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長安之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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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康七年二月,齊萬年率大軍攻占渭橋,越過渭水,各撥一萬人去對付杜城與藍田,剩餘的五萬人主力軍,則直接到長安城北麵十裏處紮營。就在羌胡軍抵達的同時,雍、秦、涼各州的羌胡們也在陸續不斷地向趕來匯合的路上。
長安城座落於一座龐大的高塬之上,名叫龍首原。龍首原東有銅人原,銅人原西南有白鹿原,龍首原南有少陵原、鳳棲原、樂遊原、神禾原,這些土塬環衛長安城,高低錯落,中間又有涇、渭、灞、滻、豐、滈、潏、潦八條河流穿過,地形極為複雜。
更別說,長安城的城防本身就極為可怕。的城牆高六丈,寬三丈,可供士卒在上方走馬,城外還有數個如長信宮一般的外圍宮城,可以相互支援,節節抵抗,幾乎是一個鎖鏈式的防禦體係了。
叛軍進入到長安城下時,感慨萬千。從東朝西望去,隻能依稀看見一片連綿不絕的平原與丘陵,除去南麵巍峨的秦嶺外,到處都是可以耕種的良田,而且確實可以看見,有農人小心翼翼地在平原裏拾掇著剛發芽的作物。
“這裏沒有石頭。”來自秦州隴右的胡人們握著田裏的土,高聲喊道。
“是真的!田裏麵沒有石頭。”
真是難以想象。自有農業以來,除去田裏的石頭,是一項必經的工作。田裏麵應該有石頭的啊。但是,關中作為黃土高原最肥沃的部分,確實沒有石頭。這對於在隴上乃至河湟的羌人們來說,是不可思議的。
不過齊萬年並沒有正麵進攻長安的想法,自古以來,正麵進攻長安而獲得勝利的戰例,僅有一例,那就是李傕、郭汜領十餘萬涼州軍大破呂布、王允的戰例。但當時兩軍數量懸殊,涼州軍的人馬是呂布的十倍以上,不足作為參考。除此以外的長安易手,基本就是不戰而克。
因為長安作為中國有數的大城,城內的人口實在太多了,在西漢漢平帝時,長安的人口一度達到四十萬。即使在此之後落沒,依然保持在二十萬人口左右。這樣龐大的城市人口,是不可能單靠城內儲存的糧食駐守的,現在長安的糧食基本要靠武關來運輸。
而齊萬年現在要做的,隻要像此前晉軍打算對齊萬年做的那樣,把糧道封鎖達到兩到三個月,長安城內就會因為缺糧而不戰自潰。最起碼,城內的饑民也會引起相當的騷亂。除非晉軍敢於出城與叛軍大戰,再度打通糧道,才能改變這種困境。但從眼下晉軍的表現來看,他們是全然沒有這個想法的。
所以齊萬年的部屬是,從城南到城東,再到城北,以三麵之勢包夾長安。士卒們在官道上修繕鹿角和牙門,推倒周遭的民居,砍伐周圍的樹林,以此來壓縮長安城內守軍的活動空間。
在齊萬年看來,此時的長安城就是一顆即將熟透的果子,隻需要靜靜地等待,它就會自然落入手中。
“我曾在這座城池待過兩年。”
齊萬年帶著隨從圍繞長安視察的時候,指著這座古老的城市說道:
“那段時間,我是這座城池的奴隸,每天迎來送往,沒有人看得起我。”
隨行的沮渠遮則稱頌說:“但不久之後,您將成為這座城池的主人,當年輕視您的所有人,都會跪在您的腳下。”
“哈哈哈,”聽到這句話,齊萬年忍不住放聲大笑,繼而用馬鞭指著長安,對沮渠遮道,“我可沒興趣要當什麽城的主人。”
“啊?”沮渠遮一時有些愕然。
“真正的大丈夫,當然是要做九州萬民的主人!”
隻見齊萬年又調撥馬頭,豪氣幹雲地指向東方道:
“今年打下長安後,我們休整半年,等到明年,我們去打洛陽!活捉司馬家的那個傻子皇帝,讓天下人看看,誰才是當世英雄!”
眾人聽得目瞪口呆,原來齊萬年在席卷關中之後,還要去攻打洛陽!
