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賈後讓步(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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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劉羨在詔獄中立下心願的當晚,在皇宮中,另一場事關他命運的對話也在進行著。
    在徹底掌權的這些時日裏,皇後賈南風分外快意。
    在身為太子妃時期,武帝司馬炎對她多有打壓,雖然她有平陽賈氏的背景作為倚仗,但奈何司馬炎的後宮是如此之多,數千個妃子裏總有一些不識時務,深深刺痛了她。賈南風將這些人的姓名都一一記在心裏,如今就是清算的時候了。
    那些敢對她視而不見的,賈南風將她們盡數打入冷宮;那些敢對她外貌麵露譏諷的,賈南風讓她們統統去做舂米苦力;那些敢對她背後議論的,賈南風便全部割了她們的舌頭;至於那些曾經仗著深得司馬炎喜愛,敢對她頤指氣使的人,賈南風便把和如今的後宮妃子們一道,一個不剩地送進了金墉城。
    當然,賈南風最恨的還是廢太後楊芷,畢竟楊芷曾經在她最落魄的時候,故作大度,求司馬炎放過她的性命。這實在是太可恨了!以她的出身,司馬炎又能拿她怎麽辦?可楊芷竟然利用這個時候施恩,看上去是顧全大局,實際上分明是想借機要挾她!
    所以賈南風一直懷恨在心,最近一直在深思,該如何玩弄這位廢太後。是直接讓她去做背炭奴呢?還是做自己的浣衣奴呢?抑或是效仿先賢,直接把她做成人彘呢?
    正當她滿懷欣喜地思考這件事時,中書令張華忽然前來拜見,說有大事要與皇後商議。
    賈南風對這位司馬炎從寒門中拔擢的王佐才子,還是非常敬重的,大概是因為相貌醜陋的緣故,她反而能越過人的出身,去審視一個人的才華。故而她親自迎接,並詳細詢問張華前來的緣由。
    張華回答說:“皇後,臣這次來,是為了上次那件事,已經到壓不住的地步了。”
    “哦?”賈後稍一思忖,問道,“張公說的是,長淵和那個楚王死忠的那件事?”
    “是,魯公這件事已經引起眾怒了。”張華低著頭,頗為無奈地說道:“安樂公世子劉羨雖然確實是楚王一黨,但是卻並未參加政變,魯公強行將他羈押在詔獄裏,至今都拿不出一個罪名來,很多人都為他說情。”
    賈後皺眉道:“怎麽會拿不出罪名來?他莫非很幹淨麽?”
    “劉羨這個人的人品確實是不錯的,他自恃是劉備之後,又有些才能,所以頗有些傲氣,很多事情都不屑去做,喜歡得罪人,也正因為如此,就得罪了魯公。”
    “這樣啊……”賈後稍一思忖,又問道:“我記得不是抓了不少楚王死黨嗎?不能讓他們做個偽證?”
    “魯公已經做過了,可效果不好,很多人寧願死,也不願意做這個偽證。”
    “這人有這麽好的人緣?”
    “是有一些,不過主要是在楚王失勢後,他還陪楚王走了最後一程,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如果做偽證,不僅有違朋友之義,也有違君臣之義,以後哪怕得生,恐怕也名聲狼藉了……”
    賈後聞言,輕輕哼了一聲,譏諷道:“如果人都死了,要名聲還有什麽用?隻要人活著,名聲再差都可能有翻身的一天。天下的蠢材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
    “是。”張華低下頭,繼續說道,“可殿下,總要拿個辦法出來,不然可能會出一些亂子。”
    “會出什麽亂子?”
    “前些天,有些楚王殘黨,跑到梁王府上說情,梁王不想答應,又害怕得罪他們,於是就開了個天價,說要救人,就給他兩萬金,他就來宮中說情。”
    “兩萬金?”即使是賈後,聽到這個數額後,呼吸也不禁一滯,挺直身子,鄭重詢問道:“他們湊到了?”
    “是的,他們湊到了。就在今天早上,整整四輛車,一千五百枚馬蹄金,兩千根金條,還有一萬枚銀錠,現在就停在梁王王府前。”
    張華頓了頓,微微抬首去瞟賈後的神情,說道:“梁王現在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隻好讓我來問殿下的意見。”
    賈後的神色高密如雲,看不清喜怒,隻說道:“知道是怎麽湊出來的嗎?有哪些人參與?”
