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血戰古木原(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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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聲響起的時候,距離匈奴人夜襲晉軍,已經過了五刻鍾。誰也說不好,此時的汾陰大營還剩下多少晉軍,因為無論是被殺死的,還是已經逃出的人,都絕不是一個小數字。
但依然有相當的晉軍留在營壘之內,理由無他,在夜襲不久後,各部匈奴人也失去了秩序和聯係。
大勝之餘,他們在一些晉軍軍官的營帳裏發現了絹帛財貨。尤其是殺到營壘中央的孫秀大營,發現了難以計數的金銀玉石,綾羅細軟,美酒駿馬,裏麵甚至還有孫秀來不及帶走的幾十名侍女。
伸手觸摸到繪著魚龍的牛尾毛織地毯,聞到營帳中仍熏著的交趾瑞龍腦熏香,再看到各種珠光寶氣的珍珠金銀裝飾,還有那些躲在角落裏如貂鼠般瑟瑟發抖的侍女們的美貌,都遠遠超乎匈奴人的想象,他們都是些貧苦人,無法想象竟然還有這樣一種奢侈美妙的生活。情不自禁地就在這裏流連起來。
然後他們開始爭奪、分搶、享受,這沒什麽值得猶豫的,畢竟聽著帳外的哀嚎,瞥見門外的火光,說明這已經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為什麽不能先進一步享受享受呢?
於是,有相當的匈奴人沒有參加到對剩餘晉軍的追殺中,反而忙於往腰間添塞財物,這給了劉羨極為寶貴的時間和機會。終於成功地在古木原上奏響了鼓點。
對於那些匈奴人來說,鼓點是空中的驚雷,而對於晉軍而言,鼓點便是滅火的甘霖。
軍人最茫然和絕望的時刻,並非是死戰不退的時刻,而是沒有命令的時刻。眼下有人在指揮,那便是有了主心骨,將士們也就有了底氣。有相當多的人停下了潰逃的腳步,他們相互環視一圈,看見有人正在往紛紛朝著鼓聲的方向聚集而去。
劉羨此刻在奮戰的地方,是在整個汾陰大營的西北部,而古桑所在的地方,則是在汾陰大營的東南部。他此刻被越來越多的匈奴人圍攻,縱使劍術超群,也難免有些左右支拙了。
但在鼓聲響起後不久,匈奴人的背後也響起了角聲,這角聲劉羨在稷山聽過,此刻與鼓聲爭鋒相對,互不相讓。那些正在圍堵的匈奴人聞訊後,逐漸減輕攻勢,小心翼翼地脫離一段距離後,立刻解圍而去。
薛興作勢就要追擊,但被劉羨攔下了,隨即解釋道:“現在勝負不在於這一小夥匈奴人,不用追了,我們立刻去和賓碩他們匯合!”
方才匈奴人的號聲隻有一個意思,那也是全軍集結。集結後下一步想要幹什麽,答案是不言自明的:古桑下的旗鼓正在重振晉軍軍心,匈奴人必須猛攻旗鼓所在,趁早扼殺掉晉軍可能產生的反撲。
而這也是劉羨想要的局麵,敵人的集結必然需要一定的時間,這也會給所有的晉軍士卒機會喘息。他要借此機會,盡可能地守住旗鼓,隻要旗鼓仍在,拖得時間越長,就會有越來越多的晉軍士卒反應過來,加入到自己的麾下,隻要拖下去,別說是擊退匈奴人,就是乘勝追擊,大破叛軍,也不是什麽癡人說夢的事情。
稍稍喘息了片刻,劉羨領著手下這些人,迅速朝旗鼓處奔去。
整個汾陰大營占地不算小,從南到北大約有七裏,劉羨騎馬在其中飛奔,從所在到旗鼓下,不過是兩裏多的距離。但與初時遭遇夜襲的情況不同,這時的道路上,已經不再有那種茫然恐慌的兵士,不管是正在往旗鼓下集合的,還在道路上觀望形勢的,又或是那些仍然決心逃跑的,至少沒有了倉皇感,一步一回顧,也希望能發生些什麽。
劉羨奔到古桑下時,可以看到旗鼓前已經聚集了一些軍官,他們看見劉羨過來,立馬迎上來道:
“縣君(懷衝)!”
劉羨下了馬,定睛一看,發現李矩和張光都在,不由得非常高興,這兩人的出現,表明至少有兩千人馬已經匯集到此處,這就有資本可以和匈奴人打一場有來有往的合戰了。
他先是對張光說:“景武兄,上一次就是我們一起整軍撤退,不料這一次合戰,我們又成了難兄難弟啊!”
張光憤然回道:“敗了一次就已經是恥辱,怎麽能一而再,再而三?懷衝,這一戰,我必陪你打到底,若不勝,我也要死在戰場上!”
