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北方的謎團(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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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時間匆忙,陸機僅僅隻在夏陽待了三日,他很快就回洛陽複命了,劉羨將他送別至魏長城高台,兩人在春風中揮手再見,也不知下一次會麵又將在何時。
    可不管怎麽說,至少從這一次開始,由於孫秀忙著和解係在朝廷打嘴仗,也沒空像往常一樣斂財,這四年多來,關中各縣總算是難得地享受了一回和平,劉羨也可以過上幾天安生日子了。
    但天有不測風雲,令人沒想到的是,此前關中為孫秀折騰的時候,關東還算得上風調雨順。可關西如今稍稍安定下來,關東卻又發生了很多亂子。
    一開始,隻是一則奇怪的星象。
    四月的一天夜晚,秘書監的著作郎和徹在宮中值夜。夜裏無聊,他便在觀星台左右散心,結果抬首時,發現夜幕中竟有彗星從天上劃過,其星光閃耀,令人過目難忘。他連忙記住彗星的方位,在觀星台上的渾天儀中進行計算和比對。
    結果和徹發現,這顆彗星從西方的奎星處出發,經過三台、太陵,最後消失在軒轅星宮和太微星宮之間。
    奎星,是西方白虎七宿之首;軒轅星宮,狀如黃龍,象征著皇帝與天命;太微星宮,則是天上宮闕朝堂的象征,位於軒轅星宮之東。
    白虎主殺伐。根據這個星象來看,意思是在西方將有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戰發生。而彗星經過的三台星象征著宰輔,大陵星則象征著大喪。可能是指這場大戰不會輕易結束,將令屍骨成山,甚至禍及宰輔。而彗星消失的方位,則暗示著這場大戰的影響無窮,極可能會引起天命的變化,令帝位與朝堂失格。
    和徹對此大驚失色,把此夜的星象上報給上級,也就是時任秘書監的魯公賈謐。
    賈謐得到上報後,看了兩眼,隨即嘲笑和徹道:“腐儒!所謂天人感應,純屬妄言!昔日武王伐紂,不吉而勝。漢元帝以日蝕罷官,亦不能改亂國之禍。我朝不以天象任事,立國已有數十載。不過一區區彗星,何足為憂?”
    說罷,賈謐就將這件奏報封存了,並沒有上遞到三省中議事。
    這本也是很尋常的事情,天底下不尋常的天象不知有多少。在漢朝時,朝廷按照天象來罷免三公,導致三公(司徒、司空、太尉)這三個職位輪替極快,短的不過當兩三個月,時間長的也就一年出頭,根本沒人能長期坐穩職位,這無疑是不利於朝廷施政的。到了曹魏時期,也就更改了這個政策。漸漸地,也就沒人把天象當做一回事了。
    不過這一次的星象似乎有所不同,它的出現,似乎確實代表著一種征兆,並且不斷地引出各種不祥的征兆。
    六月時,涼州金城郡大地震,郡內房屋塌陷過半;同時徐州東海郡下雨雹,冰雹堆積在地麵上,竟有五寸之深!為冰雹砸死的農人,竟多達六十餘人。
    與此同時,在黃河以南、函穀關以東的廣大區域,遭遇了數十年一遇的特大洪水。江水、漢水、湘水等多條河流泛濫成災,令荊、揚、兗、豫、青、徐共六州百姓不得安寧。
    朝廷核查災情後,立刻派出禦史到遭災各州郡巡查賑災。但隨後禦史又上報說,由於此次受災範圍過廣,朝廷的賑災糧並不足用,所以張華倡議下,又臨時從河北調來糧食,打算改用放貸的模式來賑災,一年借出,分三年還清,隻是還有十分的利息。
    這方式在災區生出很多波瀾,許多災民都深感不滿,私下裏說:
    “知道的是來賑災,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掙錢的呢!”
    不過總得來說,主要還是在關東地方遭災,星象中說的西方兵禍一事,似乎並沒有什麽蹤影,甚至可以說是時和年豐了。
    從春天播種,到夏日收麥,秋日收粟,都難得的沒有出現什麽亂子。加上去年剛出現了兵災,孫秀在稅收上也有所收斂,導致百姓們手上都有了閑錢,商隊更加在關中州郡中穿梭往來,馱馬和貨車上拉著滿滿當當的貨物,人們的臉上也有了笑容,可以說新帝登基以來,最稱得上安居樂業的一年了。
    但身在夏陽的劉羨,卻遇到了一些麻煩。
    這倒不是他又和孫秀發生了什麽齟齬。今年夏陽與關中諸縣一樣,也是豐收的一年,縣府收上來的糧食足足有兩萬斛,多得糧倉都塞不下,布帛亦有上萬匹。這幾乎比得上一個窮郡的稅收了。
    事實上,經過劉羨四年的治理,如今有萬戶百姓的夏陽,已經稱得上一個名副其實的富縣,在關中諸縣中,已排得近前五,就連馮翊郡郡治臨晉也有所不如。
    隻是劉羨現在遇到的,卻是一個老麻煩。
    “你是說,你也在呂梁山裏遇到了馬賊?”劉羨聽到這個消息後,再次向報官的人確認。
    報官的是一個獵人,他回答說:“縣君,千真萬確!我原本在龍門山打獵,但現在韓原的人多了,到龍門山打獵的人也就多了,我打不到獵物,就往更北麵的河穀去,結果撞見了一夥馬賊!將小人的獵物都劫了!”