一時間,隨行的胡人們胸中激蕩,無不為主上的雄心壯誌所打動,繼而佩服得五體投地。對於普通人來說,敢於做夢的人總是比冷靜的人更富有吸引力,因為沒有人喜歡庸俗的生活,短暫的壽命總是讓人渴望宏大,人們什麽都不做,往往隻是知道無能而對未來感到茫然,不知道該做些什麽罷了。當有這樣一個人橫空出世,點燃夢想的時候,騰騰的欲望之火就無法熄滅了。
胡人們便以更加高昂的士氣來圍堵長安,探視城內守軍的行動和抵抗程度,同時開始議論起主君的入洛之夢。
可惜,城兵毫無出城之意,無論叛軍如何哄鬧挑釁,城內依然平靜。不過,一旦有胡人上前到晉軍的箭程範圍內,城內立刻便會發出如雨點般的箭矢。撤退後,箭矢就又停下來了,胡人們來回試探,死了百來人,並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唯一出現的變化,就是在夜晚時,城內的晉軍會裝備一些木筐,然後偷偷從城上縋下一些市民,讓他們趁著夜色摸黑逃出去,每夜都有千餘人。但此時的長安城已經被叛軍團團包圍,西麵雖然有空檔,但也有不少士卒巡邏,自然有一些百姓被抓住了。
負責巡邏的是氐人蒲光,他向被抓住的百姓詢問城內的情形。
百姓回答說:“唉,梁王殿下說是軍中糧食不多,為了保證長安不落,就在征收城中平民的糧食,每征收一批,就把人從城中放出來,讓我們到城外自謀生路。”
“大人您饒了我們吧!我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若是在這裏餓死,生了疫病,對您也沒有好處!”
這些逃出來的人當真是麵黃肌瘦,說話也有氣無力,蒲光稍作審視,便知道這是實情,立刻向齊萬年去匯報。
齊萬年得知後,挑了挑眉毛,說道:
“不讓災民在城裏吃糧,用這種方法讓他們出城,司馬肜這是想把難題甩給我?”
很顯然,災民們沒有糧食,逃出來後,一旦脫離胡人的視線,必然成為關中的不穩定要素,極有可能鬧事。
齊萬年對此評價道:“他想得挺好,如此又省糧食,又能給我生事。可惜,我可沒有佛陀一樣的慈悲心。”
他當即下令,令全軍封鎖長安,將逃出來的長安百姓全部堵回去,並繞長安一圈設置柵欄。凡越過柵欄的人,一律殺死,就以這種方式,把逃出城的百姓給逼了回去。
這些百姓隻好又逃回長安門下,求守城的晉軍將士開門。晉軍士卒雖多有不忍,可軍令如山,他們並不能多做什麽,城門依舊緊縮,而後仍舊在夜裏逼迫百姓們下城。
如此一來,城下的百姓越來越多,進不得也退不得,又沒有吃的,隻能跪下來哭喊著對著城上的與柵外的兩軍士卒求情,希望能夠給他們一條生路。這其中還有些婦孺和孤寡老人,湊在一起流淚,場麵實在是過於淒涼,即使是再心如鐵石的人也難免動容,並不忍直視。
可即使如此,兩軍的主將依舊嚴令部卒堵回百姓,任由他們餓死在長安城下。
於是長安城外、圍柵之內,出現了一副慘絕人寰的景象,到處都是雙目無神、骨瘦如柴的餓殍。繼而有人折骨為炊,煮兒為食,最後發展為人人互食。
誰也不會想到,在三個月前,長安市民還對晉軍獲勝信心滿滿,可三月之後,大規模人相食的煉獄景象,竟然又一次出現在關中大地上。
但齊萬年不為所動,他認為這是一種必要的代價,如果不能以此來消耗晉軍的糧食,至少要摧毀晉軍的意誌。司馬肜通過這種方法來節省糧食,最多也就再拖一個月,但自己的時間多的是,就算多拖一個月又能如何呢?
目前所有人都認為,齊萬年距離徹底攻略關中,已經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了。
當然,也會有一些小意外,比如,負責在渭北掃蕩諸郡的姚弋仲回報說,似乎有部分晉軍在北地郡集結,規模似乎不小,請問該如何應對。
齊萬年的意思當然很明確,在當下的情況,沒有什麽比攻略長安更重要,他不想有任何意外發生,便下令道:
“暫緩對馮翊的攻勢,放一條通路出來,讓他們前去河東。”
“其餘各地收縮兵力,先護衛糧道。若他們找死,不願撤兵,隻要糧道不斷,等我們拿下長安,他們又能如何呢?”
