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盧誌重修河橋

字數:5791   加入書籤

A+A-


    作為中國的第二長河,黃河及其支流遍布整個北中國,擁有如此漫長的河段,其適合渡河的地點自然也數不勝數。但放在洛陽所處的黃河中遊河段,其渡河地點並不像後世那般便捷。
    畢竟此處的黃河受秦嶺與太行山夾逼,在洛陽時地勢豁然放寬,使得水流較急,仍然有大段不適合渡河的流段。尤其是河陰一帶(今小浪底風景區),兩岸青山崇壁,在這個梅雨漲潮季節,湍流拍岸不斷,其險要並不遜色於天門夷陵一帶。隻有在稍東端的邙山北麵,才有一些合適渡河的渡口,如小平津、孟津等等……
    但這些渡口並不多,直到北邙山的最東端,也就是洛水、黃河與邙山的交界處後,才是大片大片可以隨意往來的渡口,可這裏也坐落著一座著名的關城,即成皋關,因周穆王曾在此牢虎,又名虎牢關。
    因此,在這次討伐趙王的戰事中,若河北義軍想要順利進軍洛陽,隻有兩個選擇:要麽選擇在禁軍眼下公然渡河,在邙山之間打一仗,要麽就隻能繞道成皋,等與河南義軍匯合之後,並力進攻虎牢關。
    而從政治上考慮,河北義軍在河北已經取得了一次大勝,河南義軍卻仍無突破性的進展。目前河北義軍率先入洛的可能性是遠高於河南義軍的,若是兩軍匯合,就算是獲勝也是同時入洛,那豈不是把大好的機會白白浪費了嗎?所以實際上,河北義軍隻有渡河這一條考量,並無其餘選擇。
    但正如前文所說,貿然渡河,風險極大,無論是劉羨還是劉弘,都不敢做出必勝的保證。即使得到了孟津城,大軍也躊躇不前。好在盧誌此前已經立下承諾,由他來解決此事,所以常山軍也樂得休閑幾日,來看看這位河北臥龍有什麽樣的手段。
    劉琨投降三日後,盧誌輕騎趕到孟津關城內,他登上孟津城樓,眼見河橋被毀的慘狀後,倍感唏噓,對隨行的劉羨說道:“想不到啊,當年杜武庫耗時半載方才建成的國家巨觀,居然會在這一戰毀於一旦。”
    同行的趙驤則說:“人生百年,如草木曆春秋,何有不老客?無論什麽建築都一樣,沒有不壞的棟梁,也沒有不倒的石碑。河橋也不過是匆匆歲月中必然的一個過客罷了。”
    眾人聞言,都不禁莞爾,盧誌笑道:“秀龍真是看淡生死啊!不過我們身為當世人,卻不能輕言興衰。前人篳路藍縷,方才有了今日赤縣之興盛,我們身為後人,應當繼承前人的遺願,將九州變得更加興盛啊!”
    劉羨問道:“那不知子道打算如何讓我們如何過河?”
    盧誌回答道:“我早料到孫秀會燒毀河橋,因此,出發時就在汲郡收集船隻,又督造有一批,如今已有六百餘艘船隻,不日就將送抵此處。”
    “六百餘艘?”劉羨聞言大喜,如此數目的船隻,大大超乎了他的預期。他之所以對渡河有悲觀預期,是在河內郡內沒有搜得多少船隻,大概已經被孫秀提前征調走了。但若是有六百餘艘船隻,一次性便可送近萬名士卒渡河作戰,這足以改善渡河艱難的劣勢了。
    誰知盧誌接著道:“我打算用這六百艘船隻,重建河橋,以表我等重整社稷的決心。”
    眾人無不露出訝異神色,初聽這句話,他們幾乎都以為盧誌在開玩笑,但見盧誌神色鄭重,不似戲言,他們也不禁考慮起此事的可行性來。但眾人實不覺有何必要,相覷片刻後,哪怕名望高如劉弘,此時也不禁疑問道:“我記得當年杜預修建河橋,我記得耗資近萬金,勘測三月,鑄造兩月,搭橋兩月,子道想在此時重建河橋,不覺得太過了嗎?”
