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3章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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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曠野,寒風。
    黃土,黑天。
    不多的雜木樹杈上的樹葉幾乎都被寒風拉扯了下來,似乎在宣告著嚴冬的逼近。
    一年四季,秋冬之交,就像是從生走向死。
    而這些曹軍卻試圖從死地當中逃離。
    人類求生的本能欲望,使得這些曹軍兵卒爆發出了似乎是無窮的動力。
    奔跑,嚎叫,奪路而逃的潰兵四散。
    可是依舊還有很多曹軍無法躲開死神的鐮刀。
    和大多數的冷兵器戰爭一樣,真正的殺戮,往往是在一方潰敗之後才大量的產生。
    呂常下令撤退之後,整個曹軍陣線頓時就潰散了。
    兵陣即便是崩壞,死傷的也是在突破口附近的兵卒,但是一旦全軍潰散,死亡立刻就波及了全部的曹軍兵卒。
    死神狂笑著,撲了下來,享受血和肉盛宴。
    『棄械跪地免死!反抗者殺無赦!』
    驃騎騎兵嫻熟的呼喝著,將那些試圖反抗,或者是衝撞逃跑的曹軍兵卒斬殺。
    隻不過在黑夜之中,曹軍嘩啦一下子,就像是沙塔崩塌,黃旭等人根本攔不住!
    不過,曹軍死傷數量則是在這麽短暫時間內猛然飆升。
    不到一盞茶功夫,就給曹軍帶來了幾乎和原先和驃騎軍打了那麽長時間相同的傷亡數。
    『敵將在何處?』
    黃旭大叫著,舞動著戰刀。
    可是火光跳動之下,他沒看見呂常。
    『這裏有將旗!』
    有驃騎騎兵衝到了原本呂常所在的位置,但是沒有見到人,隻看見了倒在地上的將領旗幟。
    『啊啊啊!無膽鼠輩!』
    黃旭憤怒無比。
    四處都是奔逃的曹軍兵卒,而且光線不足,黃旭也不知道呂常究竟逃到哪個方向上去了。
    畢竟這裏不是白狼山,斐潛也不是帶著幾十萬控弦兵卒的胡人王,黃旭他們也做不到將土山團團圍住,水泄不通。
    同時,呂常顯然也是經驗老道,他沒有攜帶任何有明顯標識的東西,甚至連護衛隊都要求分散逃離,這就使得在最開始的混亂期間內,不管是黃旭還是周邊的遊騎,都無法在黑夜和火光的交錯之下,最快速度的辨認出呂常的所在進行攔截……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攜帶小雷達,看誰的頭頂都有一個小標識。
    黃旭憤怒的搜尋著,在山上四處衝殺了一陣,也沒能找到呂常的蹤跡。
    無奈之下,黃旭隻能回去複命。
    斐潛原本是不打算追殺呂常的。
    並不是斐潛突發善心,而是因為斐潛他原先的計劃隻是補位。畢竟後勤什麽,火炮輜重都還沒到,他原本的計劃就隻是為了在許褚還沒有從鎖陽關回旋的這個空檔期,消弭一些潛在的危險。
    而且前軍營地和曹軍中條山營地距離並不算遠,五六十裏的距離,曹軍真要逃回去也不算是什麽太難的事情。
    真要大規模在曠野裏麵追殺搜尋逃走的敵將,無疑要耗費大量的人力馬力,斐潛原本是覺得劃不來。可是等他聽到了手下匯報,說審訊俘虜和降兵的結果,並不是一般的曹軍軍校帶隊前來,而是中條山大營的主將呂常帶隊而來之後,斐潛又很快的改變了主意,讓黃旭帶著騎兵小隊,立刻前往中條山大營方向去追捕呂常。
    沒錯,是追捕。
    死掉的呂常除了可以提供給兵卒軍校功勳加成之外,沒有任何價值。
    斐潛需要的是中條山大營的具體布置,詳細兵卒分布情況,而這些事情,沒有比呂常這個曾經的中條山守備主將更清楚的了。
    所以斐潛才特意讓黃旭繼續出戰,避免出現某些兵卒沒收住手,一刀將呂常給砍了的情況。
    黃旭也知道此事關鍵,便是立刻帶著人馬往中條山大營方向而去,追蹤呂常等人的蹤跡,進行抓捕。
    斐潛叫出了前軍大營內的那些駐守兵卒,讓他們收拾戰場,看押俘虜。
    雖然是勝利了,但是斐潛心中卻升騰出了一些疑惑。
    曹軍是來幹嘛的?
