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蘇醒(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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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宮血戰了足足一個多時辰以後,孟觀帶著援軍終於姍姍來遲。
而隨著孟觀的抵達,巨人戰死,自然也就宣布了大局已定。月夜之下,宮衛與援軍裏應外合,剩下的叛軍潰不成軍,他們雖然想做出一定的反擊,但是奔走無路,前後遭敵,看不到任何成功的希望,最終被一個不剩地殺了個幹淨。
而作為這支奇襲東宮的領導人,三楊之一的太子太保楊濟,他見大勢已去,歎息片刻後,不等孟觀將他捉拿,當場橫劍自刎,頗為壯烈,但這阻止不了他被斬首示眾的命運,即使已經成為一個死人,楊濟依舊被禁衛割頭上交,並作為謀反的禍首,傳首州郡。
不過這一切都和劉羨無關了,在目睹到孟觀趕到,巨人身死後,劉羨心中一鬆,骨折的痛苦終於無法忍受,令他雙眼一黑,直接暈倒在地,隻模模糊糊地聽見江統在旁邊呼喊著什麽,但最終沒有聽清,意識已經倒入一灘死水裏。
黑暗中,劉羨的意識似乎離開了身體,但離奇的是,他卻又感到昏沉的滿足。似乎是變成了一條遊魚,回到了母親大海般的懷抱裏,隨著洋流任意飄蕩,身邊的一切都是晶瑩的,純潔的,且什麽煩惱和困惑都不複存在,似乎隻需要這個世界裏昏睡就好,而原本世上的那些事物,什麽政變,什麽楚王,什麽太子,什麽皇後,都和自己沒有關係。
經曆過這一次血戰後,劉羨隻覺得人生太累了,他想得到一次好的休息,甚至是一次永遠的休息。
但這個想法也就是一瞬,並不真實,很快,這個昏沉的時間就結束了,繼而轉變成一個遙遠的夢,牽引著他往前走,前方似乎有很多熟悉的聲音在召喚他,像是母親的聲音,又像是妻子的問候,還像是老師與父親們的鼓勵……
劉羨聽不清楚,所以他向前走,但走著走著,這些聲音就漸漸交融,糅合,又分離,起伏,最後變作一首不能形容的歌,好像是一個女人唱的情歌,又好像是一個男子唱的壯誌歌,最後竟變成了天地間寥寥無痕的風聲。
突然之間,一股股的熱氣覆在了他臉上,接著他感覺有一個又熱又軟的東西在自己臉上爬,令劉羨覺得癢癢的,他忍不住想笑,接著便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這個噴嚏是如此響亮,連帶著他自己陡然一驚,睡意和昏沉都煙消雲散,然後睜開了眼睛。
在他的眼前,出現的是一名宮女的臉,她正拿著一卷熱毛巾,在劉羨臉上上下擦拭著。劉羨下意識地想要活動手腕,結果徑直坐了起來,然後感到右臂一陣鑽心的疼痛,讓他忍不住痛呼出聲,嚇了一旁的宮女一跳。
宮女連忙說:“世子不要妄動,您手上還有傷呢!”
劉羨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和巨人的搏鬥中骨折了。他往下看,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經換過了,換了一身繡著竹紋的綢製錦袍,而受傷的右臂已經被兩片竹片夾著包起來,然後裹上了十來層紗布,最後掛在劉羨的脖子上,打了個結。紗布裏麵應該裹了不少草藥,有一陣清涼感,且冒著讓人皺眉的氣味。
宮女趕緊服侍著劉羨躺下,說道:“世子再歇息會吧,眼下還是辰時呢!”
劉羨看向殿外,發現明媚的陽光正照著台階,依稀能看見幾叢殷紅的杜鵑花,他笑問道:“我有點糊塗了,這是在哪兒?”
劉羨的笑很溫暖,令宮女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回答道:“世子,這是在東宮的西殿啊!”
“啊?”劉羨吃了一驚,難怪自己不熟悉,他連忙道,“這不是殿下的後宮嗎?我在這裏,是不是逾矩了?”
“哪有的事情!世子您昨夜勇鬥叛軍,力挽狂瀾,大家都看在眼裏。太子殿下說,沒有您,他都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哪裏會在乎這些呢?是他親自把您安排到這裏的,您不用多心。”
“原來是這樣,過獎了。”劉羨長舒了一口氣,又連珠炮似地問道,“那你知道嗎。宮中現在怎麽樣了?叛軍現在又怎麽樣了?洛陽現在局麵如何?”
