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在轉進(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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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劉羨所猜想的那樣,郝散的策略說來非常可笑,其實就是在其餘各部的掩飾下,調集軍中的所有精銳,全力攻打孫秀。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之前,在張軌布置的天羅地網下,郝散已是左右支拙,幾乎是被逼入絕境。可即使如此,郝散依舊保持著極大的耐心,在臨汾苦等變化。理由隻有一個,他不相信朝廷不會犯錯。如果朝廷是這樣一個不會犯錯的朝廷,那他大概也不會造反流亡了。
結果在這最後的關鍵時刻,竟真讓他等到了!
當收到孫秀的約戰書後,郝散得知晉軍臨陣換將,可謂是大喜過望。他連夜定下策略,就是將全軍所有的甲胄與精兵集合起來,當做一支精兵,等戰前探查出孫秀所在的位置後,就率精銳猛攻孫秀處。隻要孫秀頂不住壓力潰敗,其餘晉軍各部也就無力回天了。
戰前他派喬虎挑戰,也就是為了這個目的。雖然被張方落了威風,但也成功看清了孫秀所在的高台。故而在合戰時,郝散便親自帶隊,傾力向孫秀本陣攻殺而去。
他所帶的全是騎兵,而且一上來就是不要命的猛攻。孫秀本部雖然配備了大多數精銳,既有騎兵,也有弩軍,更有張方、李矩這樣的猛士。可指揮權在孫秀手裏,結果隻能是不要命的硬頂。
可不要命從來沒有高下之分,叛軍也不要命,同時還有明確的戰術目標,局部上還有人數優勢,兩番回合下來,還是硬生生鑿了進來,箭矢就已經射到孫秀所在的高台上了。
這本是很正常的戰場常態,但孫秀見狀,竟直接嚇破了膽。
他從高台上下來,叫來親信劉機說:“你告訴前麵的士卒,給我頂住!等我脫離險境,戰死的人,我每人賞賜兩金!”說罷,又找隨從要來馬匹,做出一副要逃跑後撤的模樣。
劉機趕緊勸住他,說道:“長史,眼下兩軍酣戰,還不分勝負,我軍甚至占據優勢,您若就此離去,我軍怕是頃刻要敗了!長史還是再撐一撐吧!實在不行,可以傳令兩翼,讓他們來相救啊!”
結果此言令孫秀大為惱怒,衝著劉機叫罵道:“哈,你以為現在這場麵是誰害的?這群小人!巴不得我出醜,去求他們救命?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丟誰的命!”
正說話間,叛軍的一支騎兵又往內衝進了十來步,幾支箭矢直接從孫秀頭上飛過去了,有一支還釘在旗杆上。孫秀聽到這一聲,這下更是不管不顧了,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騎上馬,一溜煙就往後跑了。
孫秀的逃跑是如此的幹脆利落,以致於其餘人都沒有回過神來,或者說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他就已經單騎離陣而去。
而沒有了主帥發號施令,大家又能如何呢?中軍的晉軍將士不愧是精銳,在主帥棄軍之後,仍然堅持拚殺了三刻。但隨著匈奴人衝鋒到了高台前,斬斷了高台上的旗幟,刺破了晉軍的軍鼓。這下不需要人多說,全軍上下也就看出來了,中軍出了大問題。
李含所部見狀,當機立斷,直接率部後撤。晉軍原本還維持的基本陣線,頃刻間便暴露出一個巨大的缺口。
陣線是紀律的來源,兵士們看見陣線齊整就感覺有力量,哪怕斷頭也不敢離群,但若看見陣線混亂,哪怕身邊全是親朋,也覺得大勢已去,於是這就導致了全線的崩潰。
崩潰的蔓延是不可阻擋的,劉羨遠在左軍的最邊緣,也能感受到崩亂和恐慌的力量:上百麵旗幟扔倒在地,鎧甲和刀劍也陸續甩落,在地上震起無數煙塵,像是憑空起了一場黃色的大霧,將視野所及都籠罩了。軍鼓的靜默讓人內心發慌,而匈奴人則興奮地歡呼聲則像催命的魔咒。
薛興、張固、孫熹、蔡方等人一臉汗水地奔過來,抿著嘴唇問劉羨道:“縣君,現在我們該怎麽辦?要後撤嗎?”
劉羨回看向他們,嚴肅道:“撤!當然要撤!但我們現在不能先亂了陣腳!”
“現在是最危急的時刻,我們被群狼圍伺,如果亂了陣腳,就會被敵人瘋咬。寧願撤得慢,也不能讓隊形變亂!”