    老鄉開門送菜麽?
    要說許褚離開前軍大營,確實是有些不謹慎。
    可是曹軍想要來突襲前軍營地,不是應該講究一個『快準狠』麽?
    結果曹軍來了,卻磨磨蹭蹭,行動異常,進攻不像是進攻,引誘不像是引誘,這究竟是幹什麽來了?
    是覺得天氣不錯,來秋遊的麽?
    斐潛很難理解。
    斐潛的疑慮,確實是有道理的。
    不過眼下曹軍潰敗的情況,又是擺在斐潛麵前的現實。
    於是斐潛隻能暫且將這個疑慮放下……
    ……
    ……
    潼關之處。
    戰爭,帶來的不僅是死亡,也有地理上的變化。
    比如潼關阪道,在這一次的戰火之下,生生的拓寬了至少有一個車位的寬度!
    這種變化令人驚訝,卻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曹軍似乎很早就做好了節節抵抗的準備,就像是壁虎斷尾,斷了一節又是一節。
    當然,地形限製施展不開,也是曹軍這種策略能起作用的重要原因。
    曹軍打關中,因為地形限製,不好打,現在關中往外突擊,同樣也因為地形限製,騎兵部隊展不開。
    大自然的這些戰場局限性,是同時對雙方起作用的。
    張遼擊破潼關牛頭塬前營地的時候,帶領的兵馬隻有兩千多,還不到三千人。
    人數不多,但在這樣的道路上,卻已經是處於飽和狀態。
    而且還極其考驗將領的戰場部隊控製能力,否則一不小心,自己的部隊就會將自己路線堵死,然後承受原本不應該有的損失。
    因此張遼打的很穩。
    偶爾會有曹軍小隊想要來打阻擊,也有一些小隊想要繞過牛頭塬,類似於朱靈之前幹的活一樣,繞後去偷襲張遼的後勤,但是這些人根本不是朱靈的對手,甚至還沒能混過土塬就被發現,強弩硬弓之下死傷慘重。
    步步推進,多兵種協同的作戰模式,張遼的戰術進攻,在這樣的道路上,真的就像是推土機一般,明明看見張遼來了,曹軍想辦法應對,可就是擋不住!
    推進的速度不算快,但是勝在足夠穩。
    在張遼的側翼,水麵上是樓船來回巡弋,塬麵位置則是朱靈在控製。
    這就可以讓張遼專心應對正麵的曹軍。
    而在潼關之處的曹軍,麵對張遼等人的推進,也是毫無辦法。
    正麵對拚,完全拚不過!
    有勇將,有精兵,還有高科技……
    曹軍一路敗退。
    張遼不斷清掃著殘餘的部隊,然後將俘虜和降兵送往後線,不緊不慢,有張有弛。
    這讓曹彰等人極度痛苦,或許他們寧可麵對一個窮凶極惡的對手,一口氣要麽將他們打垮,要麽中了他們的陷阱,也不願意接受張遼這種慢刀子割肉,尤其是明明知道張遼要從什麽地方打,又是要什麽時候打,可就是扛不住!
    這就像是後世在醫院裏麵做手術,麻藥沒完全打透,迷糊之中能感覺到醫生在切開了自己的皮膚,然後嘎吱嘎吱的劃過骨頭,無法掙紮,也無法擺脫!
    曹軍節節敗退,張遼步步緊逼。
    當潼關的戰事傳到了關中長安之後,就算是原先最為悲觀,一直在唱衰的人士,現在也忍不住站出來表示,『曹軍如今已經是大勢區矣!山東不足以掛齒!』
    『這還用你來說?!』
    『之前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便是惹來他人的哄笑,詢問那人之前唱衰的話是不是他說的,現在為什麽又不繼續唱衰了?
