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飛奔(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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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不知石超為何會在此,可背後的影響毫無疑問是糟糕的,這意味著有越來越多的人在往這邊趕。
    時間緊急,劉羨必須馬上逃跑。
    他低聲對綠珠道:“抱緊我!”
    綠珠輕聲“嗯”了一聲,滾燙的上身整個貼上劉羨的背部,再無半分縫隙。
    至此,劉羨不再猶豫,他拉動馬韁,一言不發地從石超麵前越過,於雨水中奔上了大道。
    在已經暴露的情況下,再要隱藏身份潛伏暗行,完全是不切實際的。不如立刻趕時間,走最快的捷徑逃出金穀園,這才是正道。
    可這也帶來一個新的問題,若是真要奔逃,他是不可能直接去與劉聰、祖逖等人會合的。會合後固然人多,百來個人要殺出重圍,希望也很大。但從另一個方麵來說,人多也就代表著目標多,石崇是絕不會跟丟的。
    雖然短時間內,可能拿劉羨等人沒有辦法,但隻要被趁勢抓住幾個舌頭,拷打出主謀幾人的身份,劉羨就完了。
    劉聰、祖逖、阿符勒他們可以跑,但劉羨全家都在洛陽,是絕對跑不掉的。
    現在唯一理智的做法,就是劉羨自己先想辦法擺脫追兵,安全後再去河陽匯合了。
    果然,在雨中瘋狂策馬不超過數十步,背後就響起了石超的怒喝聲,然後緊接著就有人陸陸續續靠過來,在雨中提著燈籠與刀劍,如同一朵朵骨磷上的鬼火,在黑暗中倏忽間點起,而後四麵八方地,向劉羨緩慢又廣泛地包圍過來。
    密集的雨聲中,劉羨不斷擦拭眼前的雨水,不斷地估算著四方靠近過來的人數,以及最可能逃脫的路線。
    最初靠過來的是兩名騎士,他們一麵對著劉羨怒喝,一麵試圖從左右兩方進行夾擊,想以此把劉羨逼停下來。
    劉羨見狀,並沒有急著快馬加鞭,而是略微夾緊馬腹,等著兩人逐漸拉近距離,在左右靠到七八尺距離的時候。劉羨突然變速,向左猛地急靠,左手忽然拔出昭武劍,一個迅疾無比的下撩斬,隻聽見一聲悶哼,中劍的騎士已經開膛破肚。
    而右邊的騎士還沒反應過來,劉羨已調轉方向,左手劍拋接到右手中,又如毒蛇出洞,直接將他一劍穿喉。
    第一個人噴出的血濺了劉羨半身,嘴裏嗬嗬有聲但叫不出來,而綠珠臉上也覺得星星點點的一片溫暖。她訝然看著這一幕,卻見劉羨從第二個人脖子抽出長劍,回手就砍在左邊人的後頸上,徹底結束了他的痛苦。
    劉羨甩了一下昭武劍上的血,又繼續觀察四周的動靜,接著在黑暗中把劍鋒在腿上擦拭了一下,這才繼續策馬加速。
    而身邊兩匹失去了主人的馬匹則慢慢停了下來,後麵新的騎士追趕上,他們看到馬匹上兩個仍然端坐的斷頭屍體,無不心中膽寒:好快的劍!好高明的劍術!
    這種想法令他們不敢貿然向前,而僅僅是在身後不遠處尾隨,做出一副從長計議的模樣。
    但劉羨並沒有放鬆,反而精神更加緊繃。眼下雖沒有了威脅,但這樣的追逐就好比熬鷹,隻要自己稍稍顯出疲態,他們就會一擁而上。
    必須要甩開他們!劉羨下定決心,又對綠珠說:“把頭低下,身體放平,痛也不要出聲!”
