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孫秀奇襲(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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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秀確實是打算奇襲夏陽,但這是不得已的。
原本他對待劉羨,是以一個非常無所謂的態度來對待的。畢竟他和劉羨並沒有什麽冤仇,無非就是得到了魯公賈謐的指使罷了。賈謐既沒有給他什麽特別明確的期限,也沒有特別具體的命令,就是籠統地說:“好好整整他。”
這原本是一個很簡單的事情,何況劉羨被發配去的還是一個著名的邊地窮縣。按道理來講,孫秀應該有一百種方法整整他。
結果卻很尷尬,孫秀不過是比劉羨晚來關中半年,就愕然發現,劉羨已經把夏陽經營得鐵桶一塊,水潑不進了。
這是孫秀第一次對劉羨改觀,他對劉羨有所重視,並意識到,魯公提的這個要求,還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完成的。
故而孫秀派辛冉前去試探劉羨,還是頗費了一番功夫的。他用了最不要臉,也是最為簡單粗暴的辦法,那就是純粹地以勢壓人,用一種指鹿為馬的方式,給劉羨定罪。
結果令孫秀大出意料,不僅辛冉灰溜溜地跑回來,告知孫秀說,這個方法行不通,而且拿來壓人的度量衡,反被對方當做違法的證據了。
這便是孫秀第二次對劉羨改觀,這個人在官場上太無懈可擊了。他不僅能夠做事,更要命的是,他還熟知官場冠冕堂皇的本質,知道怎麽給自己辯護。想要用純粹的官場手段來對付他,完全是不可能的。
再想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政治把柄,孫秀可謂是如坐針氈,所以他決定親自出馬。
作為有政治智慧的人,孫秀在見劉羨前,做了三個準備,一是拉攏,二是威脅,三是殺人。
但在一見到劉羨後,他就知道,拉攏和威脅毫無作用,這是一個心如鐵石的人,幾乎不可能動搖原則。好在孫秀臨機應變,硬是開出了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把劉羨套入了自己借刀殺人的陷阱裏。
所以在回到長安後,孫秀僥幸之餘,又得意洋洋,他心想:“哈哈,天官保佑,到底還是某最精明!”然後就在路上做出布置,打算等著給劉羨收屍。
結果再一次令孫秀失望了,劉羨又一次化險為夷,不僅如此,還逼迫他不得不為其請功。
這使得孫秀第三次對劉羨改觀,他必須要承認:這是一個能力全麵強於自己的人。
孫秀雖然喜歡將自己打扮成一個小醜,但在他看來,這是自己擁有超世智慧的一種表現。
在別人還在為了一時的尊嚴和體麵猶豫踟躕的時候,孫秀已經看穿了尊嚴的本質,那不過是名利與成功前的虛妄罷了。
世人為其所迷惑,導致行為顛三倒四,無所適從。而聰明的孫秀,則已經放下這種執著,直接獲得了成功,反過來利用這種虛妄來玩弄世人,這豈非是真正的大智慧者才能明悟的真理嗎?
哪怕世人一時不明白誰高誰下,等到孫秀獲得了最大的成功後,再把那些看不起自己的統統殺光。這時候的誰是誰非,誰愚蠢誰智慧,不就成了一目了然的事情了嗎?
可眼下出現的這個劉羨,卻將孫秀的邏輯打了個粉碎。他發現自己慣用的套路居然對劉羨全然無用,對方似乎是一個比自己更有智慧的人。
劉羨明明處在一個下風的位置,卻能反過來擺布擁有權力,放下了執念的自己。他是怎麽做到的?孫秀對此倍感迷惑。
但還好,孫秀現在終於發現了這個人的破綻。隻要把握住這個破綻,他將再一次證明,自己才是最無懈可擊,同時也最擁有智慧的那個人。
誰會想得到呢?當年做下金穀園大劫案的人,竟然會是安樂公世子。
按理來說,這種人質似的人家,應該本本分分地過日子,不與任何世家起衝突。可劉羨卻冒著砍頭的風險,得罪了一個公爵之家,隻為搶一個女人。這可以說是世上最莫名其妙的一件事,但卻切切實實發生了。
孫秀揣測其中的緣由,很快便想到了一個答案,並意識道,這不僅是一個反敗為勝的機會,甚至可以讓自己更加的飛黃騰達。
隻要能夠奇襲夏陽,活捉綠珠,銷毀被劉羨保管的證物,那他就徹底占得了這次鬥爭的上風。以後無論是要挾劉羨,令他做自己的走狗,還是向上給賈謐報功,繼而獲得更大的權勢,這都是穩賺不賠的。
更別說,其中有極大的可能,帶有一些意外收獲。
“哈,天官還是保佑我的,年輕人沒有智慧,竟做這樣的蠢事!”