    那些人就會慨然狀,言辭鑿鑿的說如果不是他們一直給驃騎大將軍敲警鍾,要驃騎大將軍慎重對待,又怎麽會有今天的成果?表情傲然,就好像前線的將士拚殺的功勳,都抵不過他們的幾句話一樣。
    眾人哈哈笑,全當是看戲。
    不過,在關中之內,確實也開始揚起了一種極其樂觀的氛圍來。
    『曹軍……已經完了!』
    『那麽山東……嘿嘿嘿!』
    『山東那地方不錯啊!』
    『那是,那是……』
    戰事還未完全停歇,已經有人謀劃著要撈什麽好處了。
    需要拚命的時候,這些人會躲起來,要麽就是表示自己身體有恙,家中老小要照料雲雲,負擔不起這麽重大的責任,可是等發現利益就在眼前之時,這些人又會很是當仁不讓的站出來,表示他們可以了,準備好了!
    確實,花花轎子人人抬。
    可是誰又能知道這些抬轎子的,究竟是真的人,還是披著人皮的鬼?
    這些事情,張遼即便是知道了,也不是太在意。他現在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前線,都在如何進行戰鬥上。
    曹軍在潼關阪道上布置了很多陷阱,這使得張遼推進的時候必須特別小心,否則一旦中了陷阱,就必然會有損傷。
    黑夜之中,即便是戰事停歇,依舊偶爾會有人大聲慘叫。
    一些是傷痛病殘,另外一些則是戰爭綜合症。
    傷病員還好說,有專門的後勤傷病營地,有醫師治療照看,然後穩定一些就轉移到關中去,但是一般軍營裏麵的戰爭綜合症的這些兵卒,就不太好辦了。
    或許白天的時候看起來一切正常,有說有笑,但是到了夜裏就會突然哭嚎起來,聲音淒厲而又驚怖。
    這一仗,死傷無數。
    各種各樣的屍骸,即便是清理了,依舊會在空氣和地麵上留下各種印記,包括但是不限於血腥味和腐朽的臭味,甚至會在不經意坐下來休息的時候,就坐在了某個人殘留下的某件東西上。
    即便是見慣了生死的兵卒,也多多少少會受到一些影響,就更不說那些之前沒經過多少戰爭,隻是訓練當中見過血的新兵了。
    一些人成長起來,也自然有一些人不能適應。
    因此張遼幾乎每一次停下來休整的時候,夜裏都會每間隔一個時辰,就帶著人巡營一次。按照操典,身為主將原本隻需要一夜巡營一次即可,可是張遼卻絲毫不見懈怠。
    於是,張遼就遇到了曹軍斥候的『投書』。
    『故友』的投書。
    因為張遼正在訓營,所以接到了投書的兵卒軍校便是立刻找到了張遼。
    『故友?』張遼眉頭皺起。
    看著那寫著『敬送張文遠台啟』的字樣,張遼忽然覺得這幾個字有些刺眼起來。
    『台啟』?
    我張遼,在曹軍之處,還有什麽人可以與我稱之為『台啟』的?
    張遼沒有立刻打開書信,而是仰著頭望天。
    他出身雁門,屬於寒門,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破落的寒門了。
    所以在老家,他沒有什麽朋友。
    在丁原手下的時候,有的朋友也就那麽幾個,後來麽……
    『嗬嗬……』張遼忽然笑了笑,『來人,密封加印,直送龐令君處!』
    張遼忽然想起來,似乎在某個時候,某個人也遇到了類似的情況,忽然之間就有故人來訪……
    現在雖然說隻是一封書信,但是……
    誰知道呢?
    張遼護衛問道:『將主你不看麽?』
    張遼搖頭,『不看。』
    ……
    ……
    不僅是張遼在做選擇,同樣的在中條山大營之內,也在做選擇。
    董昭收到了求援信報之後,就表示這是『偽報』!