    盧誌沉靜回答說:“有前人留的遺澤在,我們想要恢複河橋,並不是什麽驚人之舉。”
    原來,當年杜預修建河橋時,多有考量。為了確保浮橋經得起淩汛衝擊,向司馬炎稟告之後,征集了數千斤鐵石,澆築成了八座鐵柱,其基座為牛型。而後將其置於舟上,鑿孔沉入大河河底。如此一來,鐵柱經激流而不倒,也就可以作為錨點,係住浮橋了。
    而今河橋燒斷,許多木樁也隨之燒毀,但鐵柱仍在。有鐵柱在,最難的部分便已解決。
    盧誌早年當過尚書郎,負責過對河橋的維護。因此,也看過記錄河橋營建的文表。即使時隔多年,他也記憶猶新。他對眾人篤定道:“請諸君給我五日,我便能重修河橋!”
    “五日?軍中無戲言啊!”司馬乂說笑道。
    “五日夠用了。”盧誌遙望對岸的邙山,徐徐說:“當年我被貶出洛陽,對於這一日,我早就在腦海中預想過千百遍,不會再出錯了。”
    次日,浩浩蕩蕩的船隊開進孟津,其聲勢浩大,舳艫相連,長達數裏。如此情形,一度令南岸禁軍不安,他們在南岸設哨觀望,時刻提防義軍渡河作戰。
    而當盧誌開始指揮義軍,在河麵監造浮橋時,禁軍不免愕然。他們再三派人確認,見對方不急於渡河,而是在水中樹立木樁,敲擊夯實,然後用纜繩維係船隻,在船隻上搭建木板。眼見到浮橋搭出五六丈了,他們才不得不相信,義軍是要重建河橋。
    消息傳到孫秀的耳中時,他同樣不敢置信:“什麽?他們正在重修河橋?”
    這個消息幾乎令他笑出聲,忘卻了劉琨投降獻城的不快了。辛冉問他該作何應對時,孫秀大手一揮,說道:“看來啊,他們是想打發時間了。且讓他們修!我們就看一看,他們能打發多少時間。”
    “若是他們修成了?我們又該怎麽辦?”辛冉問道。
    “且不說他們要修到猴年馬月,他們就算修得很快,又能如何呢?”孫秀摸著下巴,說出自己的安排道:
    “我們不是把周圍渡口的船隻都征辟過來了?上次火船,隻用了一小部分。等他修好了,我們就故技重施,再給他燒一次,他能如何阻擋?”
    “更別說啊,”孫秀拿起手中的信件,朝辛冉抖了一抖,嘻嘻笑道:
    “呀呀呀,長安的這群牧豬奴,到底中了我的計策,已經派了五萬援軍過來,十日之內就將抵達洛陽。”
    “如此一來,我可以在邙山列陣八萬,以逸待勞,河對岸這群小賊,渡河又如何呢?能跟我們打嗎?”
    辛冉聽聞這個好消息,也不覺精神一振,他覺得確實如此,也就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了。
    誰知兩日過後,便有使者匆忙來報,說道:“辛公,大事不好了!”
    辛冉問道:“是賊軍偷偷渡河了?”
    “不是,賊軍修建河橋,已經修了一半了!”
    這令辛冉大驚失色,連忙輕騎趕往北邙山頭,往孟津渡口望去。可見茫茫大河之上,一座江心小島為蘆葦所包圍,然其北部赫然有一座大型浮橋正隨波沉浮,將其與北部的孟津關城相互勾連。
    “賊軍怎會如此之神速?”辛冉向一旁監查的斥候問道。
    斥候回答說:“小人也覺得不可思議,賊軍好像得了神助,他們立橋樁,似乎從來不需要第二根,每一根都能找準位置,隻是按部就班地修橋,可中間竟然沒有任何差錯。兩日時間,就將河橋恢複大半了。”
    說到這,他小聲問道:“辛使君,現在軍中傳說,賊軍是夢中得了杜武庫的真傳,才能架得如此輕鬆。您說………這是真是假呢?”
    辛冉厲聲嗬斥道:“我軍有孫令君保佑,他是天師道的大祭酒,上通天堂,下通地府!就連宣皇帝都降下神旨!豈容爾等小人質疑?”
    說罷,他當即又下令道:“不管他們怎麽修,我們都隻有一招,繼續用火船燒,這樣一來,賊軍永遠渡不了河!”