“何至於此?”劉羨笑笑,接著又對李矩道:“世回,我們這是兄弟第一次合力作戰吧!讓匈奴人看看你的本事,我軍必能取勝!”
李矩也沉聲回答道:“兄長放心,我身為牙門將,手下雖隻有兩百人,但無不是精挑細選的壯士,必叫這些匈奴人無功而返!”
劉羨聞言大感慰懷,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一些中層晉軍軍官,劉羨並不是特別相熟,但在此時此刻,劉羨也一一握手過去,對他們道:
“現在數百萬關中百姓的平安都在我們身上,此戰若勝,諸君都將是萬口相傳的英雄!朝廷也不會薄待!勉之!”
已經來不及說更多話了,時間緊迫,劉羨立馬站在土塬的最高點上,眺望匈奴人的動向。
可以看見,匈奴人正在三裏外集結,在黑夜裏,軍勢壯觀好似一條巨蟒,雖然尚未布陣完全,但依稀可見,其被分為頭、身、尾三段,正對著自己蓄勢待發。而兩者相隔之間,無非隻有兩道略有起伏的山坳,隻有古桑所在的平地,是一個天然的小高台,差不多有三丈高低。
劉羨心中盤算一番,指著第一處山坳,對張光道:“景武兄,麻煩你去此處,給我爭取一些時間,糾纏即可,若是阻攔不住,也不必強求。”
張光是一個極好的軍官,他在此刻也不問緣由,立刻就領著八百名兵卒摸爬過去了。
劉羨隨即又招呼薛興,對他道:“季達,我給你一千人,立刻把周圍能拆的柵欄和鹿角都挪過來,給我移到這裏!”這裏所代指的,便是第二道山坳。
最後對李矩道:“世回,叛軍一定會拚盡全力進攻此處,你和我就釘在這裏,一定要打滅敵方最強的一波攻勢!”
除此之外,劉羨又令人去找呂渠陽,讓他與蔡方火速趕到古桑下,不管之前拉了多少人,現在決戰在即,每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
麵對著匈奴人將要發起的三波攻勢,劉羨也相應地布下了三道防線,但接下來誰能取得戰事的勝利,便隻能由刀劍給出答案。
戰鼓仍然敲響著,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這浩瀚地星空下,感覺鼓聲要比白日裏更加寂寥,在蒼穹下滌蕩出回音。而遠處的匈奴人,也漸漸停止了喧囂。
劉羨的心情沉了下來,他知道,這是敵人發動攻勢前,最後的寂靜。
果然,號角再次長鳴!
叛軍開始移動,他們起初走得並不快,就好像是閑庭散步。但很快,在接近第一道山坳的時候,叛軍的第一陣開始加速,兩千名騎士的馬蹄聲,很快就像要踏平張光所部般,在地上卷起了一陣狂風。
張光所帶領的都是步卒,他們站在山坳後麵,無論是人數還是兵種,都不占優勢,可這些人毫不畏懼,在強大的騎兵麵前,爆發出了驚人的勇氣。竟然一動不動地佇立在原地,眼看著匈奴人踏馬而來。
進入箭程後,張光果斷下令道:“放箭!”
八百名士卒一起放箭,黑夜中箭矢頓如飛蝗而出。他們用的箭矢都是鳴鏑箭,在空中會發出極為尖銳的響聲。但在黑夜中,這些箭矢又隱隱約約,肉眼難以看見。
第一波衝向晉軍的匈奴騎士雖有準備,但在這樣的情形下,坐下的馬匹皆是一驚,緊跟著速度就慢了下來。在馬匹們頓足的這一個片刻,也有數十名匈奴人隨之倒下。
但這僅僅是令匈奴騎士為之一滯,後麵的人繞過那些前麵倒下的人,也沒有花去更多的時間,就已經接近山坳。這山坳不過六尺來高,馬匹一個飛躍,就足以直跳上去。
張光眼見敵軍已近,緊接著又道:“持槊!”
此前步卒們都在身後背了一根一丈三尺長的長槊,命令下達後,他們立刻放下弓箭,身體半蹲,將槊把倚靠在地上,槊尖則斜立起來,山坳間似乎瞬間長出了一片鋼鐵荊棘,這讓那些直麵晉軍步卒的匈奴人驚慌失措,但是撤走又來不及了,後麵的戰友擁擠過來,逼迫他們繼續向前,硬生生撞了上去。
一瞬之間,槊尖不知紮出了多少個窟窿。
但這還不是結束,張光再次高聲道:“立槊,抽刀!”