    而對於董昭原本就缺乏信任感的這些軍校,自然是將信將疑。
    在軍事上,呂常是他們的上級主將,而上級主將有難,他們袖手旁觀,就算是事後表示說都是董昭攔阻,有充足的理由,也會被視為是不忠之人,想要晉升什麽的,恐怕就是今生無望了。
    畢竟領導未必會記得過年過節的時候誰來了,但是一定會記得誰沒來。
    不管怎樣,該有的樣子還是要擺一擺的。
    軍校頭目表示既然呂常求援了,就自然要救,而董昭卻說這是假求援,表示偽報說是曹氏大將,而呂常將軍姓呂不姓曹……
    軍校卻認為有可能是曹軍,而不是曹氏,畢竟來報信的人瀕死,說錯了什麽的,也是很正常。況且距離驃騎前軍營地也不過是五六十裏,就算是有什麽問題也應該立刻派人出去查探,怎麽能一句『偽報』就算是了事?
    爭論了一陣之後,董昭最後折中,做出了布置。
    軍校這才滿意,領命而去。
    董昭看著那些軍校離開,目光冰寒。
    『郎君,為何遷就這些丘八?』董昭心腹在一旁不滿的說道,『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下賤胚子!』
    『收聲!』董昭沉聲說道。
    『唯……』心腹低頭應答,但是顯然表情依舊憤恨。
    『這些都是將死之人,何必計較……』董昭緩緩的說道,『死者……為大……』
    心腹的神色這才緩和了一些,可是片刻之後,又有些緊張的說道,『即然如此,郎君為何……為何……』
    『為何還在這裏?』董昭接口道。
    心腹點了點頭。
    董昭笑了笑,擺了擺手,『這你就不必知道了……我自有安排。去辦事吧,現在關鍵是那些工匠,而不是這些軍校……明白麽?工匠那邊,必須要做好準備,也要做好防護!萬萬不可有失!』
    董昭說得嚴肅,心腹也自然是正容應是,然後退了下去。
    董昭一個人,坐在大帳之中,看著原本屬於呂常的那個位置,沉默良久,忽然笑了笑,『莫要怪我……一切都是看各自運道罷……』
    ……
    ……
    呂常穿著一身普通兵卒的盔甲,和最親近的十幾名護衛躲在了山溝之中。
    他蓬頭垢麵,完全沒有了所謂大將的風采。
    十幾名的護衛也是神色緊張,時不時的抬頭看著頭頂上的天空,稍微有一些動靜就立刻全身繃緊。
    五六十裏的距離,現如今就像是天塹一般。
    呂常知道驃騎若是知道他領軍,必然會大肆搜捕,所以根本不敢朝著中條山的方向直走,而是斜向奔出去老遠,才找了這個不知名的山溝隱匿。
    『外麵都是驃騎遊騎!』上到了溝頂,卻又急急爬下來的護衛低聲說道,『到處都是!怎麽辦?回不去了!』
    為了不引起驃騎騎兵斥候遊騎的注意,呂常等人舍棄了為數不多的戰馬,而是裝成了普通兵卒步行逃離,無疑這個手段救了呂常一命。
    因為驃騎騎兵特別關注那些騎戰馬的……
    可是隨著那些騎戰馬的被驃騎騎兵追上,呂常舍馬步行的事情,就有很大可能會被暴露出來。
    指望那些家夥會誓死不從,打死也不說?
    而且步行也有一個大問題,就是速度慢。
    因為是繞著走,還要躲避驃騎遊騎,原本一天的路程,可能要走兩天,甚至是三天!
    而在這個過程當中,時時刻刻都可能被發現,被驃騎騎兵堵截包抄。
    呂常派出護衛,試著往不同的方向偵察,看看那邊有薄弱的地方可以穿過去,可是最後發現到處都是驃騎斥候在遊蕩!
    縮在山溝裏麵,驃騎遊騎隻要不是到了近前,也看不見呂常他們,但是誰知道什麽時候這些驃騎遊騎就會到臉上來?
    而且在山溝裏麵一直縮著也不是事,沒吃沒喝就夠要人命了!
    一天,兩天,節省一些還能熬,三四天就連跑都跑不了!
    『將主,我們要怎麽辦?』
    護衛問呂常,卻發現呂常似乎在神遊天外,不知道在想著一些什麽,頓時就嚇了一跳,麵麵相覷起來,『將主?將主?!』
    呂常轉過頭來,『我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