    “這恐怕不好查,梁王也不敢問,畢竟這些楚王殘黨,還是有不少人在禁軍活動,他們可能沒膽子到朝廷上來鬧事,但至少能到梁王府上鬧事。”
    “不見得吧?”賈後嗬嗬笑了兩聲,用冰冷的語調道:“是梁王不敢問,還是不想問?”
    “殿下,事情鬧到這個地步,恐怕已經顧不上這個了。除了梁王以外,還有很多人來給劉羨說情。”
    “還有人?還有哪些人?”
    張華從懷中抽出一遝黃紙,遞給賈後,在賈後一麵看的同時,他一麵匯報道:“楚王當了這麽多年的賢王,在宗室中的聲望還是很高的。”
    “除去梁王外,清河王(司馬遐)、長沙王(司馬乂)、成都王(司馬穎)、齊王(司馬冏)、隴西王(司馬泰),甚至還有遠在揚州的淮南王(司馬允),都上了奏表,希望朝廷不要無罪而誅,有傷聖德。”
    “還有三位駙馬,王粹、王敦、華恒,他們都和劉羨有同僚之誼,也上了疏,請求朝廷網開一麵。”
    “最要緊的是這份,前治書禦史陳壽,去找了所有的蜀漢舊黨,聯名上了一道疏,說希望朝廷能給一個體麵的說法。”
    “剩下的就是一些比較零散的上表,但也不可小覷,文壇的幾位領袖,年長的如彥輔公(樂廣)、子雅公(劉頌),還有已經病重的小阮公,年輕的如陸士衡(陸機)、周伯仁(周顗),都極言劉羨之才華,說殺之可惜。”
    介紹完後,張華再次去打量賈後的神情,這次,賈後盯著手上的紙張,雙眼幾乎眯成一條縫隙,熟悉賈後的張華知道,這是她起了殺心的征兆,但這並非是凶兆,因為一個人越是想殺另一個人,那她的行為就會越是謹慎,就和猛虎一樣,在發起必殺的一擊前,它反而會蟄伏爪牙,等待合適的時機。
    果然,等賈後翻閱完所有的奏表後,她將其置於一旁,直接問張華道:“張公,依你之見,這些人是有預謀,有主使,還是自發行事的呢?”
    張華回答道:“應該會有一些主使,但應該也有一些,是自行其是。”
    “有沒有太子的事?”
    “沒有太子的事。”
    “沒有?”賈後用手指輕彈了一下桌案,笑道,“我幾乎都要以為,這個劉羨才是太子了。”
    張華也在心中感慨,誰也想不到,這個出生時門可羅雀的安樂公世子,竟然在不聲不響間,就發展到了這個地步,這完全是不可思議的。
    不過細細觀察他的履曆,卻發現這也很合理。劉羨是一個有才華的人,是朝中數年一出的灼然二品,又早早傍上楚王和太子,他確實天然地處在權力中心,發展出這樣一份駭人聽聞的人脈,其實理所當然。
    賈後也明白這一點,她雖然不認識劉羨,但光看這些求情的文章,就理解了侄子對他的憤怒,這應該是一個眼高於頂的人,可又是一個沒有實權的人,卻偏偏能得到這麽多人的喜愛,這毫無疑問是對自己權力的不尊重。
    但現在確實不能殺了他,不管梁王是有心還是無心,但現在大部分宗室都想救這個人,哪怕是真正的皇帝,也不可能違背如此龐大的宗室意願,何況賈後並不是真正的皇帝。
    想到這裏,賈後就已經準備讓步了。她對張華道:“我馬上把長淵叫過來,怎麽處理,今天就商量出個辦法吧。”
    說罷,她便喚來了董猛,讓他立刻去找人。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賈謐便滿臉得意的回來了,如今他滿麵春光,似乎遇到了什麽好事,能令他隨時隨地笑出來。
    但聽到賈後叫他來的緣由後,賈謐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他不可思議地問道:“劉羨不過是一條死了主人的野狗,有什麽好可惜的?”
    賈後沒有作聲,而是張華回複說:“魯公,現在殿下剛剛掌握大權,全天下的人都在看著,有些事情,還是要體麵一些。”
    “有什麽不體麵?他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不是嗎?”
