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備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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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抵達泥陽之後,劉羨等人開始了緊鑼密鼓地備戰。
    他們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廣派斥候,探查渭南晉軍主力與渭北叛軍的動向。
    正如此前李含預料那般,再次大勝晉軍後,叛軍的士氣已經到達頂峰。他們在好畤僅短暫地休整了兩日,就迫不及待地再次展開了攻勢。如同秋風掃落葉般,相比之下,原本占盡優勢的晉軍已變成了驚弓之鳥,他們已經喪失了與叛軍對戰的決心,叛軍兵鋒所向,幾乎全無抵抗,四散而逃。
    這使得叛軍輕而易舉地就再次占據了武功、槐裏、始平、渭城……並最終突破渭橋,正式抵達長安城下。這座在關中屹立了五百年之久的城市,終於再一次陷入戰爭的漩渦中,而上一次在長安周遭發生的戰事,還要追溯到八十年前馬超與曹操的潼關大戰了。
    司馬肜等人此時已經逃回了長安城,他們整頓軍隊,與原本留守看護輜重的後備部隊匯合,還是湊攏了六萬士卒,依舊與叛軍有一戰之力。但很顯然,司馬肜已被乳峰一戰打得喪膽,他嚴令麾下各將都不得擅自行事,在長安堅守不出,大有依靠這座曠世堅城,將叛軍在這裏耗死的意思。
    但這樣示弱的表態,卻無疑進一步助長了叛軍的氣焰。
    在齊萬年進軍長安城下之後,關中那些原本態度猶疑,仍在旁觀形勢的胡人部落,如今終於改變了態度,紛紛向齊萬年大營聚攏效忠。而已經初步掌控秩序的秦州胡人也開始陸續派兵前來支援,就連一些在乳峰之戰中被擊潰的散兵遊勇,因為無法回歸到長安,也不得不向齊萬年投降。
    僅僅過了一個月,齊萬年統轄的隊伍就再次膨脹到十萬人以上,繼而占據了霸城、杜城、藍田等地,將長安完全封鎖。至此,雙方的實力對比徹底顛倒,等到三月初的時候,叛軍甚至已經留有餘力,可以派出數千人的軍隊在渭北處繼續掃蕩,攻占馮翊、京兆諸縣了。
    而戰敗的消息傳到洛陽,賈謐等人大為惱火,可又無可奈何。
    眼下的後黨已經沒有棋可以下了。武庫大火,導致現在中央禁軍甲仗稀缺。而去年遭災的六州土地不僅沒有賦稅,還要調撥大量的糧食進行賑濟,現在關中又大亂,涼州隻能自保。放眼天下,國家竟然隻能在司州、冀州、幽州、廣州和益州收到賦稅,根本不足以再調動一支兵力支援關中。
    當然,更要緊的是,若是再調其餘兵力入關的話,勢必要再啟用藩王,到那時候,後黨將很難再壓製住。
    故而賈謐和賈後商量了半天,最後對張華說:“長安這樣的巨城,齊萬年拿什麽攻破?當年諸葛孔明都不能成功,他還能強過諸葛孔明?我們就拖死他!等拖到明年,朝廷緩過來了,摧破他易如反掌!”
    這話說得好聽,可體現在行動上,結果就是什麽也不做,讓司馬肜在長安一拖再拖,希望以拖待變,除此之外,就是靜等時間發展了。
    至此,齊萬年的勢力來到了一個頂峰時刻,如果他能更進一步,攻破長安,封鎖潼關,或許整個天下的局勢都將為之翻覆。
    而當各路消息傳回到泥陽時,劉羨也逐漸意識到,現在的情形已經來到了決定他命運的重要時刻。
    不知不覺,自己抵達關中已經有六年了。經過這六年來的慘淡經營,自己好不容易才在征西軍司有了一席之地。而若是就這樣放任齊萬年攻略關中,不僅那自己這些年來的努力會化為烏有,複國的夢想也會淪為鏡花水月。
    因為起事需要根基與支持,而眼下劉羨的根基就在關中。不論是北地、夏陽,還是河東的人民,若是落在齊萬年手裏,自己的根基就斷了。到那時候,自己即使想起事也無法成功,就算僥幸弄出了些名堂,也將永遠落後齊萬年一步,想要後來者居上,是萬難做到的。
    “必須擊敗他!這不隻是為了我,也是為了天下蒼生!”
