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大獲全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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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始反攻的自然不隻是劉羨所率領的左路軍,同樣也有盧誌所率領的右路軍。
    這個偷城的計策,其實就是劉羨事先就和盧誌透露過,他見到計策得逞,也是大喜。此時他麾下各部正與士猗所在的趙王軍左翼糾纏廝殺,雖然一時間仍是僵持之勢,可這其實是他刻意為之的。
    在戰略上盧誌秉持堂皇正道,認為凡事首先要固本培元為主,損敵獲利為副。戰術上同樣也如此,那就是如果不能確保必勝,他是不會將最精銳的部隊投入戰場的。
    因此,前麵廝殺了一個時辰,他隻是讓劉淵領著由上一次潰兵組成的步軍進行抵抗,其中有相當一部分還是發生了嘩變的章武軍。這個安排令許多人都擦了一把汗,懷疑隨時會發生像上一次黃橋慘敗一樣的潰敗。
    但事實證明,盧誌安排得毫無問題,劉淵以這樣一支臨時組成的雜牌部隊,居然硬生生頂住了士猗部的猛攻。其中劉淵部死傷甚多,就連劉淵自己披的甲胄上,也接連中了十餘箭,可劉淵麵臨如此風險,竟然毫無懼色,仍然像觀海聽濤一般指揮士卒們作戰,步軍士卒見狀,無不為其風采折服,繼而隨之死戰不退,一直堅持到了對方的攻勢落潮。
    眼見士猗軍中發生騷亂,盧誌當即叫來趙驤道:“趙將軍,你可願意一雪前恥嗎?”
    趙驤的父親趙浚是後黨禁軍首領之一,此前慘遭孫秀殺害,因此,他是抱著複仇之心來加入征北軍司的。此前的潰敗和嘩變中,他雖然也有舉措不當的時候,但也基本是諸將中膽氣最優者。
    此時趙驤見到此時形勢已然逆轉,心中又複仇心切,得聞盧誌此語,當即拱手道:“請長史下令,無論是何等人物,在下都赴湯蹈火,義不容辭!”
    “好!”盧誌一揮手,令他看向側翼處,說道:“軍中並不是缺乏甲騎,隻是相比於趙逆,我們將其星散軍內,難以發揮作用。今日我將這一千甲騎齊聚於此,又在此前藏而不用,就是要一擊摧垮賊軍!你去領兵吧,這一次,務必要令河北甲騎揚名天下!”
    趙驤大喜,再次承諾道:“長史放心,若不雪恥,我提頭來見!”
    說罷,他當即置身於甲騎之中,對甲騎們說道:“跟著我奮勇殺賊!此戰過後,誰的手上若是沒有賊首,那就扒了身上這身皮!我亦如此!”
    說罷,鑼聲響過,戰鼓催動,征北軍司將士厲聲呐喊鼓勁,同時為這些甲騎讓開一條道路,眼見他們踐踏起碎石衰草,向還在勉力維持的趙王軍左翼衝殺而去。
    趙王軍本來就在驚疑之中,廝殺力度大為減弱。此時但見側翼突然冒出千餘甲騎,如雷霆萬鈞般衝撞過來,根本措不及防,幾乎眨眼之間,就被對方撕開一道巨大的裂口。後麵的士卒想要反擊,可前麵的潰兵潰退下來,人擠人無路可走,根本不給他們反攻的機會。
    士猗本來就不想打這一仗,他是被孫會擅自進軍被迫裹挾過來的,此時見前陣遭遇失敗,當即大罵道:“豎子誤我大事!”
    隨戰的校尉李遊問士猗接下來如何辦,士猗隨即回答道:“眼下敗勢已不可止,隻能各盡天命了。”
    “各盡天命?”
    “我們先往西麵跑,趕回河橋去!跑回多少是多少!”