    “他們什麽模樣,大概什麽特征,有多少人?”劉羨問獵戶道。
    獵戶描繪道:“他們穿著胡人的衣物,皮膚很粗糙,但又不像一般的胡人。頭發結著辮子,說得話嘰裏呱啦,我也聽不懂,遇到的也就十來個人。但看他們的樣子,應該不是全部,還有其他人在,但到底有多少人,我就不清楚了。”
    等獵戶退下後,劉羨陷入了沉思。
    向縣府報官說有馬賊,這已經是第三起了。劉羨起初有些不敢置信,因為自從在擺平了夏陽的四夥馬賊後,劉羨以剛強之名聞名關中,周遭的馬賊,寧願繞路十裏,都不願經過夏陽,至今已有四年時間了,怎麽會又有馬賊出現呢?
    但隨著北部縣民受劫事件的增加,劉羨不得不承認,大概確實是出現了一夥馬賊。
    這個獵戶說得話,和前兩起報案者說得大同小異,對馬賊的特征描述基本相同,結辮子,說聽不懂的胡話,隻不過在人數上有所差異。第一個報案的是個農戶,說是遭遇了兩三名馬賊入室搶劫,搶走了家裏的粟米和雞鴨。第二個報案的則是一個商戶,說是運來了兩百來壇酒,打算到夏陽的韓原新集去販賣,結果在路上被四十多名馬賊給劫了,血本無歸。
    雖然這夥馬賊還隻作案了三次,但影響卻極大。在被遷移至韓原處的近萬名縣民間傳得不可開交,一會兒說是匈奴人準備報複,一會兒又說是孫秀派來與縣君相鬥的,總之人心惶惶。說白了,這些人初來乍到,在夏陽並無根基,經不起被打劫一次的損失,隻要稍有風吹草動,就會有過激的反應。
    劉羨為了安撫民心,不得不對這件事情嚴陣以待。可同時,他也心生疑點,找回氐人出身的呂渠陽問道:
    “渠陽,你對胡人的消息更了解。你知不知道,什麽樣的胡人頭上會結發辮?”
    呂渠陽也有些莫名其妙,他想了想,搖頭回答說:“各族之間的風俗差異很大,這我也不清楚。不過縣君放心,北麵的胡人,不是匈奴人,就是鮮卑人,我也懂一些鮮卑語,如果打起來抓了個俘虜,就能問個七七八八。”
    他說完,看劉羨麵色沉凝,不由有些奇怪,又問道:“縣君,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嗎?”
    劉羨說出心中的疑慮道:“我在想,這些馬賊,看起來不像馬賊。”
    “不像?縣君是何意?”
    “馬賊做事,總是要有一定計劃和目的的,因為他們勢力通常不大,做兩三次後,就要考慮到該如何提防官府追捕。所以一般要麽不做,要麽就利益最大化。可這些馬賊,搶得最多的也就是些酒水,實在是奇怪,完全不是馬賊的作風。莫非,他們的人數遠超我的想象。”
    呂渠陽聽到這,立刻就明白了劉羨的意思,他驚疑道:“縣君是猜測,北麵有一個較大的鮮卑部落南遷了?”
    “我也希望我猜測的是錯的,但不管怎麽說,這件事還是早些解決比較好。”
    此時已經是初冬十月,正是商業最繁忙的時候,劉羨不想因為這件事影響了夏陽的發展。故而他整備一番後,帶了六日的幹糧,當即領著縣裏的所有縣卒一起北上。此次與劉羨隨行的部屬,依舊是呂渠陽、薛興、張固、孫熹幾人。
    此時的縣卒的戰損已經補齊了,還是六百人,隻不過現在的六百人可不比往常,每人都帶著兩匹馬,一匹騎乘一匹馱甲胄,加上有些縣卒已有了戰場血戰的經驗,可以說是一支相當有戰鬥力的隊伍,就算是麵對著五六倍以上的胡人,都有一戰之力。
    隻是搜尋馬賊並沒有想象的那麽簡單,等劉羨沿著大河河穀進入呂梁山後,發現其中人跡罕至,並不能找到多少馬賊的足跡。偶爾看見一些騎馬穿皮袍的胡人,因為對麵人少,在山林中繞了幾個圈子後,很快跟丟了。等到第五日,劉羨還是沒有找到馬賊的老巢,而帶來的幹糧卻要吃完了。
    不過這倒也不是什麽難以解決的事情。正如此前獵戶所言,龍門山以北的山林中還有相當多的獵物。劉羨便發了狠,幹脆讓將士們在山林中分隊捕獵,這樣既能就地解決糧食問題,也能更好地搜尋馬賊。
    於是夏陽縣卒們又在呂梁山中待了十餘日。他們以六十餘騎為單位,分為九隊,在白日四散而去,傍晚則各自帶著獵物而歸,相互誇比所獲的多少。帶回來的獵物,有馬鹿、野豬、梅花鹿、兔子、山雞等等。晚上大家就獎勵獵手,篝火置酒歡樂,以渡過漫漫長夜。
    但令人氣餒的是,劉羨領著縣卒往北走了近五十裏,還是沒有找到馬賊所在,甚至連一個俘虜都沒有找到。而再往北走,就要跨過夏陽的邊境,違反地方官不得離境的法律了。
    劉羨有些不甘,他對李盛說:“既然都走到這裏,又怎能半途而廢?我們繼續往北走,就算抓不到人,至少也要搞清楚是怎麽回事!”