    劉羨又聯想到自鐵弗之亂以來的所見所聞:齊萬年實行的政策,完全是對晉室政策的一種逆反。他以胡人為根基,全然不顧漢人的死活,任由大量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若真讓他成了氣候,對天下來說,恐怕也是一場浩劫與災難。
    所以無論是從個人的理想,還是從天下的穩定來看,齊萬年都成為了劉羨的攔路虎,劉羨必須要除掉他,也才能更進一步。
    可想歸想,眼下兩者的差距卻未免太大了,齊萬年已經是關西胡人共主,而劉羨不過是晉軍一支殘部的敗軍之將。不隻是兵力上的差距,遇到的問題卻是遠比齊萬年更多。
    其他細枝末節尚且不談,最難以解決的就是是北地郡缺少糧草。
    在劉羨趕赴長安之後,傅祗曾給劉羨調撥了足用三個月的糧食,但已經所剩無幾了。而現在,劉羨帶回來的軍隊卻翻了三倍,其中還有近兩萬匹駿馬,不得不說,這將是相當沉重的一個負擔。
    要知道,養馬的成本極高。一匹健康的馬,一天要吃的草料,就差不多有百餘斤,還不能是雜草,要麽是專用的優質幹牧草,要麽是麥豆等糧食,這些供給馬匹的草料已經超過了一般的士卒。
    這些問題,外來人的索靖根本沒有任何辦法,隻能讓身為北地太守的劉羨自己去解決。可這又談何容易?即使劉羨與本地的士族商議,征用郡內士人的所有存糧物資,也隻是勉力再支撐兩個月罷了。
    劉羨隻得另想辦法。
    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去借。劉羨有兩個地方可以借,一是去夏陽調撥糧食,二是找河東的蜀漢父老們借貸。
    這兩個地方與劉羨關係匪淺,按理來說,隻要劉羨開口,必然是能借到的。
    但劉羨卻心懷猶豫,因為現在的關中局勢實在太過敗壞了。叛軍既然占據了優勢,戰亂還會繼續持續,至少今年難以解決了。在這種戰亂背景下,農人是很難正常躬耕並收獲的。自己若是借走了大家的口糧,到了秋天卻沒有收獲,那勢必會釀成一場大災荒,也不知會餓死多少人。
    為此他徹夜難眠,然後和李盛談及此事,說道:“活民還是活兵,孰輕孰重?”
    李盛斷然回答道:“當然是活兵!”
    “有何理由?”
    李盛道:“主公,您忘了建威將軍的話嗎?打仗不是算賬。眼下的困境並非是主公造成的,而是因為叛軍肆虐,農人無法耕種所導致的。隻有先戰勝了敵軍,解除了兵禍,才能真正地解決問題。不然,年年戰亂,今年沒有災荒,明年照樣也會有災荒,到時候死了更多的人,主公又於心何忍呢?”
    劉羨聞言仍有疑慮,遲疑道:“可饑荒鬧起來,勢必會有成千上萬人犧牲啊!”
    他向來知道戰爭是要死人的,可之前劉羨都是聽命於他人,隻需要在戰場上獻計並廝殺就好了。而為了贏得戰爭在戰場外做出影響巨大的決策,這還是劉羨的第一次。
    李盛再次勸諫道:“主公,做什麽事都必然有犧牲。漢中之戰時,魏武大軍來襲,昭烈皇帝與諸葛丞相傾全國之力與之對峙,男子當戰,女子當運,也一度做到民不聊生,可若不是如此,哪又能獲得漢中,保證國內數十年的平靜呢?”
    話說到這個地步,劉羨再也沒有了推脫的理由,徘徊數回後,他艱難說:“我一定不會讓大家的犧牲白費。”
    劉羨對這個命令深以為恥,派人和郤安等人商議時,甚至不敢大張旗鼓。但當消息傳到夏陽和河東後,夏陽的農人黔戶們卻爭搶著借糧,還說道:
    “劉府君做事很少為自己著想,如今竟然開口說要借糧,定然也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刻,更是為了整個關中的大局,這有什麽可猶豫的呢?不借糧,不就辜負了府君的恩情嗎?”
