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又見神射手(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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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矩在受到郤安所托時,起初本想拒絕。畢竟李矩這次出行,是受命護衛縣君張瑜,送他到長安述職的。夏陽的亂事與他何關?若不是張瑜眼下病倒了,他們恐怕都不會在夏陽有所停留。
    如今張瑜病重,李矩身為屬吏,第一職責應該是守衛在張瑜身邊,若是遭遇了什麽不測,毫無疑問也是李矩生涯的恥辱。
    故而李矩婉轉地將想法告知郤安,自稱道:“李某眼下位卑,恐怕不能擅離職守,還請郤縣丞見諒。”
    郤安卻笑笑,再次勸說道:“李君剛剛不還說,想要成為名將嗎?我們縣君說過,要做到名將,不僅要有名將之誌,更要有名將之心,將天下職責扛在肩頭,李君難道沒有這種心情嗎?”
    “張縣君這裏有我照顧,必不會有事。反倒是我們這剿賊吃緊,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李君如此神射,若不能用在戰場上,為民除害,豈非可惜?”
    李矩轉念想了想,確實也是這麽個道理,他也確實想看看這位劉縣君是什麽模樣,所以斟酌片刻後,還是答應了。
    所以,在劉羨對峙梁山寨的第六日,他隨著運送糧秣箭矢的隊伍來到了前線。
    初來乍到,李矩一眼就看出了劉羨麵臨的窘境。畢竟縣卒們的披甲率實在是低的感人,三百個人隻能湊出十副完整的甲胄,質量還都堪憂。很多人的武器也不過就是些簡單的長弓,環首刀,以及五十來支長槍。其中環首刀的普及還是托呼延昌的福,繳獲了兩百三十把,這才算是人人都有兵器了。
    而縣卒們的軍紀也一般,看得出來,接受正規訓練的時間並不長,無論是巡邏還是守門,都不能做到專心致誌,令行禁止,時不時會有人交頭接耳,開小差。想在這樣的條件下,用這樣的人去打下一個地形高聳的山寨,幾乎是不太可能的。
    不過也有讓他眼前一亮的東西。這隻剛拉練出來的隊伍,雖然紀律還需要時間訓練,但精神麵貌很好。一般來說,士卒最怕久戰,原因是因為時間久了,人難免會懈怠厭戰,繼而產生怨懟之心,尤其是強行捏合的烏合之眾。可夏陽縣卒們內部卻非常和睦,根本沒有什麽怨氣。
    再是軍營的選址布置也很周密。雖然隻有幾百人,圍堵的路口也隻有一條。但營壘、井灶、圊溷(廁所)、藩籬、障塞等軍中建築,都是用繩墨一一規劃好的,內外相宜。看得出來,首領必然是一個非常細心的一個人。
    然後他就在營寨後麵的空地上看到了劉羨。這裏原本是一片密林,但這幾日下來,上百棵樹木被伐斷,像座小山般堆積在營寨後麵,自然就形成了一片空地。而劉羨站在中間,就裹著塊鹿皮袍子,頭上又包著塊白布,皺著眉頭,一麵監督著縣卒們製作著雲梯、木楯等物件,一麵繼續督促縣卒們去砍伐山林。
    等他聽說箭矢送過來的時候,回頭一看,正好看到了李矩,眉頭立刻就舒展開了。然後笑著邁步過來,邊走邊說道:“咦?我們縣府上什麽時候多了一張生麵孔?”
    雖然一身的木屑,加上額頭的箭傷,導致劉羨看上去有些狼狽。但是他臉上的笑容非常自信且具有感染力,好像在說,他記得縣府上所有人的名字與身份。
    李矩連忙遞上郤安寫的介紹信,自我介紹說:“您就是劉縣君吧?在下是平陽傳舍李矩李世回,受郤縣丞所托,願為縣君盡綿薄之力。”
    “平陽?”劉羨聞言有些吃驚,隨即打開郤安的信件,讀了片刻後,他眼前一亮,不禁抬首對李矩笑道,“稚奴對你評價很高啊,說你不僅有一手好箭術,還有一腔氣吞日月的豪情。”
    “豈敢,在下不過是一小吏罷了。”
    “英雄不問出處,像太丘公陳寔不也是縣吏出身嗎?特別像你還這麽年輕,未來總是能建功立業的。”劉羨這麽說著,又問道:“世回可懂兵法?”