    劉羨現在在夏陽的聲望是說一不二的,沒有人會反對他。於是一行人幹脆越過了邊境,沿著河穀繼續北上。
    此時已是十一月中旬了,一行人在一個名叫馬塬的地方,遇到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雪下來的時候,山和鬆林都完全看不見了,舉步走馬完全無法辨別方向,他們隻好停下來等待雪停。沒法生火,隻能刨雪就著幹糧吃幾口。好在他們已經把冬裝都帶來了,還沒有人凍傷,但晚上凍醒是經常的事情,這個時候就會聽見積雪壓垮樹枝,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掉落到地上來。
    雪停了之後,山中一點聲音都沒有了。偶爾風起來,地上的雪就像密密麻麻飛出去的箭,順著風吹來的風向,橫著飄過來。天色陰霾沒有太陽,但已經不影響馬在雪地上行走。
    劉羨失望地想,這麽大的雪,看來這一次要無功而返了。他不是一個猶豫的人,很快,夏陽人開始頂著啪啪作響的殘雪往回走。不料走在最前麵的人,很快就發現了雪地上深陷的馬蹄印,他們在夏陽人來時的路上經過,卻走了截然不同的方向,往山林深處去了。
    這個發現令劉羨又有些激動,他和屬下們商議後,都覺得不妨跟著去看看,如果一日內沒有結果,再回去不遲。
    於是他們列隊鑽進了樹林,沿著腳步快步往裏走,大概走了有十餘裏吧。眾人來到了一個山穀,兩麵都是山,中間可以通行的平地不過寬數百步。馬蹄下去,是深陷的積雪,雪地下麵可能是幹涸的小河,不過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了。
    穀中寂靜無聲,隻有馬蹄踏在積雪上嘎嘎地作響。這時太陽出來了,昏淡慘白的陽光在雪地上印出明亮的反光,讓人有些頭暈,如刀割般的冷風也讓人麵目發麻。
    就在眾人有些麻木的時候,突然一陣風吹來,兩側的山上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好像是老鼠在絹帛裏穿梭一樣。劉羨僅是迷茫了片刻,很快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立刻朗聲道:“快!列陣!迎敵!”
    話音剛落,他便看見兩側的山坡上立起了密密麻麻的黑點,好似螞蟻一樣,從四麵八方將夏陽人包圍了,劉羨心中默數,緊接著一驚,這數量大概是夏陽人的七倍有餘!怎麽會有這麽多胡人?!
    好在這些茫茫多的胡人並沒有立刻開戰,而是有一個人從山坡上騎馬下來,可以看見他的臉了。他高高的顴骨煞是紮眼,黑瘦的麵頰上,一雙細眼發出的眼光滿是淡然之色,頭頂紮著幾條辮子,而因為雪的緣故,頭發,上嘴唇和下巴的胡子都是白色的。
    那個人大膽地策馬到夏陽人的箭程前,勒馬發話,說了一堆嘰裏咕嚕劉羨根本聽不懂的話,但聲音非常洪亮。等他說完,劉羨將眼光投向一旁的呂渠陽,不知道他翻不翻譯得了,如果不行,就隻好硬著頭皮打一仗了。
    好在呂渠陽聽懂了,他麵色大變,連忙側身對劉羨道:
    “縣君,他說,他們是索頭部的鮮卑人,這些天我們一直在襲擾他們,到底是何用意?如果說不出來,他們將代替他們的首領,天女的子孫,將我們盡數殺死。”
    劉羨聽了後,也不禁臉色一變,倒不是因為可能要跟這些胡人一戰,而是他終於知道了對方的來路。
    索頭部鮮卑,其實還有另一個在中原更加大名鼎鼎的名字,那就是拓跋鮮卑!鮮卑諸部中最強大的國家!
    來的竟然是拓跋鮮卑的人?他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劉羨勒馬環顧左右山上的鮮卑武士,一時驚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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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隻能說盡力加更,多寫出一章就加更一章,但為了保證質量,也不可能那麽快,希望大家理解。
    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