“大家趕緊回去列陣!跟著我的旗幟動!”
這麽說的同時,劉羨也深知,如果僅靠自己這一千人,在這數萬人的追擊下,還是很難保全。故而他特地叫來蔡方,對他說道:“蔡曹掾,你馬上去通知白都尉,趁現在局勢還沒有大壞,我們左軍合兵一處,如此才能安然撤離。”
按道理來說,劉羨是馮翊都尉白允的下屬,應當他主動向白允靠攏才是。可是陣線的崩潰已經在左軍中大幅蔓延,劉羨早做了準備,提前向北移動,才沒讓崩潰蔓延到自己陣內。事實上,他也不確信能否找到白允,隻是抱了萬一的僥幸,能夠拉住多少人,就是多少人。
待蔡方帶著十餘騎去聯絡後,劉羨下了馬,對部下們朗聲道:“不要慌!敵人到底是烏合之眾,我們之前擊敗了他們好幾次,這一次也不例外!”
微微一頓,緊跟著又道:“我們還有多少箭?全部射出去!”
多虧了劉羨事先在夏陽的準備,如今的兵士們受到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習射訓練。又配了兩個滿滿當當的箭囊,雖然此前對射過一陣,但依然還有相當的箭矢留存。
此刻晉軍什麽也顧不上了,一麵根據劉羨的旗幟後退,一麵對著追上來的匈奴人頻頻射擊。而經過半天的鏖戰,匈奴人的箭袋多半見底了,隻能在地上撿拾一些還能用的箭矢進行還擊。結果很明顯,晉軍的箭雨完全壓倒了匈奴叛軍,就像是憑空降下一道鐵幕,打得他們根本不敢向前。
劉羨趁勢往後拉開一段距離,追兵們見狀,見這群晉軍秩序井然,反而其他的陣線處晉軍散亂無序,也就幹脆放過他們,轉而去攻擊其他人了。
但劉羨並不敢有絲毫放鬆,他一麵審視著敵方,一麵維持著己方的陣線,寧願自己走得慢些,也不敢讓陣型稍亂。
此時四麵都是煙塵,潰兵們到處都是,同時也能看見,那些追捕晉兵的匈奴人,陣型也變得非常散亂,成建製的隊伍已經不剩多少了。劉羨一麵往東走,看到十來個人成團體的晉兵,也就命孫熹等人帶著剩下的騎兵前去解圍,再把潰兵收攏過來。
過了半個時辰,劉羨的隊伍不斷匯攏,漸漸有差不多兩千人了。剛好派出去的蔡方也返回過來,對劉羨說道:“縣君,我沒找到白都尉,不過卻撞上了張都尉,他那邊還領著千餘人,聽聞你還在,正在往這邊靠!”
聽聞張光還在,劉羨不由大喜,對著蔡方連說辛苦,然後令各部在原地稍做休整,同時也讓大家抓緊時間,把今天分發的幹糧趁機都吃了。眾人苦戰了大半日,早就饑渴難耐,此時得了機會,趕緊用膳。隻是很多人渴得狠了,便一口氣把剩下的水喝完了,導致隻能愁眉苦臉地麵對硬邦邦的幹糧,用牙幫子硬啃。
未久,張光也終於率隊趕過來,和劉羨合兵一處。劉羨親自上前去迎接,隻見張光滿臉風塵,身上的甲胄和手中的環首刀都遍布血汙,顯然是經曆了一番苦戰。
張光稍稍勒馬,擦了擦臉上的汗,見麵就給劉羨帶來了一個壞消息,他說:“懷衝,趕緊準備應戰,我過來時,有一支騎軍正追過來了!”