    見李矩點頭,劉羨大喜,親自拉著李矩的手返回到營壘內,做出一副長談的打算。
    “你在來的路上,看過賊寇的營寨沒有?”
    李矩當然是看過了,他回答說:“居高臨下,險阻難行,即是圍地,也是死地。”
    “你覺得以我現在的條件,能否順利擊敗馬賊?”
    李矩如實回答說:“縣君的手下,雖然說不上是烏合之眾,但也相差不遠,我看了下,好勇爭鬥的人可能有不少,但是能懂軍令的卻不多。”
    “當然,馬賊們都這個德行,如果在平地上決戰的話,縣君人多勢眾,總歸是能贏的。但是現在是要正麵仰攻險地,對方隻要放箭就行了,我看縣君的手下,恐怕撐不住這些傷亡。”
    三言兩語間,李矩就點明了劉羨遭遇的困境,劉羨對此頗為讚許,點點頭,又問道:“照你的看法,我還有獲勝的機會嗎?”
    李矩道:“用兵之道,千變萬化,從來沒有必勝或者必敗的道理,重要的是在於因勢利導,以己之長,攻敵之短。”
    “哦?”劉羨聞言,給李矩倒了一杯熱水,笑問道,“在世回看來,我方和敵方的長短分別在哪裏?”
    李矩接過水杯,喝了一口後,也回以笑容,說道:“敵方的長處自然是地利,但是敵方的短處則太要命了,”
    “是什麽?”
    “是對方首領愚蠢,隻看得到眼前的地利,卻看不到長遠的影響,他或許可以暫時不被擊敗。但從長遠來看,自陷絕地,又沒有外援,是無法取勝的。”
    “而縣君的短處自然是不占地利,但是縣君圍在這裏,斷絕了他的外援,已經立於不敗之地。獲勝的辦法是遲早能想出來的。”
    “那照你看,我方獲勝的點在哪裏呢?”
    “縣君何必裝糊塗呢?您不是已經想了一個法子出來,並且正在實施了嗎?”
    聽到李矩這麽說,劉羨眉毛一跳,看了李矩一眼,問道:“世回說的是什麽?”
    李矩用手指蘸了蘸水,在桌案上寫了一個字,乃是“火”字。
    他抬頭去看劉羨的神情,見他神色鄭重,知道自己已經猜對,不由大為開懷,笑道:“縣君在林間大肆伐木,假裝製作攻寨用的器械道具,但是實際上,哪裏用得了那麽多木頭呢?縣君應該是用製作器械為幌子,暗地裏先清出一片空地來。等到時間合適,天幹物燥,就放火燒山。”
    “到那時候,大火隻燒賊寇,卻燒不到縣君,賊寇隻能從山裏倉皇出逃。”
    “而縣君又占著賊寇出逃的唯一一條出路,到時候,一夫當關的就是縣君了,對方除了跳下山來,根本沒有任何活路。”
    “縣君真是好算計!”
    劉羨看著這個比自己還小上幾歲的年輕人,心裏不禁有幾分驚奇。幾天了,無論是手下的縣吏縣卒,還是跟隨自己的張固、孫熹,都沒有察覺出自己的意圖。梁山賊們更不必說。可眼前這個元服不久的青年,僅僅才逛了一圈,就能看出自己的打算,不可謂不是奇才了。
    劉羨想了想,對李矩攤牌說:“我確實是這麽打算的,但是暫時還下不了決心。”
    李矩不太理解,問道:“為何?”
    劉羨歎答道:“夏陽實在是太窮困了,縣府中空空如也,民脂民膏多被這些馬賊瓜分了。如今我擔任夏陽長,要重建夏陽,需要大量的錢財來補貼。”
    “而杜幹在梁山積蓄數載,搜刮了不少錢財糧米,我若是一把火把山燒了,雖然能夠剿除這些馬賊。但一來有傷天和,二來這些積蓄也被燒沒了,此後也就沒了繳獲。”
    “為了夏陽長遠考慮,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還是不想燒山的。”
    “原來如此……”李矩還沒有從這個角度去考慮過,他又觀察劉羨的穿著,發現除了一件披風外,這位夏陽長和普通士兵穿得並沒有什麽區別,劉羨還是給這些縣卒們弄來了每人一套冬裝,這麽看來,這位夏陽長確實稱得上平易近人,愛民如子了。
    這令李矩一時心生敬意,同時又感到好奇,問道:“那縣君不打算燒山的話,還有什麽打算呢?”
