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神仙下凡,浪花淘盡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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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坐湖邊,劉裕回憶往事。
    眾人望著依依楊柳,內心無盡惆悵。
    想當年,青山園是何等熱鬧,晉朝後期的文學藝術誕生於此。
    天下第二名帖青山帖,同樣源自於青山園。
    風流名士,才子佳人。
    如今繁華落盡,風流已被雨打風吹而去。
    梁景明身邊跟著一名美婦人,夫人牽著兩個男孩,一個六七歲,另一個三四歲。
    男孩與景明長相相似,一看便知是梁氏之後。
    “父親,爺爺是什麽樣子的?”大兒子梁仁好奇道。
    自他記事起,便聽無數人講過爺爺的故事,他的師父謝靈運,更是時常懷念與爺爺遊曆天下的事跡。
    梁仁很是好奇,未曾謀麵的爺爺到底是何人物?
    梁景明目光帶著一絲追憶,說:
    “我也不知道父親是什麽人,誰也不知是什麽樣,或許唯有母親知道。”
    功名利祿於他像是浮雲,每次曆史事件,皆有父親的身影,而父親像是局外人一般。
    正如他所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爺爺奶奶還……在嗎?”
    梁仁很聰明,頗似年幼時的謝靈運,少小記事,聰明絕頂,常常問一些別人回答不出來的問題。
    “冬去春來,周而複始,總有一天,他們會回來的。”
    梁景明笑容帶著一絲惆悵。
    他年少持家,以穩健為主,謝絕宴會,閉門清修。
    一心發揚長樂派,目前長樂派大周天上品超過三人,中品四十多人,外圍子弟上百。
    這些人拱衛著柳莊的安全,成為會稽國的壓艙石。
    回想起當年輕鬆寫意的日子,梁景明曆曆在目。
    他看向妻子蕭獻容,這是蕭明的孫女,說:“獻容,你應該沒見過父親吧?”
    “小時候見過幾次。”蕭獻容說道。
    蕭獻容五歲前住在柳莊塢堡,後來父親當了官,這才跟著父親居住。
    “父親應該還不知道。”梁景明笑道,“對了,大舅哥的孩子生了嗎?”
    蕭獻容白了丈夫一眼,嗔怪道:“跟你說幾遍了,大嫂懷孕才六個月,得等到明年了。”
    “孩子有名字了嗎?”梁景明摸了摸腦袋,憨厚笑道。
    “女的叫碧珠,男的叫道成。”
    “好名字。男的以後跟我學道吧。仁兒、義兒都不喜歡方外之學。”
    ……
    劉裕湖邊靜坐良久,在大兒子攙扶下起身。
    看遍柳莊景色,回憶當年。
    劉裕忽而想起什麽,說:“二弟來了嗎?”
    “舅舅去了老家。”
    “通知二弟,晚上到梁宅吃飯,是會稽城東門梁宅,那個地方還在吧?”
    “還在,景明把那一條巷子都買了下來。保存如初。”
    “那就好。”劉裕笑道。
    那是一切開始的地方,也是最後終結之處。
    下午,日落西山,紅霞漫天,金光灑落尋常人家。
    劉裕等人來到東門。
    尋常巷陌,斜陽草樹,與年輕時似乎沒有差別。
    事物仍在,人已蒼老。
    劉裕讓眾人守住巷子口,自己獨坐院中。
    擺上桌案,一壺烈酒、鹵肉、醃菜……。
    一人小酌,似乎等待誰人歸來。
    噠噠……
    良久,遠方傳來腳步聲,腳步聲由遠及近。
    隨後推開木門。
    來者是一個略胖的老頭,嘴角總掛著淡淡笑意,像是做生意的商人,而不是大名鼎鼎的宰相林堅。
    “來了?”劉裕轉頭。
    “大哥……”林堅自然而然坐到劉裕麵前。
    “哎,當年三弟負責出謀劃策,你料理錢糧人事,我負責打天下,方有今日之基業,來,大哥敬你一杯。”
    林堅舉杯回應,謙虛道:“如果不是大哥,沒有今日江左繁華。可惜三弟不在……”
    “三弟不喜功名富貴,隻愛神仙大道,說不定已經成仙飛走了,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劉裕夾了一筷子鹵肉。
    “說不定真是,哈哈。”
    兩人說說笑笑,其樂融融。
    三吳地帶繁華程度是先前十倍,劉裕不擅經濟,基本交由林堅負責。
    此地也算是他的政績。
    夜色深深,晚風寧靜。
    “二弟,可曾記得我們三人在月下的誓言?”