    於是當日深夜,辛冉按照孫秀所言,把事先征集的百餘艘船隻從小平津渡口拉出來,陸陸續續放上幹柴,澆上火油,點火推入水流之中。火船順流而下,烈焰火蛇騰空,在黑夜中顯得格外顯眼。
    再一次看見火船從上遊出現,沿岸的將士們連忙向盧誌稟告此事。即使在深夜之中,他們也在進行著搭橋作業。盧誌對此早有準備,他令將士們在新造的河橋西麵拉起一道鐵索。等火船過來時,通通被鐵索攔住。
    然後盧誌讓將士將預備修補浮橋的小艇都取出來,令人乘坐劃向火船。這些小艇都裝有帶釘頭的長鎖,在靠近火船後,將釘頭鑿在火船船頭,就可以拖回岸邊。
    此事由盧誌長子盧諶親自指揮,他們劃舟穿行大河之上,遇到火船就將之釘住引向岸邊。自子時開始,一直忙到醜時兩刻。河北義軍將士在岸邊觀看,每見火船被長鎖釘住拖走,就鼓噪喝彩。等到了天亮的時候,所有火船均被攔截,燃燒殆盡後,渾身漆黑不成形狀。再望大河上遊,一片寂靜,河流靜靜流淌,泛著碎片般的的波光,除此以外,再無任何火焰西來。
    次日一早,義軍繼續搭建下一段河橋,盧誌的五日之言並非虛言,甚至還留有餘地,大概再需要兩日,河橋就能成功修複了。
    而另一邊,辛冉見燒船不成。隻好通知在邙山駐軍的士猗、孫琰等人,讓他們去河邊列陣射箭,阻止義軍搭建最後一段浮橋。
    士猗諸將聞言,並不以為是一件難事。當即令軍中將士帶滿了箭矢,率眾抵達河邊列陣,隻等對麵搭設浮橋到眼前時,就以漫天箭雨麵對。
    然而令他們未料到的是,義軍並不是像他們所想的那樣,硬頂著箭雨前來搭建浮橋,而是先派來了四十餘艘他們從未見過的船隻。
    這些船隻並不像那些尋常可見的渡河船隻,要麽隻有一個堪堪避風的船艙,要麽幹脆連起碼的船艙也沒有,而是專門用來作戰的艨艟戰船。
    艨艟戰船體狹而長,一船可容納五十人左右,船艙大且厚,且蒙有牛皮,幾乎占據了整個甲板的三分之二,船艙內分為兩層,下層開有開掣棹孔,可以供三十人搖櫓轉向,上層則四麵開弩窗矛穴,供人向外射擊戰鬥。
    這是長江戰場上進行作戰的主力戰船,若在水中朝岸邊射箭,根本不懼矢石,任岸邊禁軍放出多少箭矢,也不能擊碎船艙艙壁,隻有同樣的戰船進行對接,用跳幫戰術方能將其處理。可這裏的禁軍將士毫無準備,哪怕他們其中有不少甲騎,也有全國裝備最精良的重裝步兵,卻對這些水上猛獸毫無辦法。
    雙方對射了兩三個時辰,禁軍幾乎是在水邊白白挨打。眼見著己方接連死傷了數百人,而艨艟艦上在水麵巋然不動,毫無傷亡,他們士氣直接跌落穀底。士猗等人無奈,隻好又把軍隊從水畔撤回來。休整片刻後,他們又做了兩次動員,試圖與艨艟艦再戰,結果毫無意外,仍然隻能撤退。
    誰能想到呢?按理來說,河北人是最不熟悉水戰的。可偏偏盧誌掏出了這樣的戰術,禁軍諸將隻有甘拜下風。
    至此,河北義軍徹底掃除了搭建河橋的阻礙,在第五日晌午,他們成功將浮橋搭入南岸。
    在完工的那一日,所有義軍將士都深感不可思議。他們在河橋上來回走動,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原來在世人看來前所未有的奇跡,我們也能輕鬆做到!至此,他們無不意氣風發,感覺與最終的勝利近在咫尺了。
    而經過此事後,常山軍諸將對盧誌可謂心悅誠服,欽佩至極,私下都議論說:“我軍能夠走到這一步,全靠軍中有二君啊!”他們稱呼盧誌為“文君”,劉羨為“武君”,意思就是劉盧二人是勤王元勳。
    河橋既然修成,原本停下腳步的軍隊再度啟程,在三日之後,十萬勤王義軍成功渡河,在邙山以北列營十裏。
    邙山上的禁軍見狀,主動放棄邙山,退回到偃師城中,就目前的形勢來看,兩軍隻剩下這最後一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