    劉羨說:“原本我沒有什麽好主意,但是你來了,我主意就有了。”
    “哦?”
    “郤縣丞說你是神射手,你最遠能射多遠?”
    “……”
    次日晌午,天氣半晴半陰,許多雲層仍在天空遊蕩,但是時不時有陽光滲出,照亮了地上的黃土與箭矢。
    接連幾日縣卒沒有進攻,梁山賊們都有些膩了,但是又無處可去,便好整以暇地在山上看山下的風景。不料這天,忽然有兩個人,騎著馬從縣卒營壘中走出來。
    那兩人走上了狹窄的山道,一前一後。前麵的是一位身著白色布衣的青年,身披一件黑色披風,後麵的則是一位穿皂色布衣的少年。正是劉羨與李矩。
    劉羨在馬賊箭程外三步立定,左右環顧了一圈,而後對著山上高聲喊道:“杜首領在嗎?我是新任夏陽長劉羨,有事想與你說話!”
    山上的馬賊們一陣騷動,顯然沒想到這位夏陽長這麽年輕。但過了一會兒,隨著騷動的平息後,一個人影在山坡上顯現,相貌隱隱約約看不清晰,但腔調卻很熟悉,和剛來時一樣的粗獷,他道:
    “劉縣君有什麽事?莫非是想通了?準備回縣了?”
    杜幹的聲音比幾日前還要樂觀,顯然這些天裏,他見縣卒們毫無進展,已經認定了自己必將取勝,所以嘲諷的語氣更是無法遮掩。
    後麵的縣卒們聽了,頓時都響起一陣叫罵聲,劉羨回首致意,讓他們安靜,同時對李矩悄無聲息地點了下頭。
    而後劉羨回道:“杜首領,我身為朝廷命官,當然不能坐視馬賊不管!但我看杜首領也是豪傑,何必硬要做山中賊寇呢?如果杜首領願意歸降,我願意將杜首領推舉給征西軍司,做個參軍不在話下。”
    然而此言一出,杜幹卻大為生氣,在山上大罵道:“誰稀罕做你們這群漢人的狗!征西軍司最為叵信,當年禿發大首領第一次投降,多少人被征西軍司害死了,骨頭都留不下來!我們鮮卑人上過一次當,就絕不上第二次!”
    聽杜幹的話,他似乎跟隨過禿發樹機能,在涼州之亂活躍過,劉羨不禁有些意外,他接著話頭繼續道:“杜首領,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何必在乎呢?人總要向前看!”
    然而這些勸慰的話,卻激起杜幹更大的怒火,他抬手取出一張弓道:“你這草包!你再說什麽屁話,乃公立馬射死你!別說你根本勝不了!就算乃公輸了,也早就準備死了!乃公是鮮卑英雄,必然殺垮你們這些漢狗!”
    他如此大聲叫罵,可謂是激情洋溢,把雙方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都忍不住去傾聽關注他的動作與話語,以致於忘了注意其餘地方的動態。
    陽光此時穿雲射出,正好照在山頭上,將原本有些模糊的杜幹麵孔,在此時變得清晰了。此刻,杜幹拿出自己的長弓箭矢,對著天空張牙舞爪,做出一副要拉弓的狂態。
    沒有人注意到,站在劉羨後排右側的李矩,他悄悄地將馬匹往山壁上拉了兩下,而後右手向馬腹間一抄,拽出了事先壓在馬鞍下的一把弓和一支箭。
    李矩的右臂抓住弓矢,順著馬鬃悄悄地抬起,把它們藏在馬脖子的右側。
    而後,他伸出右手抓住弓弦,左手腕一轉,箭就搭在了弓弦上。李矩略微坐姿後仰,把弓輕輕地拉開了。為了拉弓,他的一隻腳用力登住馬鐙,另一隻腳夾緊馬腹。戰馬稍稍動了一下蹄,揚起一絲塵土,承受了這個下壓的重量。
    突然,他抬起弓,讓它從馬頭上露出,對準了山上的杜幹,啪的一聲鬆弦,利箭迅疾飛射而出,直奔百丈外的山上。
    這是一支削得極尖的破甲箭,鋒利的箭頭毫無聲息地飛上山頭,連破空聲都沒有,直接從杜幹左眼處鑽了進去。
    隨著一聲悶哼,杜幹頂著箭杆,仰麵栽倒下去,而後再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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