    此時,劉裕問道。
    “恢複漢家江山嘛,這我當然記得。”
    “大哥不會停止北伐,義符繼位之後,還會繼續,我知道你們士人不喜歡漢武窮兵黷武,認為此乃勞民傷財。”
    劉裕放下酒杯,渾濁的目光變得堅定。
    林堅半響不語,良久緩緩抬頭,直視劉裕眼神:
    “我何嚐不想天下一統,但不是現在,南朝好不容易來的太平安寧,一旦輕啟戰端,又有無數人流離失所。”
    劉裕回答:“你們隻想一世安寧,但我們的後人生生世世不會安寧!我還會打,義符接著打,直到一統江山,完全勝利為止。”
    劉裕重重放下酒杯,長歎一聲道:
    “要怪就怪爾等生在胡虜強盛的時代吧。”
    苦難留當代,繁華待後人。
    外麵傳來陣陣喧囂,似乎有大軍調動的痕跡,隱隱有喊殺聲傳來。
    劉裕並未意外,江左豪門向來不服,如今想趁著自己年老,企圖更改太子,另立容易操控的傀儡。
    今日正好讓義符殺人立威。
    林堅麵露驚訝,似乎想不到會有這一出。
    劉裕仿佛像是得勝的將軍,笑道:“你以為廟堂可以解決所有事情,可惜有些人隻想動武。”
    外麵的喊殺變為求饒,直到消失不見。
    “二弟,飲下這杯毒酒,一起走吧。”
    劉裕將一枚丹藥丟入杯中。
    “也好。”林堅釋然一笑,隨即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毒素攻心,出乎意料的是不會感到痛苦,唯有想要昏睡的欲望。
    “好酒!”林堅不禁讚歎。
    他此次前來,已有必死的覺悟。
    林家是江左權貴的領頭羊,自己不死,義符無法繼位。
    兩人靜坐等死。
    劉裕不用飲酒,他本身到了壽命盡頭,隻不過先前一直強撐一口氣,如今亦是走到壽命的盡頭。
    嗖……
    此時,一道身影翻牆而來。
    此人體型肥碩,身手敏捷,正是消失十餘年的桓玄。
    “二位,好久不見。”桓玄帶著春風得意的笑容,他比兩人年輕十幾歲,仍處壯年。
    隱居十餘年,他已將盜天功練至大成,體內有百年內力。
    “你!!”劉裕內心有不妙的預感。
    莫非桓玄與江左某些大族合作?故意引起內亂?
    “我一會藏在此處,等劉義符回來,一舉將其殺之,之後分別扶持兩派,令你宋國內亂,哈哈哈……”
    桓玄眼含徹骨仇恨,笑容猙獰,快意道:
    “劉裕,仗你是打贏了,可惜不如我活得長,哈哈哈!!”
    林堅眼含絕望,原來自己被人利用了。
    劉裕仿佛看到義符身死,子孫自相殘殺的局麵。
    此人竟隱忍十餘年,趁著自己引蛇出洞,此人隱藏在後。
    外麵又傳來更大的喊殺聲,桓玄做了兩手準備,外軍能殺死劉義符,那就萬事大吉,如果不幸落敗,那就親自出手暗殺。
    看到劉裕錯愕的眼神,桓玄通體舒暢,道:“劉裕,你自詡英明神武,晚年糊塗了啊。”
    發泄完心中鬱悶,桓玄邁步上前,想要趁機解決兩人。
    “可惜梁嶽不在……”桓玄心有遺憾。
    三人一起殺,該有多麽爽快。
    不過……這兩人的眼神為何這般奇怪?
    嘩!
    耳後傳來風聲。
    桓玄以為別人偷襲自己,下意識轉頭反擊。
    隻見恐怖的一幕出現了。
    道人從天而降,身披鶴羽大氅,手持拂塵,麵如白玉,約莫三十多歲的樣貌。
    這張臉,竟是年輕時的梁嶽。
    此人雙目血紅,隱隱有梅花之相。
    桓玄發覺身軀動彈不得,下一刻,拂塵伸長,捆住他肥碩的身軀。
    “你你……”
    桓玄大驚失色,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這還沒有結束,梁嶽飛下來的同時,手腕一翻,變出曹操倚天劍。
    倚天劍閃爍寒光,發出虎嘯龍吟。
    劍光連閃,四肢掉落,肥碩的軀幹如花瓶倒地。
    梁嶽上前扣住桓玄頭顱。
    “百年內力?這禮物真好。”
    桓玄麵露驚恐,心生絕望,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內力被吸幹,被梁嶽一劍梟首。
    “三弟……”
    劉裕兩人見到梁嶽年輕的麵容,以及神乎其技的法術,心中驚歎萬分。
    塵封多年的疑惑,一下子豁然開朗。
    梁嶽整日沉迷神仙玄道,並非虛無縹緲,而是實踐真知。
    頓悟方知,神仙逍遙。
    林堅笑道:“踏遍青山人未老,三弟甚是逍遙。”
    “沒想到我們身邊藏著一個神仙,哈哈。三弟歸來,大局已定。”
    劉裕酣暢一笑,登基一十三年,故人已變,唯有三弟值得信任。
    此時此刻,三人再次聚首。
    “來,我們最後喝一杯,慶我們三人多年兄弟情誼。”
    “好。”梁嶽坐下。
    “來!”
    兩個老頭,一個年輕人。
    三人恰如當年,無數個中秋月圓相聚,那時沒有陰謀詭計,沒有利益糾葛,唯有相聚時日的歡喜。
    “三弟,你超脫五行,跳出曆史,不如評價一下,大哥可是英雄?”劉裕笑著問道。
    “定亂代興之君,是大英雄。”
    “我呢?”林堅笑道。
    “亦是。”
    一杯飲盡,兩人漸漸合眼。
    生得壯烈,死亦安寧。
    “大哥,二哥……慢走。”
    梁嶽舉杯,久久沒有放下。
    數十年的情誼,終有闔上書卷之日。
    曆史長河悄然流逝,浪花淘盡千古英雄,斯人蓋棺定論,永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