孫秀這麽想著,做了如下布置:
首先,他從自己的信徒中調出五百人來,直接從辛冉的集曹處領取兵器甲仗。這樣一來,不用走任何程序,他在兩日內就糾集了人手,且在征西軍司內根本無人發現。就算事後出了什麽差錯,他也有理由推脫。
其次,他直接調撥給了劉羨三倍物資,以劉羨的性子,勢必要在長安處采購,滿載著物資返回夏陽,這會延宕時日。所謂將為三軍之膽,哪怕劉羨再有本領,他不在夏陽,也沒法阻攔自己。
而後,孫秀假稱自己要借七夕之際閉關祭天,把征西軍司的事務轉交給辛冉。但在七夕的前一天,他趁著夜色,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長安。
這一通布置下來,孫秀自覺是完美無缺,誰能夠想到這一出呢?堂堂趙王長史,為了打壓一個七品縣長,做到了這種地步。
但孫秀還是興高采烈的,他對著隨行的教眾教導說:“道君說,治大國如烹小鮮,反而言之,烹小鮮若治大國。人生諸事啊,無不要小心翼翼,全神貫注,才能善始善終啊!”
孫秀確實是全力以赴,他此生至今為止,還從沒有這麽用心地去做一件事。不管是事前的布置,還是事後的規劃,而在這次的奇襲裏,他甚至克服了自己好逸惡勞的毛病,幾乎是晝夜兼程地往夏陽趕。
原本四百裏路,十日的路程,孫秀花了五日就趕到了夏陽。從這個角度來說,孫秀也是完成了一次奇跡。
他抵達夏陽高台時,戍衛的縣卒見有五百名全副武裝的士卒從官道上經過,難免感到有些詫異,就上前來詢問目的。
而孫秀的準備也十分齊全,他自己不出麵,讓手下拿著征西軍司的官印,吩咐說:“你跟他說,我們是奉朝廷之命,從長安開拔到雁門戍邊。今日路過夏陽,休息一夜,明日就從龍門渡過河。”
孫秀的手段果然奏效,縣卒們看了後,根本不可能找出什麽毛病,跟著就推了個人,在前麵為孫秀領路。
領路的縣卒還問他們說:“諸位路過夏陽,要不要見縣裏的大人一麵?”
“不用,明日就走,就不麻煩了。”
“哦?那諸位要在哪裏歇息呢?如果沒有上頭同意,恐怕不能在我們的兵營借宿吧?”
“這樣啊,那還真是不好意思,那還是見一麵吧。不知現在在縣裏主事的,還是那位著名的夏陽長嗎?”
說起自家的縣君,縣卒顯然自豪起來,笑道:“啊,諸位來的不是時候。我們縣君有事外出了,說是過幾日就會回來,眼下主事的,還是張縣尉和郤縣丞,都是劉縣君的左膀右臂。”
“哎呀呀,那真是遺憾啊,我聽說劉縣君是關中最有名的賢才呢。”
這麽說著的時候,孫秀漸漸望見了夏陽城池。他知道,這是最緊要的關頭了,隻要能騙過張固、郤安他們,計劃便成了大半。
而在這種時刻,孫秀愈發不動聲色。他在這些人麵前露過麵,不能親自去哄騙,仍然要派部下去過這一關。被點將的教徒有些忐忑,但孫秀卻安慰他說:
“不過是個小縣尉,小縣丞罷了,有什麽可怕的?我在關中兩年了,見到的八品官比路邊的野狗還多。”
“你把我剛才的話再對他們重複一遍,記住,語氣冷淡點,態度強硬些!哈,人和人之間就是這樣,你越強硬,對方就越軟弱。”
“記住,你有三官賜福,他們本來就該怕你!等你成功回來,我不僅賞你兩百金!還要上報太平君,將來將你引入仙堂!”
如此利誘之下,部下果然勇氣倍增,他甚至是千恩萬謝地去了。而孫秀則藏身於教徒之中,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夏陽城的市集。
幾個月不見,夏陽的市集已經比之前更加繁榮。年初的時候,孫秀就已對夏陽市的人流感到印象深刻,此時秋收時分再來,更是讓他大開眼界:
與沿路所見的不同,這裏的百姓們大多身著新衣,神態飽滿,麵露喜色。街道上叫賣的不僅有常用的布帛糧食藥草等日用品,還有不少的書坊與脂粉店鋪,更有孩童愛玩的竹馬、風車等玩具。孫秀掃視過去,更是敏銳地從中發現了小型的賭坊和金市。酒肆客棧更是鱗次櫛比,不計其數。
這裏有一股罕見的太平味道,卻不能讓身為天師道的孫秀感到平和。他反而露出一副憤憤然的表情,對隨從說:
“唉,劉懷衝是有才能的,但也真是不曉事。”
“他不明白一個道理嗎?要想國家長治久安,就要讓愚民們吃不飽也餓不死,既沒空鬧事,也沒心思鬧事。”
“如今白白讓賤種們獲得不該獲得的財富,他們就會不識尊卑,生起妄念。不僅是對財貨的浪費,也會生出一場災難啊!”