可以說,齊萬年的戰略眼光是極為敏銳的。他一眼就明白,眼下的當務之急是保證大軍的糧道,若是真能推行下去,之後的發展就不好說了。
但叛軍發展到了這個地步,沒有人能夠徹底掌握全局。齊萬年既然在長安前監督,後方自然也就顧不過來了。
在連續大勝的光輝下,許多胡人也被衝昏了頭腦。他們自以為晉軍喪膽,必然不敢來向叛軍發起進攻。而如今又是諸部各自跑馬圈地的時候,這麽好的耕地,若是慢了一步,就會淪為他人的,這怎麽能甘心呢?所以也就顧不上收縮了。
時間來到三月中旬,齊萬年前線的糧食略有吃緊,便催促著秦州趕緊運來十萬斛糧食。這件事由沮渠遮負責,他是老鐵弗人,在這數十萬胡人中,也算得上是齊萬年的嫡係了。
他親自去陳倉檢驗糧食,沿著渭水一路看來,發現沿路的據點裏並沒有多少胡人護衛,也沒找到多少斥候和哨兵,在抵達陳倉後,不由對負責看守陳倉的氐人李特抱怨道:
“諸部如此鬆散,置陛下軍令於何處?”
李特則回複說:“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他們事先未受訓練,倉促間肯定難以約束。”
沮渠遮也知道這個道理,他無奈道:“陛下體諒大家,大家也要體諒陛下才是。我看,等陛下打下長安,少不得要好好教訓他們。”
隻是如此一來,拖拉第一批三萬斛粟米的隊伍,僅有五千餘名士卒護衛,其餘的不是馱馬就是一些臨時征召來的民夫罷了。
不過一般來說,五千餘人也足夠防禦了。可不知為何,上路之後,沮渠遮感到有些心神不寧,他沿路觀察,很快發現了不對之處:
在運糧隊周遭,時不時總會出現一些衣衫襤褸的人群,在糧隊周遭觀望,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就像是蒼蠅一樣。
沮渠遮不由對手下問道:“怎麽有人跟著我們,是晉人的斥候嗎?”
手下不以為然地回答道:“這些都是晉人的流民,我們去年搶了他們的糧,他們現在沒吃的,就想在我們糧隊後麵撿些麥屑吃!大人不用管他們。”
沮渠遮這才恍然,也就不再管這些人了。
等到了夜裏,他們抵達了郿縣東二裏的永康裏。除了少部分人紮營歇息外,大部分人就靠著馬和糧袋,直接開始呼呼大睡。隻是做了一會兒夢後,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似乎腳下的地麵在微微顫動。
漸漸地,顫動發出了聲響,好像是遠處的雷聲順著地麵滾過來。原本沉睡的胡人們,和棲息的飛鳥一起被驚醒。飛鳥撲閃翅膀怪叫著飛上了天,山中的猴群也被吵醒了,慌亂地發出悲鳴之聲。
沮渠遮和他身邊的騎士,都是久經戰場的人,聽到這聲如同悶雷入地般越靠越近,就知道那是萬千馬蹄踏地奔騰所發出的聲響。不由得心魂驚飛,連忙舍了糧食,讓騎士們團結起來準備作戰。
可他顯然反應的慢了,索靖已經帶兵殺到糧隊麵前,然後是一片火光大作。飛飛揚揚的千百個火點從天而降,一些打在四周的空地上,頓時將周圍照亮。一些打在人和馬的身上,人的慘呼和馬的悲鳴交織而起。但更多的火矢是燒在了糧袋上,火光頓時飛騰而起,然後散發出焦香般的味道。
原來,這是綁上了鬆明,點著了火的箭頭。火光和濃煙圍繞著胡人的馬隊,跟隨無數的暗箭飛奔來的,是張光率領的突襲騎兵。
在極短的時間內,這支胡人糧隊的命運就已經被決定了。
他們這時試圖逃跑,但一邊是敵人,一邊是渭水,這是天然的錘砧戰術使用地,沮渠遮想跑都來不及,他們徒勞地在圍起來,發起了一兩次衝擊,然後就被占有數量優勢的晉軍包圍,在箭雨下被射成了刺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