是再熟悉不過的道路。
恍惚間,已是回到了家門口。
這是一棟雙層高的小樓,甚至後麵還帶著一小片花園。
地段也算不錯,離鎮中心隻有幾十分鍾的路程。
也就是因為蒂姆曾經冒險者的工作,才能在中年時期,就買下這種房子。
忽地回神。
雙唇微微翕動,隱隱覺著嘴裏發幹。
他推門而入。
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道嬌小可愛的身影。
“爸爸,你回來啦!”
伴隨著銀鈴般的稚嫩女聲,貝絲飛奔著撲進了蒂姆的懷裏。
小腦袋蹭著父親的衣領,是孩童對父母的深深依戀。
蒂姆輕撫著女兒光滑的金色長發,將其小心抱起。
忽地又像是想起了什麽,神色突然懊惱,滿帶歉意道
“對不起,小貝絲,爸爸把你最愛吃的鬆餅忘記了。”
“明天再幫你買,好不好?”
“沒關係的,爸爸!”
女孩臉上露出一抹失望,但隨即又擔心父親覺得自己在生氣,笑嘻嘻地搖著小腦袋,懂事道。
咚——
“貝絲,來吃飯了。”
升騰著熱氣的餐盤被放在桌麵,發出冰冷聲響。
一個皮膚白皙、留著盤發的婦人,一邊解著圍裙,一邊向女孩喚道。
目光卻沒有向正抱著女兒的蒂姆看上一眼,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而心虛的男人,也隻是訕笑著走向餐桌。
“來啦。”
他如此說道。
……
餐桌上,有著一頭金發的女孩,活潑地向自己的母親說著今天又交到了哪些朋友,發生了什麽事情。
而梳著盤發的女人,也耐心而認真地聽著對方的話語,不時還細問幾句。
蒂姆一言不發,隻是低頭沉默,一勺一勺地喝著肉湯。
“又去了?”
突然間,妻子與女兒聊天時溫柔的語氣,變得冰冷而短促。
知道在問自己。
手中的餐勺頓了頓,蒂姆低垂著腦袋,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沒有責罵。
蒂姆隻聽餐桌對麵,隱隱傳來一道歎氣聲。
“爸媽他們想念小貝絲了,我打算帶她回鄉下住上一段時間。”
蒂姆猛地抬頭,神色愕然。
“別,別!我會賺到錢的!隻要一點本金,就一點!我肯定能翻本。”
麵對他的承諾,妻子隻是冷冷地看著。
一句話不說。
蒂姆愈發感到心急。
“我,冒險……對!我還能出去接任務,會好起來的,一定會!我保證!”
餐桌上的氛圍陷入沉默。
良久,妻子才又歎了口氣,從有些破舊的衣服口袋中,取出一個鼓囊的錢袋。
輕輕放在桌上。
“這是我這段時間,做漿洗工攢下的一點錢。”
“不管是保養裝備,繼續以前的行當,還是拿去整理行頭,找一份工作……”
“不說了,隨你吧。”
“我去洗碗。”
妻子緩緩起身,收拾著桌子上的餐盤,走向廚房。
蒂姆雙眼凝視著身前的錢袋,久久不語。
倏地,衣角被輕輕拉扯。
扭頭看去。
隻見自剛才開始,因感受到餐桌上的冰冷氣氛,便不再說話的小貝絲。
此時正抬著她的小腦袋,一臉懂事的模樣,小心翼翼地說道
“爸爸,明天不用買鬆餅了。”
“貝絲,不喜歡吃。”
……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
蒂姆便早早出了家門,懷中揣著妻子留給自己的錢袋。
作為一名有著與諸多魔物的作戰經驗,曾經的冒險者。
哪怕不踏入薄霧森林,就在這座沒什麽危險的城鎮中。
能幹的活計也很多。
隻是,這麽多年頹廢下,曾經那沐浴著魔物血液拚死戰鬥的銳氣,早已被消磨殆盡。
哪怕用妻子節省下來的錢,換上了一身還算過得去的行頭。
充斥在其身上的暮氣,以及在相關圈子裏早已傳遍的名聲。
讓蒂姆屢遭拒絕。
時至黃昏,天色逐漸暗淡。
蒂姆獨自行走在回家的道路上,神態疲倦。
他知道,以自己現在的條件,想要找到一份薪酬滿意的工作,並不容易。
絕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有所進展的。
但……
回想著方才那幾人,拒絕自己時的冰冷麵孔。
蒂姆不禁咬牙切齒,暗恨道
“一個個在我麵前擺什麽譜,放在十年前,我……”
“錢,不就是點錢嗎?”