“這……”
看到宮女麵露為難之色,劉羨頓時醒悟過來,她隻是一個宮女,哪可能知道這些?就露出一個歉意的神情,說道:“那勞煩你通報一下殿下,就說劉羨醒了。”
宮女心領神會,知道這是想和太子談話的意思:“世子不多歇息會嗎?”
“勞煩關心,可我大概是個勞碌命吧,隻想著能為朝廷盡些忠,為國家出點力,也就沒有別的追求了。”
劉羨這句話很顯然是句玩笑,但說出來卻又不讓人覺得虛偽,那宮女聽了,也不禁捂嘴笑了笑,然後收起毛巾和水盆,向劉羨微微行禮,便轉身趨步出去了。
而後劉羨眯了一會兒,就聽到殿外響起很許多腳步聲,顯然來的不是一個人。
太子司馬遹人還沒到,聲音先到了,他用少年的音色,故作老成地大笑說:“來,快看看我們東宮的大英雄!”
然後就帶著呼啦啦一群人,直接在劉羨麵前站定了,又說:“你平日可瞞得我好苦,竟然從來沒告訴我,你還有這樣一身好本領!”
也不等劉羨回答,又轉過頭對一個醫療打扮的人說:“秦醫療,你得好好治治他的手,他這隻手,可是力挽狂瀾過的手,以後如果揮不動刀,可是朝廷的損失。”
秦醫療賠笑道:“殿下,方才我已經看過了,世子雖然骨折,但好在沒有別的什麽大礙,接下來需要的是花時間靜心調養。”
“需要多長時間?”
“要取下夾板,大概需要兩到三個月,但要徹底養好,恐怕沒個兩三年是不行的。”
“兩到三年啊……”司馬遹有些遺憾,他轉首對劉羨說:“我還準備讓你徹底養好為止,但現在看來,好像有些時間太長了。這樣吧,懷衝,我給你放個半年的假,好好在家養著,你可不許埋怨。”
“殿下說笑了,這都是臣子的本分。”
劉羨微微四顧,打量著跟隨司馬遹進來的那些人,不出意外,基本就是東宮裏的官署:王敦、江統、魯瑤、劉喬、楊準、馮蓀……除了這些人外,劉羨出乎意料地發現,孟觀竟然也在此處,他見劉羨的眼神望過來,露出歉意的笑容,微微點頭,劉羨也向他微笑示意。
而司馬遹在聽了劉羨的回複後,喃喃道:“臣子的本分,臣子的本分,我看有太多人不知道自己的本分,才把社稷搞成這幅模樣!”
他表麵上是喃喃,可實際上卻是在向身後的人施壓,繼而找了個草席坐下,對劉羨道:“昨天東宮的宮衛,死了有一百八十人,算上重傷的,足足有三百二十九人,楊公他平日不發威,我倒還不知道他有這般能耐。”
這句話本意是譏諷,但對於劉羨來說,卻是切身體會,他道:“楊濟能被先帝重用,自然不會是無能之人,相比之下,宮中的宿衛確實沒有太多經驗,但總也是盡心了。”
“盡心?或許吧。”司馬遹笑了笑,他沒有就這個話題談論下去,畢竟東宮有四千宿衛,可除了昨夜臨時征召的宿衛外,其餘大部分宮衛都在隔岸觀火,雖然這可以理解,畢竟事關生死。但理解不代表可以原諒,從今天開始,一大批宮衛軍官將要論罪處置。
司馬遹繼續說回楊濟,他道:“楊公的本事可不止這麽點,方才孟中郎和我說,楊公他殺掉了看守府邸的眼線,然後在沿路數千人的戒嚴巡邏下,他神不知鬼不覺地穿了過去,而後突襲東宮。真是駭人啊!哪怕是魏武再世,用兵也達不到這等境界吧。”
“孟中郎,是你親手殺了楊駿,也是你來救了我,說來,你也是一個知兵之人了,你說說看,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孟觀啞然,良久才說道:“殿下,有時候用兵,不止是看兵法高低,有時候也看運氣。”
“運氣?”
“兵法中所謂的天時地利人和,裏麵的天時便包含有運氣。”
“殿下,無論是再強的將領,他們也不可能謀算到戰事中的一切細節,有時候成敗也必須得靠運氣。比如魏武帝曹操,他雖然在官渡之戰取勝,但不得不承認,其中許攸來投是他不可或缺的運氣。又比如周瑜赤壁大戰,如果沒有等到東風的運氣,他也就不能縱火擊敗曹操的水軍。其實所有的戰事都這樣,三分在人算,剩下的七分都在運氣。”
司馬遹挑了挑眉毛,冷笑道:“所以,孟中郎的意思是……楊濟能夠領著亂軍越過層層戒嚴與搜查,還有那麽顯眼的一個巨人,直接攻打到東宮,靠的都是運氣?”