    說罷,他環顧左右,確認了一下方向後,立刻縱馬入林。他這一下完全是沒有辦法的下策,衝入林間後,他幾乎毫無減速,原本纖細脆弱的枝杈樹葉掃過來,仿佛飛揚而至的藤鞭,一下下抽在劉羨身上,生疼無比,甚至撕破了衣物。
    劉羨唯一能緩解的辦法,就是抽出昭武劍,不斷地在麵前左右劈砍,盡可能削去麵前鐵風般的枝條。這樣確實對窘境有所緩解,可即使如此,他的身上仍多了不少血痕。
    但與此同時,他的策略起到了作用,狂風仍在耳邊呼嘯,但身後的馬蹄聲漸漸消失了,似乎在叢林中縱馬的隻有自己一人,那些追兵們無法在林間保持原有的速度,已經逐漸被劉羨甩開。
    成功逃脫了嗎?劉羨一麵辨別方向,左右閃躲,一麵捫心自問。雖然情感上他想要鬆懈,但理智正不斷地撫摸著他的脖頸,告訴他前方仍然有幾道險關。
    就剛剛的兩次追逐裏,自己雖說成功擺脫了追兵,但金穀園太大了,自己本打算走最快的捷徑,可實際上還是被逼得放慢了速度。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刻鍾,消息恐怕已經傳到石崇耳裏了。若是他臨時反應過來,全力追捕自己,恐怕人馬已經在包過來的路上了。
    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想要出園,除了正門外,無非就是東南與東北兩個方向,算算時間,劉聰祖逖那邊應該還沒走,自己沒得選擇,隻能往東南的密林走。
    可沒有選擇,往往也就意味著,對方的辦法比自己更多。
    終於,在花費大約一刻鍾後,劉羨再一次穿過了杏林,淅淅瀝瀝的雨水再次打在身上,身後的綠珠正在微微發抖。劉羨這才想起來,身後還有一名佳人。他回頭一看,綠珠臉色蒼白,雙唇緊抿,連雙眼也如雌兔般緊閉著,而環在劉羨腰間的玉臂,也擦有一道道紅痕,顯然這一路穿過來,她既害怕又疼痛,但也確實如他吩咐那般,強忍住了沒有發聲。
    劉羨拍了拍她的手,安慰說:“別怕,還有最後一程,衝過去就好了。”
    聽到這句話,綠珠睜開雙眸,深深地看了劉羨一眼:此時的劉羨渾身是血,血腥味濃重得難以想象,而且黑夜裏,他的眼睛閃著黑光,形象簡直如阿修羅般可怖,但神奇的是,綠珠全隻感到可靠和放心,縱使在雨中依然發冷,身體的顫抖卻離奇般消失了。
    綠珠蚊呐般嗯了一聲,低聲說:“我相信公子。”
    劉羨笑了笑,而後回過頭,長吐一口氣,繼續鞭馬向前。
    天上的雨水愈發小了,若說開始是鋪天蓋地,剛剛是連綿不絕,眼下就隻是滴滴答答,繼而有變為淅淅瀝瀝的趨勢。頭上的烏雲也不知何時淡薄了,隱隱間能看見天上月亮的輪廓,黑夜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而是依稀可以望見百步外的距離了。
    可這樣一陣短暫的暴雨,依舊給道路帶了極大的影響,除去少部分石路外,大部分的土路都已經變得濕軟泥濘,劉羨的速度不得不減慢下來。
    而奇怪的是,在這種道路下,劉羨的行程竟非常順利,並沒有遇到石崇的追兵。
    但劉羨不敢放鬆警惕,如果是真的誤判了他的位置那自然好,但若是另一種情況,想要突破重圍就算是要命了。
    很快,他看到了石崇的布置,且恰恰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那種:
    在距離銀杏林還有百餘丈時,劉羨遠遠望見了星散羅布的燈火。
    根據數量判斷,人數大概有二十人左右,這些相隔數丈散開,都配有馬匹。這就好比一張羅網,看似散漫疏忽,但實際上隨時可以集結起來,一旦發現劉羨,就可以將他團團包圍。
    劉羨吐了一口氣,看來一場血戰是無法避免了。
    他稍稍停頓,用衣袖再次擦拭手中的昭武劍。說起來,今夜劉羨其實是人生中第一次殺人,而且是在短短兩刻鍾內,他接連殺死了三人,其中一名是聞名荊楚的劍宗,另外兩人顯然也是好手。
    劉羨的心中並不是沒有波瀾,但奇異的是,他的頭腦卻非常清醒,似乎與情緒抽離開了,在為死人的慘狀感慨默哀的同時,他同時又在思考另一件事情:在接連飲血後,昭武劍的劍鋒是否依舊鋒利?若繼續戰鬥,它又能堅持砍斷多少根骨頭?
    這些答案不太樂觀。
    但好運的是,大概是得了不許誤傷綠珠的命令,他們這些侍衛都沒有用搶劫時備用的弓弩,不然圍著遠射,劉羨肯定是立時斃命。眼下既然還能肉搏,就有逃出生天的機會。
    劉羨開始再次策馬,而這時,那些騎士也發現他了。
    “停下!停下!”這群人也開始策馬,向著劉羨一麵大喊,一麵向他迂回包抄,逐漸在草地上形成一道圓弧,顯然是要利用人數的優勢,逐步形成一個包圍網,將他的活動範圍緊逼壓縮。
    如果他們成功,劉羨當然就會束手無策,但劉羨當然不會坐以待斃。在這種情況下,真正的勇者才能獲得一線生機。
    他毫不猶豫地先朝著正中間一人相衝對撞,幾乎是處在一條直線上。如果雙方撞了個結實,結果隻有立斃當場。
    對麵的騎士吃了一驚,他本是做好了馬上拚劍的準備,不料對方竟然選擇的是同歸於盡的做法,頓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下意識地想驅馬變向,結果就是向劉羨露出了破綻。
    劉羨一劍砍去,但出乎劉羨意料的是,昭武劍切入敵人身上,入手的觸感竟然是堅硬的鈍感,顯然劍鋒並沒有入肉,而是砍到了一層防禦上。
    根據觸感和劍下叮鈴鈴的響聲,劉羨心中暗叫糟糕:這人應該穿著西域鎖子甲!