“老子當年一趟任務下來,到手就不止10金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當中,雙腿卻仿佛帶著某種肌肉記憶。
順從著其內心最深處的**。
一步,一步……
當蒂姆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那處熟悉的大門前。
溫暖明亮的光線,伴隨著讓人陶醉的酒香與喧鬧聲,自門縫中流淌而出。
神色恍惚,眼眸深處中氤氳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下意識抬起雙手,緩緩推門。
……
打掃的幹淨整潔,卻因內部空蕩蕩的擺設,而顯得有些窘迫的屋子裏。
妻子透過窗戶,望了眼外麵已經徹底暗下來的天空。
遠處的街道上,那早就應該回家的身影,如以往一樣,未曾出現。
她低下頭,不再歎氣。
隻是默默地收攏著行李。
“貝絲,衣服都收拾好了嗎?”
“收拾好啦,媽媽!但爸爸他……”
“睡覺吧,明天天亮我們就出發。外公他們可想你了。”
“嗯……好。”
……
“砰!”
二層小樓的房門被猛地推開。
蒂姆臉上殘留著一夜興奮後的潮紅,頂著屋外明亮的陽光,興奮地回到家中。
手上還提著一袋包裝精致的鬆餅。
“哈哈哈,小貝絲,看爸爸給你帶什麽回來了?”
每個晚上都會笑著撲上來迎接的嬌小身影不再出現,廚房裏也沒有鍋鏟摩擦的煙火聲。
隻有他高昂亢奮的聲響,回蕩在空蕩蕩的屋子裏。
似乎意識到什麽。
手中的紙袋跌落地麵,他呼喚著,推開家中的每一道房門,甚至連衣櫥都被打開仔細檢查。
原本興奮的神色,逐漸凝固。
直到太陽再次下落,坐在淩亂的客廳,蒂姆才終於從那種無比空虛難忍的情緒中,逐漸緩過神來。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已經多年未曾見過的堅定。
“嗤砰!”
布滿了灰塵的陳舊木箱,被他從地下室抬到了客廳。
在塵土中艱難尋找到鑰匙孔,插入,旋轉,打開。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套隱隱露出鏽跡的半身鱗甲,以及兩柄不再鋒銳的金屬短刀。
輕輕撫摸,感受著其表麵熟悉的清涼觸感。
蒂姆有摸了摸懷中鼓鼓囊囊,卻讓他感到無比不安的錢袋。
心中念叨
“這筆錢,新買一套裝備肯定不夠,但把這幾件我的老家夥送到鐵匠鋪做個保養,倒是完全充裕。”
“也不知道隊長他們……”
篤篤篤——
敲門聲忽地響起。
蒂姆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慌忙起身衝向房門。
哪怕腳下不小心磕了一下,也是連滾帶爬著狼狽起身。
“嘎吱!”
木門被自內向外猛地打開。
蒂姆原本驚喜的麵孔,頓時一愣。
望著門外那道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識開口道
“隊長?”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同樣不再年輕的中年男人。
但相比起頹廢萎靡的蒂姆,對方卻格外精神。
氣質凶悍、身材壯碩,身上甚至穿著一套保養良好的護甲。
“隊長,你怎麽來了?”蒂姆臉上擠出一抹笑容,側身讓過身位,“快請進!”
沒想,這位他曾經冒險者小隊的隊長,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隻是皺眉瞥了他一眼,冷聲道
“小隊最近來了個新人,位置不夠,我去了一趟河穀鎮,幫你把隊裏的名字注銷了。”
“反正你現在也不幹這行,對吧?”
說著,男人從身後的背包裏掏出一個錢袋,扔給蒂姆。
“還有任務,就不打擾了。”
“以後有機會再見吧。”
……
“嘎砰。”
房門被緩緩關上。
蒂姆獨自坐在餐桌旁。
暗淡昏光透過身後的窗戶,輕柔地灑在他的身上。
毫無波瀾,以至於平靜到有些恐怖的麵孔,籠罩在陰影之中,看不清具體神色。
他隻是靜靜地望著身前桌麵,那副連灰塵都還沒來得及擦幹淨,半舊的護甲。
指尖,微微抽動。
……
典當鋪,
鱗甲與兩柄短刀,被毫不留情地扔到桌麵。
換來一個內裏閃爍金光的錢袋。
酒館,
蒂姆漲紅麵孔,嘶吼著,滿是血絲的眼眸中倒映著搖晃的骰蠱。
仿佛連自己的靈魂,也被一同推向牌桌。
深夜,
蒂姆滿身酒氣,搖搖晃晃地行走在空闊的街道上。
嘴裏念念有詞,也不知嘟囔著什麽東西。
“砰!”
身前傳來一道強勁的力道,蒂姆猛地摔倒在地上。
“%#¥%(髒話)!”
言語含糊地罵了一聲,他轉過酒精麻痹下有些眩暈的腦袋,隻看見一道正快步離去的魁梧身影。
艱難起身,正想著找對麵的麻煩。
撐向地麵的手上,卻忽地傳來一道奇怪的觸感。
那是一本由古怪皮層製成的薄書。
封麵沒有任何字樣。
隻在角落,印著一個白色人類顱骨的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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