    “這不是您應該說的話……”張華苦笑道。
    大逆不道這種罪名,隻能適用於君父,賈謐既非劉羨之君,又非劉羨之父,兩者根本聯係不到一起去。
    賈謐其實也清楚,但他就是不甘。現在他已經占據了絕對的權力優勢,居然還是奈何不了劉羨,這豈不是說,劉羨之前嘲諷他是一隻借勢的蝸牛,就是無可反駁的真相嗎?
    這時還是賈後開口,她對賈謐說:“長淵,不要心急,有些事情,不是心急就能辦到的。”
    “就好比打獵,要捕殺老虎之類的獵物,想一箭就射死,這是很難的。你不僅要射它,更要防止它受傷時的反撲。大多時,我們要注意保護自己,這和射死獵物一樣重要。”
    賈謐明白姨母的意思,這是要自己先忍耐,可他卻還是不甘心,問道:“可難道就這樣看著獵物逃走嗎?”
    賈後笑道:“當然不是,弓在你手裏,你既然已經讓獵物受了傷,就已經掌握了主動。”
    “你可以先吊著它,溜著它,把它逼到一個逼仄不利的角落裏,讓它進退兩難。”
    “等它流的血多了,力量削弱了,你再發難,就十拿九穩了。”
    “輸贏不是一時的事情,而是事關生死的事情,不可不小心謹慎。”
    說到這,賈後轉首問張華道:“這還是我未出嫁時,我家大人教給我的一點道理,以張公之見,可有可取之處?”
    張華笑道:“武公(賈充)不愧是社稷之臣,臣深感欽佩。”
    他見賈謐臉上仍有不忿之色,就又勸說道:“依我看,魯公之所願,其實就是想毀掉劉懷衝吧。”
    “是。”
    “如果魯公真的想毀了劉懷衝,繼續把他關在詔獄裏,是沒有用的。”張華撚著胡須,輕笑道,“像他這樣心高氣傲的人,您越折磨他,他越自得其樂,覺得自己了不起,然後越來越自以為是。”
    “什麽人可以被毀滅,不可以被打敗,這就是他們的信條。”
    “您越跟他對著幹,就越是沒有結果。”
    賈謐確實有這樣的感想,所以哪怕他不喜歡張華,此時也不禁問道:“聽起來,張公有對付他們的法子?”
    “當然有法子,這樣的人,在下以前見得多了。”
    “在十幾年前,先帝朝時,有個蜀漢遺臣,叫李密,他就是這樣的自命不凡,整日在京師指點江山,抨擊時政,得罪了很多人,但他毫不收斂。”
    “然後武公(賈充)就出了個主意,把他調到河內溫縣去做縣官,看看他的那些理想,在現實裏會碰得怎樣頭破血流。”
    “然後呢?”
    “然後就是閑置,不管他在那裏做得如何,是好是壞,得罪了哪些人,又做出了什麽成績,武公都壓著,隻當這個人不存在,不讓他進京,這一壓就是十年。”
    “等過了十年後,那個自命不凡的李密不見了,變成了一個悒悒無言,麵露死氣的病人,到洛陽述職時,對先帝發了一通脾氣,最後回鄉病死了。”
    “……”
    麵對著賈謐的沉默,張華笑道:“魯公,權力是沒有好惡的,同樣,執掌權力的人,也應該像天道一樣,不表現出好惡,隻有這樣,才能讓那些自以為是的人認清現實,認清自己什麽都不是。”
    “所以我建議您,可以把劉羨調出洛陽,發配到一個苦寒之地當縣長,然後以洛陽的家屬為人質,讓他當到天荒地老。”
    “如果您還有什麽執念的話,他不在洛陽,沒有人能護得住他,那很多手段也就用得上了……”
    張華的話每說一句,賈謐的眼神就明亮一分,說到最後,他臉上的得意與嫵媚幾乎和來時一樣。
    賈謐笑道:“張公不愧是王佐之才啊!這個道理,我之前摸到了一點皮毛,而張公的話,真是令我茅塞頓開。您說得對!就應該這麽辦!”
    “這樣吧,這個縣要在邊塞,要夠亂,夠苦,但不要派得太遠,給他一個念想,防止他狗急跳牆,直接跑咯。”
    “怎麽樣,張公,有沒有合適的地方?”
    這個問題對張華來說,實在是太簡單了,他回複道:“馮翊郡,夏陽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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