    說罷,士猗也不猶豫,立刻調轉馬頭,就往西麵昏黑的天際處奔去。其餘侍衛愣了片刻,也如夢初醒,原來主將要逃跑!他們連連策馬跟了上去。
    這一跑,失序很快就擴散到了全軍。逃跑是一個極為殘忍的遊戲,他看似是比誰能逃過敵人的兵刃,可實際上,卻是比誰更能跑贏自己的同伴,逃跑是沒有信任可言的,於是不久前還在奮力廝殺,自詡為必勝的軍隊,很快就化作一江春水,向西流去。
    趙王軍左翼一旦崩壞,其餘兩軍自然也軍心潰散,繼而徹底喪失了抵抗意誌。近一個月前,他們以少勝多,將河北義軍追亡逐北,打得屍橫遍野,清水不流。這讓他們自詡無敵,將征北軍司的士卒稱之為蛾賊,意在嘲諷對方不自量力,開戰如同飛蛾撲火。可他們不會想到,一月之後,現在身份就互相調轉,要逃跑的變成他們了。
    劉羨在左路軍中進行指揮,眼見對方軍隊開始不成秩序地潰逃,知道大局已定,現在要考慮的,就是該如何擴大戰果了。
    他立刻叫來李盛與諸葛延,對他們道:“現在我軍勝勢已成,但去斫殺普通士卒的首級,不過是庸人所為,還有一樁潑天的功勞,你們敢不敢去立!”
    李盛笑道:“主公有吩咐,隻管和我們去說,何必用言語去激呢?”
    劉羨聞言莞爾,從懷中掏出一張畫像,遞給他們道:“這是孫會的畫像,我給你們八百騎,你們誰也不要管,直接奔去銅關,銅關有個渡河的渡口,我料其必定要從此處渡河!你們隻要抓住他,我們這一趟,就算是功德圓滿了。”
    諸葛延有些迷糊,他問道:“逃跑的路線有這麽多,他為什麽一定會去銅關?”
    李盛卻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原由,他承諾道:“請主公放心,我定然為主公捉了孫會回來!”
    且說孫會這邊,在經受不住義軍的挑釁後,他令全軍出擊,眼看許超、士猗被迫隨他一起進軍,心中有說不出的得意與快活。可隨著鏖戰的進行,汲縣的失守,他心中快意漸去,恐慌湧上心頭,反複地對身邊人問道:
    “當下情形,且為之奈何?”
    這本是主帥該下決策的時候,他這麽問,反而更令身邊人茫然不知所措。孫髦竭力想安撫孫會,說了一些片湯話,什麽遇事應沉著,不要當眾失態,可對於接下來到底該怎麽辦,他其實也沒有辦法。他不是不想逃,可左中右三軍中,是他們最先發動進攻,也與敵軍糾纏最深,此時想要逃脫,也是最難的。
    可當士猗部率先逃脫後,局勢已經敗壞到無可複加,哪怕再難逃離,也不得不逃了。
    孫髦不得不對身邊的從騎說道:“你們且去廝殺,我們回到洛陽,必然厚待爾等的家小父母!”
    這就是直接讓身邊人去送死來拖延時間了,從騎們知道自己別無選擇,逃多半也是死,留下來說不定還能有些用,便流淚應允說:“還請將軍言而有信,那我們死也無悔了。”
    說罷,百餘從騎在原地展開,為孫會等人拉開了一條生死線,阻擋正源源不斷衝上來的義軍將士,這才為他們爭取到了一絲逃命的機會。
    有了這一層保護,孫會等人當即遁走,他們扔了旗幟,馬不停蹄地往西麵趕。可這時潰逃的人太多了,許多潰兵左推右攘,像是木棉一般堵在他們路上,導致逃跑的速度根本快不起來。甚至還有一些人,看見孫會身邊甲騎不少,拉著馬韁求主帥伺機帶他們一把。
    孫會怎可能應?情急之下,隻好開刀立威,將這幾個人一刀一個,當眾殺了,這才沒有人再敢攔他們的路。然後一行人又狂奔了兩刻鍾,眼見身邊的潰兵越來越少,背後的廝殺聲越來越弱,他們才漸漸鬆了一口氣。再回頭看,可以看見兩路義軍已經合攏,將殘留下的軍隊徹底包圍在內,如果他們跑得再晚一刻鍾,或許就永遠無法離開。
    但這並不意味著安全,同時可以看到,還有不少義軍騎士已經散亂出來,正在潰兵後麵進行狩獵般地追殺,隻是暫時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
    因此孫會一行人仍不敢放鬆,他們這時離開了大道,特意裏往叢林走。義軍抵達汲縣是在晌午,正式開戰是在未時,總攻開始是在未時五刻,等到了現在,差不多是到了酉時左右,也就是黃昏時分。加上此前一直下著小雨,天色陰沉,他們便想在深林中,等到天黑了,再出去逃命。那時候追兵拿著火把,也好在夜裏辨認。
    果然,又差不多過了一個時辰,夜幕降臨,他們橫穿過樹林後,遠處雖然還有一些火光,但距離己方已經很遙遠了。直到這時候,他們才討論接下來的逃跑路線。
    孫髦對孫會說:“元帥,我們現在有三條路。”
    “一條是直接往西走,我們沿路收攏潰兵,走獲嘉、武德、懷縣、溫縣、河橋一帶,走三百餘裏,逃回洛陽。”
    “一條是我們往南走,去銅關,那邊有船,我們去了那,直接渡河去滎陽。”
    “一條是我們往東走,去延津,也可以渡河南下滎陽。”
    孫會有些莫名其妙,他說:“這些路有何區別啊?”