隨從們聽得似懂非懂,孫秀也不在意,他一直是上智與下愚不移的忠實擁躉。他說過這句話,也就全然不記得了,現在心裏隻是想著,若是此行成功的話,那些自己撒出去的錢財,會呈兩倍三倍的返回來。
別看表麵上孫秀對此不置一詞,但這其實是令他極為肉痛的事情。
世上什麽東西不會騙人?當然是金燦燦,冷冰冰又沉甸甸的金子不會騙人。正因為金子不會騙人,所以人們之間來來往往,誰高誰低,其實就看誰送得金子少,拿得金子多。一想到到目前為止,自己沒有從劉羨手上撈到一分錢,反而前赴後繼地給他送金子。孫秀就感到了莫大的恥辱……
好在這種恥辱終於要結束了,大概過了三刻鍾,派出去的部下就回來了,他臉上得意的神情已經告知了一切:已經蒙混過關了。
五百人就這麽順理成章地混入了縣北的軍營,有正經的官印和調令在,隻是暫住一晚,故而也沒有人仔細檢查。孫熹奉命給孫秀等人劃了五十座營房,孫秀則派人給了塊金餅,充作今日的夥食費。
接下來,孫秀就帶著五十名嫡係,大搖大擺地進了夏陽內城,說是軍中的軍官,要在城中用膳和歇息。
按理來說,這些人是要卸甲的,但是孫秀帶來的是五品校尉印,縣卒們無權阻攔,也不想得罪人,想想這些人也隻過一夜,這件事情就這麽算了。
孫秀也沒說假話,他確實是直接找了一家客棧,直接花了十金包下了,而後令店家一直上酒上菜,眾人一起飲酒狂歡。
孫秀對部下們說:“多吃一些,多喝一些,等會諸位再辛苦一陣,拿下這個叛逆,事後我重重有賞!”
到了此時此刻,孫秀距離成功已經很簡單了,他做好了計劃,接下來就是兩步。
第一步,等到半夜半時分,在軍營的部下突然發難,控製住整個縣北的軍營,同時在縣北縱火,吸引縣府的注意力,調虎離山。
第二步,在縣府眾人前去縣北的時候,他突然發難,領著城內的人直接控製住縣府,捉住綠珠,銷毀篡改尺秤的證言與證據。
隻要完成了這兩步,孫秀就可以好整以暇地等在夏陽,看劉羨如何來自投羅網了。
一切都是這麽完美,孫秀便在眾人飲酒作樂的時候,自顧自地念起了《老子想爾注》,這是他保持內心清明的秘訣,非做大事之時,不會如此準備。
他就這麽來回念經,一直等到旅舍外的聲音漸漸寧靜,天色漸漸黯淡,最終化為一團濃重地看不穿也聽不清的暮色。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中間店家來問了三次,是否該宵禁歇息了。但孫秀不為所動,店家看他們渾身殺氣,身上穿著的甲胄閃閃發亮,比縣卒們還要好上幾個檔次,也不好為難,隻好自顧自地封了門,讓一個小廝看著伺候。
終於,就在小廝也感到昏昏欲睡的時候,夜色被打破了。
門外漸漸傳來喧嘩聲,起初不甚清晰,但很快,就像是潮汐的巨浪打過來般,很快就讓人不得安寧。他們明白地聽見有人在喊:“走水了!走水了!”
小廝打開店門往外一瞧,果然看見北邊的天色有些發白,頓時明白是起了火災。
客棧和縣府在同一條街道上,不多時,便可以看到縣府的縣吏們急匆匆地出來,披著衣服往縣北趕。
小廝有些惶恐,連忙對著孫秀他們說:“哎呀,不知道怎麽回事,好像是起火了,貴人們要不要出去避一避?”
孫秀等的就是這一刻,他一個眼神,左手邊的教徒立馬出手,瞬間捂住小廝的嘴。緊接著掏出環首刀,對著脖頸就是一切。
等到街外稍稍安靜,孫秀悠悠然站起身,看了眼腳下小廝的屍體,麵孔上是死不瞑目的神情,他歪頭注視了片刻,不禁搖搖頭,歎息道:“可惜你不信道,無福入我仙堂。”
孫秀手輕輕一揮,雙腿像跳舞一樣飄飄而動,這一切混亂都是由他指揮而生出的樂曲,令身為指揮者的他深感陶醉與狂喜。
接下來,該收獲勝利的果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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