步卒們毫不猶豫地將長槊插在地上,組成了一道鐵牆,而後在張光身先士卒的示範下,他們抽出腰間的環首刀,低著頭貓著腰,從槊林間的縫隙鑽了過去,活像老鼠般鑽到了匈奴人的馬下。然後他們不管不顧,握緊了刀,看見眼前的馬腿就亂砍一氣。
騎兵雖然衝陣的本領了得,可這種戰鬥根本不叫衝陣。茫然之間,相當多的匈奴人發現自己的馬匹無端被砍,緊跟著就摔倒在地,被晉軍士卒砍了頭顱。那些後知後覺的人,想要殺敵又找不到敵人,想下馬又會先露出破綻,根本沒有辦法抵抗,隻能一麵拖拽著韁繩拉動坐騎躲避,一邊盲目地對著下方亂揮。
如此一來,兩千名匈奴騎兵,竟然被張光用這種奇怪的戰術給成功拖住了,一時間人仰馬翻,難以前進。
劉羨遠觀到如此情景,心中大喜。他其實對張光並沒有抱很高的期望,但沒想到的是,這位荊州來的宿將名不虛傳,竟有如此高超的戰術,在如此劣勢下,竟然能做到以步克騎!雖然有匈奴人沒有經驗的原因,但能做到這個地步,可以說是非常了不起了!
對麵的匈奴人顯然也沒有料到,但僅僅是片刻之後,他們果斷派出了第二波騎兵,繞過了張光廝殺處,輕鬆跨過第一道山坳,直接向第二道山坳處奔來。
這是最正確的選擇,對於晉軍來說,最寶貴的是時間,所以匈奴人要以怒濤一般的攻勢,在最短的時間內摧毀晉軍。
在第二道山坳處,張固和薛興已經立起了一道簡易的柵欄,然後把已有的四百架弩機架在柵欄後,對著狂奔過來的匈奴騎士,他們嚴陣以待。
這一波匈奴人要比上一波匈奴人更加精銳,可以看見,他們身上披有在上一戰繳獲的晉軍甲胄,且身形也比較高大。他們手持武器,在柵欄前此起彼伏地呼喊著,座下的馬匹更是舍命狂奔,千百雙馬蹄踩在幹涸的土地上,濺起一陣黑夜裏也足以看見的灰塵,令他們的身影又多了一絲朦朧。
匈奴人狂喊著朝柵欄衝過來,迎接他們的,正是晉軍準備已久的第一陣箭雨。這些弩箭可非比尋常,相較於普通士卒射出的箭,弩箭的威力更大。一排箭打過去,那些匈奴人就像葫蘆一樣滾落在地上,即使是鐵甲也無法阻擋。
可麵對這種景象,匈奴人仍然不退。弩箭的射速到底太慢,這威力無比的第一輪過去後,就要花相當長的時間進行裝卸。這時晉軍便隻能用普通的弓矢再射,而匈奴人在這個時間內,硬頂著箭雨,身上插著幾支箭也勇往直前,像刺蝟一樣地向柵欄飛奔。
劉羨騎在馬上觀看,心情沉重。他的手攥住韁繩,看著匈奴人不斷靠近柵欄,似乎手心要攥出血來。他盯著匈奴人和柵欄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第一個匈奴騎士衝到了柵欄前,這就像是有一個點,隨後有更多的點,點之間開始連接了起來。
這就是血戰的開始。
柵欄畢竟是由別的地方拆過來臨時搭建的,並不牢靠。匈奴人利用人數優勢,在三刻鍾左右的時間後,成功打開了三個缺口。後麵的匈奴騎士一擁而上,還是從中成功突破,然後他們開始左右驅逐晉軍,試圖把這些缺口擴大。
這場麵極為血腥,雙方都不顧死傷,隔著柵欄相互揮砍,無數刀劍在人群的縫隙中你來我往,被刺中頭、頸、胸腹等要害的人立刻倒下,而更多的人,則是砍在手臂上、腿腳間,地上很快就落滿了可以見骨的種種殘肢。哪怕是那些肢體健全的人,手臂上都是血紅的劃痕。
依稀的火光照過,也可以看見,雙方的槊尖、刀尖都染成了鮮紅色。
這時呂渠陽與蔡方趕回來了,他們大約帶回來了七百人,可作為晉軍的生力軍。
蔡方見己方似乎正陷入劣勢,立刻向劉羨請命道:“縣君,讓我帶人去廝殺吧!”
不等劉羨回話,李矩先說道:“要相信兄長的判斷!他不下令,不要自行其是!”
劉羨聞言,對著李矩微微點頭,再次把目光投向前線。在如今這極為慘烈的廝殺中,他不能先動,因為對方也還未傾盡全力。
匈奴人的第三波騎兵,如今已經行進至第一道山坳與第二道山坳之間,似乎正打量著戰場的情形。
劉羨知道,這一定是匈奴人最精銳的騎兵,一旦他選擇進軍,就將決定這次合戰的命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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