    河東的蜀漢父老也不甘落後,薛懿專門給劉羨寫了一封信,寬慰他道:
    “小主公是要成就大事的人,不必過多擔心,我們在河東,一時還不受戰亂侵擾,隻要平日裏多吃些雜糧和野菜,總還是能撐過去的。小主公隻要領會到這番心意,能打勝仗,我們就感懷不已了。”
    於是在整個二月期間,劉羨成功從兩地湊到了一萬斛粟米,三萬斛蜀黍,五萬斛大豆。這些糧食陸續運入泥陽城內,周圍的百姓士族都感到驚歎,因為這實在不是一個小數目,足夠軍隊撐到今年秋收後了。
    隻是劉羨的心裏卻感到沉重非常,他知道,這些糧食背後代表的是十餘萬人的節衣縮食,可對於接下來的事態發展,他卻並沒有扭轉局麵的把握。
    因為在糧食問題之外,他又遇到了一個新的問題:派去朔方的人並沒有聯係上拓跋猗盧。
    拓跋鮮卑在夏陽是設置有互市的,而在此地管理的鮮卑人,正是此前伏擊過劉羨的拔拔徹,劉羨派呂渠陽去和他接洽,試圖求援的時候,拔拔徹透露出消息說,拓跋猗盧已經不在朔方了。
    原來,在平定朔方之後,拓跋鮮卑的勢力雖然大大擴張,但也引起了部份草原部落的警惕。如位於意會山的紇突鄰部、位於敕勒川的斛律部、位於北海的袁紇部、位於遼西的段部、位於朔野的宇文部等等……
    他們或在遼東、或在漠北、或在河西,或在西域,總之皆不願意歸順到拓跋鮮卑的旗下,甚至公開組成反拓跋聯盟,要遏製拓跋鮮卑的擴張。
    眼下拓跋鮮卑的大單於拓跋祿官已經率兵去攻打宇文部首領宇文遜昵延。而為了響應叔父,拓跋猗盧便領兵北進,轉而去攻打威懾那些不聽號令的漠北部落了,據拔拔徹透露,大概會一路北上直到燕然山,而後才會返回。
    這一來一去,最少需要三月。在這三月時間內,相當於朔方的鮮卑是無主狀態,劉羨原定的向拓跋鮮卑求援的計劃,在拓跋猗盧歸來之前,隻能被迫擱置了。
    可這件事在告知軍中諸將之後,李含等人與劉羨爆發了激烈的爭吵。畢竟眾人之所以願意隨劉羨來到泥陽,多半是期待能得到拓跋鮮卑的援助,如今期待落空,對於這些人是巨大的打擊,對未來的戰事也充滿悲觀。
    李含幹脆主張說:
    “既得不到援助,不如直接退到河東去,我們可將沿河船隻盡數焚毀,直接向朝廷請示命令,也好過在這裏坐等被賊寇圍困。”
    言下之意,是要徹底避開叛軍鋒芒,打算置身事外了。
    劉羨卻反駁道:
    “眼下關中這個局勢,隻有我們尚有餘力機動,若是連我們都退出去,任由叛軍繼續掠地,那關中就徹底為叛軍所有了!到那時生靈塗炭,豈是仁者所為?”
    李含暗嘲道:“劉府君說得這麽好聽,可當時說好的援軍又在哪裏呢?”
    劉羨辯解道:“我們現在的糧食足夠吃到秋天,必然能等到鮮卑人回來。莫非世容兄沒有鮮卑人,就不會打仗了?”
    雙方鬧得不歡而散,好在索靖最後還是支持了劉羨,他勸解那些不服從的軍官道:
    “不論如何,即食君祿,但解君憂,做事但對得起良心,若是一退再退,與孫秀何異?”
    軍中諸將多不齒孫秀,平日裏也都看重自己的名聲,聽到索靖的這句話,終於是激起了一些羞恥心,最終還是留了下來,同意留在泥陽。但在沒有鮮卑援軍相助的情況下,接下來到底該怎麽做,還是需要一個新的定論。
    於是再次開始爭吵,李含主張去攻打那些投靠齊萬年的渭北部落,削弱叛軍實力,劉羨則主張去叛軍主力背後襲擾,逼迫叛軍撤兵,為長安解圍。
    雙方各執一詞,在索靖的勸解下,勉強達成了共識,即不去攻打叛軍在長安圍困的主力,而是去劫掠叛軍在秦州到長安之間的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