    孫髦分析道:“往西邊走,路途是最遙遠的,但我們可以收攏部分潰兵,到河橋據險而守,不至於讓賊軍一口氣衝到洛陽。”
    “往南走,主要是路途快,我們騎馬,大概一個多時辰就到了。但賊軍可能追到那兒,而且我們拋下軍隊,恐怕要被朝廷問責啊。”
    “往東走,去延津南下,雖然有風險,但以在下之見,這出乎敵軍預料,定然不會設防,我們從那裏走,其實是最安全的。”
    孫會聽完了,在心中暗中思忖。第一個拋棄的就是從東走的選項,他已經被嚇破了膽,根本不敢冒任何的風險。往東走,看似是最應該做的,可一想到天高路遠,在抵達河橋前都要擔驚受怕,還要負責收攏潰兵,繼續和河北義軍作戰,他就有些心煩意亂。
    這麽想來,就隻有南去銅關渡河的選項了。於是他果斷對孫髦道:“嗨,還是去銅關吧,既然敵人隨時有可能跟來,那我們就要抓緊時間了。不要怕被朝廷追責,我阿父是中書令,當朝宰相,他會把我怎麽樣?”
    孫髦略有些失望,但他同時也鬆了口氣。理論上,他應該輔佐孫會止住敗勢,重整軍隊。可現在,他都不明白自己是怎麽輸的,這令他有些畏懼了,也不知負責指揮這次作戰的,究竟是哪一位將領。但無論是誰,他都不會想和他再對陣了。
    下定決心後,一行人趁著夜色連忙往南走。孫髦還是有些能耐的,夜裏天色稍霽,天幕出現了些星辰,他通過北鬥來辨別方向,好歹沒有像司馬穎逃亡那樣走了一堆彎路,說是一個時辰能趕到銅關,就是一個時辰趕到銅關。
    銅關名叫銅關,實際上就是一個小關卡而已,顧名思義,是古時自河北向河南運銅的一個小渡口。隨著義軍起事,這個關卡自然而然也就廢棄了。等孫會一行人來到這裏時,隻能見到茫茫的蘆葦叢,以及一個幽寂無人的廢棄哨卡。
    好在他們往哨卡南麵再走了幾步,很快就見到了渡口。渡口處正好還有三艘小船,還有一個漁夫頭戴鬥笠,坐在船頭垂釣。除此之外,就隻有河麵蕩漾的波紋與東麵吹來的微風。
    見到有船隻,孫會頓時鬆了一口氣,一行二十來人一擁而上,就要把船隻搶過來,那漁夫嚇了一跳,連忙起身扔掉魚竿,高呼道:“你們哪裏來的人,怎麽搶船?這船可不是我的,你知道這船是誰的嗎?”
    孫會正嫌沒地方出氣,聽到這話,上前就拎著漁夫的衣領道:“哈哈,你知道我是誰嗎?”
    “是誰?”出乎意料,漁夫的麵孔有些年輕。
    孫會也顧不了這些了,大聲報名道:“哈哈,說出來可別嚇死你!我阿父可是當今朝廷的宰相,中書令,天師道四大祭酒之三,剿滅後黨最大的功臣!孫公諱秀!”
    說到這,他不禁有些自鳴得意,畢竟還學文化人避了名諱,誰料話音剛落,李盛從袖袋中掏出短刀,一把抵在孫會胸前,冷笑道:“等的就是你!”
    說罷,他朝天吹了一聲口哨,蘆葦叢中突然竄出了數百名騎兵,轉眼間如洪水般湧出,將他們團團包圍。
    至此,第二次黃橋之戰以生擒敵將主帥孫會結束,在義軍死傷四千餘人的折損下,斬首趙王軍八千餘級,俘虜八千餘人,成功渡過清水,占據汲縣。
    對於河北義軍來說,此戰過後,接下來能阻攔他們的,就隻剩下黃河與邙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