劉羨很遠就看到一陣塵土飛揚,一群匈奴人的騎兵出現在他們側麵,差不多有兩千人。看見這裏的晉軍竟然還有這麽多人,不由吃了一驚,也不敢立刻靠近,而是從旁邊騎馬包抄過來。
蔡方對劉羨道:“縣君,趁叛軍沒有包圍我們,趕緊往旁邊衝過去吧。”
張光擺手說:“不可,我們現在步兵居多,若是在前麵跑,就會被他們追在後麵追殺,隻有先上去迎擊,打痛他們!我們才有生機。”
劉羨也深表讚同,他令騎兵們都匯合在一處,和張光麾下的騎兵都匯聚到一起,差不多有兩百騎了。就翻身上馬,令李盛統帥部卒,作為後繼徐徐接應,他們這些輕騎則率先衝殺過去。
這群匈奴騎兵不料竟然還有人敢直接反擊,措不及防,劉羨與張光等人已經和這些騎兵絞殺在一起。
劉羨此時手持昭武劍,領著部下衝在最前麵,遇到敵兵,也不刻意傷人性命,而是專門去刺對方的手腳。他揮劍的速度極快,加上翻羽的速度也遠超常馬。奔馳起來,簡直是迅如風,猛如電。
那些騎馬的匈奴人看見有一騎衝在最前,本以為是殺敵的大好時機,結果隻是稍有動作,還未來得及近身,就感到一股狂放的氣壓撲麵而來,讓人難以呼吸,手上的動作也都慢了半拍。可隻是這個出神的片刻,那匹雜色頭頂十字的駿馬就已經直掠過去了。
等他們反應過來時,或感到手腕一涼,或感到腿部一痛。緊跟著,或丟下手中兵器,或摔倒在地上,一旁的夥伴們看著他們在地上捂住傷口哀嚎,簡直像見了鬼一樣。
此時率領這部騎兵的,正是此前陣前挑戰的喬虎,他在遠處,見劉羨如此勇猛,就對副將五鬥叟說:
“此前我在陣前落了麵子,未能與張方一決高下,恐怕各部都在嘲笑我,眼下遇到了這麽一個好敵手,我正好可以一雪前恥。”
五鬥叟則道:“喬兄,你可有必勝把握?”
喬虎略一猶豫,就道:“這樣吧,你在遠處支援我,若我鬥戰不利,你就射箭支援,保證萬無一失。”
說罷,他當即拍馬而出,直向劉羨飛馳而來。
喬虎確實是後部匈奴中有名的大力士,他手持一杆二十餘斤重的長槊,雖不及張方,卻也是非同小可。劉羨此時剛剛衝殺了一個來回,正在調頭轉向,正好和他相迎而來,看見鐵戟飛過來,他也沒有硬接,而是飛快地側身閃躲,這一戟堪堪擦著劉羨的袖袍飛過。
可閃躲之間,劉羨卻猛然立馬定住,同時忽然右手往後橫抄,一把將喬虎力盡的槊杆抓住,而後往身邊一拽,喬虎險些失衡,也隻好勒住馬韁,避免自己被摔到馬下。
正調整姿勢的時候,喬虎斜眼一瞧,看見劉羨的左手上握著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劍,頓時心中一驚。想要抽回鐵槊,卻發覺對方臂力極大,慌亂間丟掉槊杆去拔腰間的環首刀。
此時兩馬幾乎並轡而立,如同親密纏綿。劉羨看著他動作,在喬虎的手握上刀柄的同一時刻,劉羨的劍鋒瞬間出手,一道劍光之後,直接削下了他右手的四根手指。
隨即昭武劍如同魚躍虹泉一般跳到劉羨右手上,緊跟著一個圈劍點刺,不偏不倚,正好點在喬虎喉頭。
這個彪形大漢瞪大了眼睛,用殘缺的手掌捂著湧出血泉的喉嚨,呃呃幾聲,似乎是在為劉羨的劍術驚歎,但終於喪失了意識,倒在了坐騎下。
說時遲,那時快,劉羨又聽到一道尖銳的破空聲從耳邊響起,他心中警鍾大響,下意識地打算低首躲避。
可箭矢如電,怎容他反應?幾乎是擦著劉羨的發髻飛射過去。劉羨順著箭矢的聲音去看,隻見一名匈奴人騎在馬上,手中持弓還未射箭,口中卻有一支箭矢穿喉而出,緊接著七倒八歪地摔倒在地上。
劉羨再看向射箭處,發現薛興手中正拿著長弓向自己奔來,原來這一箭是他射出來的。
薛興連忙向他致歉道:“真是該死,方才竟差點射到縣君!”
劉羨則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對他笑道:“哈哈,沒事,我都沒注意有人暗算,季達方才是救了我一命啊!”
他稍作整頓,就領著從騎繼續在陣中廝殺。而匈奴人赫然失去了兩名部落首領,也不敢再貿然與晉軍纏鬥,沒過兩刻鍾,他們就如同梟鳥般各自散去了。其餘的匈奴人自然也不敢再戰,隻是又不甘心讓晉軍這樣安然離去,就一直這樣遠遠地跟著。
也不知道到了下午什麽時辰,天色漸漸陰暗下來,雲層也多了些,夕陽之下,黃昏讓人感到朦朧與恍惚。
眼看夜色將至,匈奴人感覺也不會有什麽突破性的進展,便漸漸停下了追蹤的腳步,目送著這批晉軍緩緩離去,最終徹底消失在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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