    與明光鎧、兩當鎧等重鎧不同,鎖子甲輕便透氣,極為小巧,不易發現,雖然防禦力遠遠比不上尋常重鎧,但在這生死時刻也足以救命了。
    在鎖子甲的防護下,這必殺的一劍變成了一記重槌,將敵人推翻馬下,隨後濺起一地水花,並伴隨有微末的呻吟,顯然摔得不輕。
    但這不是劉羨想要的效果,本來在以一敵多的情況下,隻有快速的殺傷才能打擊敵方的士氣和力量。可若是這些人都穿了鎖子甲,那劉羨想要以殺立威,令其餘人膽寒的想法就變得無法實行了。
    果然,那些包圍過來的騎士們愣了愣,但見受傷者並無大礙,頓時信心倍增,加速向劉羨包抄而來。
    而劉羨想要抵抗,此時也隻有兩個辦法,要麽砍去敵方握劍的手,要麽直接劍劍穿喉。但敵人隻需要防禦自己的頭部,而自己還必須掩護身後的綠珠,這根本就不是一場公平的較量,再高明的劍士,恐怕也難以在這種情形下取得勝利。
    此時又有兩名騎士靠攏過來,他們得意洋洋,仗著自己身穿鎖子甲,並不做過多的防護,直接就朝劉羨揮劍而來。
    劉羨見狀,也是發了狠,先是用力一斬,將右邊的劍刃格退;而麵對左邊的劍鋒,他展現出驚人的眼疾手快,身體微微搖晃躲開攻勢,竟一拳擊打到對方的劍格處,用力一拉,同時右手中的長劍虛晃一下。對方在寶劍的寒光中將身子一閃,手中的長劍就被劉羨奪走了。
    劉羨揮手飛擲,奪來的劍刃頓如電光疾馳,在鎖子甲前爆出一抹火光,硬生生透甲而入,自胸膛穿了過去!
    中劍的騎士看著胸口,滿臉不可置信,但身體已經由不得他控製,徑直栽倒在地上,鮮血如泉水般汨汨流出。
    其餘的騎士們頓時膽寒,糾結著是否要繼續上前。
    這時有人說:“不要怕,他劍術再高,也不過是一個人!是人就會氣短力竭,我們糾纏他一陣,不怕他不倒!”
    這句話正中要害,事實上,經過這段時間高強度的搏鬥後,劉羨確實已露出疲態,使出剛剛那一擲後,左臂都有些發軟了。
    不能再纏鬥下去了,必須立刻走!
    劉羨也不等他們反應,趁著自己打出了一個短小的缺口,就立馬往銀杏林衝去。他策馬數十步後,剩餘的騎士才如夢初醒,緊跟著追上去。
    可這一次,劉羨無法再像之前那樣擺脫他們了。不僅是因為這些騎士身穿鎖子甲,在林間也可以橫行無忌,而且他們坐下的都是價值數金的好馬,與劉羨胯下這匹青鬃馬馬力等同。雙方根本拉不開距離,如果這樣追逐下去,等待馬匹都精疲力盡,劉羨根本沒有任何逃脫的希望。
    還能衝出去嗎?在這種悲觀的局麵下,劉羨又開始思考,但沉思少許後,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已經被逼到了絕境。
    不過這也是理所應當的,因為他事前的計劃並不周詳,有疏漏自然就會犯錯。
    可對他來說,犯錯的代價有些太大了。
    劉羨沒有放棄,他總覺得事情還有轉機,雖然這種想法可能是盲目的,但放棄了就一定沒有轉機。
    雨絲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停了,月光也灑下來,在銀杏林間製造出了光明與陰影的分界。在這清輝中,劉羨努力地往前看,尋找著未知的生路與前途。
    就在將要走出林間的時候,一匹漆黑的快馬在右側的平野上奔馳而來,簡直就像是一陣黑風,毫不費力地就抹平了兩騎間的百餘步距離,與劉羨並駕齊驅,並引起了綠珠的一聲驚呼。
    “喲?哪兒來的小娘子?這麽標致!”
    是誰?劉羨回頭看,隻見一匹雄壯若龍的黑龍駒身上,正坐著一個矮他半頭的羯胡小子。
    阿符勒對劉羨說:“喂,要試試這匹快馬嗎?”
    他咧開嘴,露出一個非常得意的笑容。
    石崇的一眾騎士穿過銀杏林,皎潔的月光下,他們立刻在平野上搜索黑衣人的身影,可令他們沒想到的是,原本與他們相距不遠的劉羨,就在這出林的短短幾個呼吸間,突然就換騎到了另一匹馬上。
    那匹龍馬在奔跑,但馬蹄之快,更似騰飛,在泥濘的土地上,它竟絲毫不受影響,就連踏過的月光都來不及印下它的蹄印。那些騎士們試圖在後方追趕,很快就絕望的發現,這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他們隻能眼睜睜看著劉羨等人的身影化為墨痕,迅速湮滅在雨後的月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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