而孟觀也臉色不變,他冷靜地回答道:“確實是運氣,右軍將軍裴頠在接管左軍後,聽說楊駿的幕僚們大多數往宮中去了,便借調了一部分禁軍前去收捕,結果打亂了布置,正好出了疏漏。”
“正好?”
孟觀又道:“如果太子堅持說,不是運氣的話,那就是另一個答案。”
“在城東和城西間的禁軍裏,不管是出於畏懼還是別的什麽心思,巡邏的五千禁軍裏有人,或者說,全部,故意放縱楊濟通過,以此來脅迫東宮,太子殿下是這個意思嗎?”
司馬遹注視著孟觀沒有說話,而一旁的眾人也神色緊張,不敢多說半個字。
劉羨聽出來了,這次東宮夜襲,看來是楊濟自己得到了楊駿府邸被攻打的消息後,鋌而走險,直接帶領自己的死士來奔襲東宮,想要絕地反擊。
可奇怪的是,不知是他自己從哪裏得到了情報,買通了什麽人,還是禁軍中有人響應,反正,他是一路暢通無阻地打到了東宮,並且一度險些擒獲太子。
現在楊濟已死,他的那些死士也盡數為他殉葬,戰亂是平息了,但是他是怎麽打到東宮的,卻成為了一個謎。
可對於司馬遹來說,這個謎卻是不可不解開的,畢竟,他無法用運氣這個理由來說服自己,越過一條街可能是運氣,越過兩條街也可能是運氣,可楊濟是生生從城西越到了城東,橫跨整座洛陽城,這怎麽能用運氣來解釋?一定是幕後有人設計謀害司馬遹,所以才會有這樣一個結果。
而另一方麵來說,司馬遹又不能解開這個謎。
首先,他還太過年輕,勢力根基都太過淺薄,根本不可能將這件事查清;其次,這個事件波及的人實在太廣,五千人裏麵,有多少士族官僚,有多少宗室俊彥,若真鬧起來,把這些人都波及進去,可能會得罪太多人,這個成本是司馬遹不能承受的;最後,眼下不管想謀算他的勢力是誰,都必然不是小勢力,一旦公開決裂,太子能否取勝,也是一個問題。
孟觀顯然知道司馬遹的窘境,他現在剛剛在倒楊中立下大功,還未封賞,實在不想另生事端,所以方才那些話的意思,也是勸司馬遹隱忍為上。
司馬遹笑了笑,他說:“好,好,看來楊濟真的是有好運氣,真羨慕啊,如果我幾時也有這等好運氣便好了……”
說罷,司馬遹起身長歎,走到劉羨身前,掂了掂劉羨的傷臂,繼而說道:“我欠你一條命,以後若有什麽難處,不管什麽事,隻要你找我,我一定會幫你一把。”
“你現在也不用著急做什麽事,今天的功勞,我已經給你報上去了,這點論功行賞的權力,我還是有的,我已經通知了你的家人,等會就有牛車來接你回去……”
這麽說著,他也無意再在這裏多談,隻是讓秦醫療把養傷的藥方寫下,又配了幾副草藥,就很快出殿去了。
剩下的同僚們也都吹捧了劉羨一番,便緊隨太子而去。
隻有孟觀停留下來,對劉羨歎道:“懷衝,我當日沒有聽取你的建議,你不會怪我吧?”
劉羨知道,孟觀說的是密謀政變草案的時候,孟觀未采納劉羨加強東宮防禦的建議,最後才釀成了這一次意外之禍。
他回答說:“是孟兄一箭救了我的性命,我怎麽會怪您呢?”
孟觀的神色緩和下來,他祝福道:“好好養病,雖然有這麽一出意外,但我們大獲全勝,好日子就要來了,以後有的是意氣風發的時候!”
是的,政變已經基本結束,楚王一黨在此次政變中獲得了全麵勝利。但在經過了東宮夜襲後,劉羨卻忍不住想:倒楊本是一次眾人支持、完美無缺的計劃,最後竟弄出了這麽大的岔子,那司馬瑋想要接管朝政,就會如預想中的那麽順利嗎?
而且,根據司馬遹的表現,劉羨對於此次幫助楊濟奇襲東宮的勢力,也隱隱有了猜測。
沉思間,殿內又隻剩下劉羨一個人了,他將這些心事放下後,百無聊賴地打量著門外的景色,畢竟他現在有半年帶薪假了,也不用急著想這些。
不料餘光瞟到門框時,劉羨偶遇了一個好奇的眼神,這讓他一愣,還未用心去看,公主就如蝴蝶受驚般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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