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四章 放你娘的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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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一層薄霧還籠罩著京城,梁進便已悄然離開了禁軍營寨。
今日的街巷,比往日蕭瑟太多。
往昔這個時辰該有的叫賣聲、行人匆匆的腳步聲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
石板路上濕漉漉的,反射著清冷的天光。
一隊隊披堅執銳的官兵神情肅殺,正挨家挨戶地盤查,沉重的腳步聲和粗暴的敲門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驚得躲在簷角的麻雀撲棱棱飛散。
空氣中彌漫著緊張和不安。
梁進心中了然,這般陣仗,必然與昨夜趙保的行動脫不了幹係。
趙保是否功成,梁進不得而知,但至少能確定他人還活著。
通過【千裏追蹤】的界麵,他能清晰地看到代表趙保的那個光點,此刻已安然回到了緝事廠深處。
憑借禁軍旗總的腰牌,梁進一路有驚無險地通過了數道官兵的盤查,最終抵達了趙以衣家那扇熟悉的木門前。
“咚咚!”
他剛抬手輕叩了兩下,門扉便無聲地開了一條縫。
一張清麗姣好的臉龐探了出來,正是趙以衣。
她豎起食指抵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眼中帶著一絲緊張和見到梁進的欣喜。
隨即,她像隻靈巧的貓兒般從門內閃身而出,小心翼翼地將門輕輕合攏,唯恐發出一絲多餘的聲響。
“我爹還在睡,別吵醒他。”
趙以衣壓低聲音解釋著,引著梁進快步離開門口,她的腳步放得極輕。
梁進微微蹙眉:
“趙伯伯素來早起,今日怎會……”
趙行之身為私塾先生,聞雞起舞是幾十年雷打不動的習慣,此刻日頭漸高卻仍未起身,實在反常。
趙以衣輕歎一聲,眉宇間染上愁緒:
“朝廷和黑龍國開戰,短短兩月已加征了三次餉稅。”
“爹爹的學生家裏大多艱難,好些都交不起束脩了……學生漸少,學堂冷清,爹爹心裏苦悶,近來常借酒消愁。”
“昨夜他又喝多了些,這會兒怕是日上三竿也難醒。”
她的語氣裏滿是心疼和無奈。
梁進默然。
戰爭的陰雲不僅籠罩著邊關,沉重的賦稅更是像無形的鞭子,抽在每一個升鬥小民身上。
京城近來的蕭條景象,便是這苦難最直觀的注腳。
這場戰爭的導火索,便是屠邪王之死。
雖是他親手所為,梁進心中卻無半分悔意。
即便沒有他梁進,屠邪王也注定難逃一死。
兩人來到集市,尋了個還算幹淨的早點攤坐下,叫了兩碗素麵。
麵湯寡淡,浮著幾點蔥花。
梁進三兩口便囫圇吞下,腹中稍安。
他目光投向街邊一條幽深的巷道,對趙以衣道:
“你先吃著等我,我去裏頭辦點事。”
說著便要起身。
趙以衣忽然抬起頭,清澈的眸子裏帶著一絲了然:
“梁大哥,你也是要去見裏頭那位世子嗎?”
梁進動作一滯,驚訝地看向她。
他確實是依照淮陽王趙禦所給的地址,要去尋那位世子傳遞消息。
趙以衣如何得知?
“你上次跟你婆婆去見的那位世子,也在這巷子裏?”
梁進不由問道。
趙以衣曾經跟他說過她的一些見聞,其中就包括她見過一個小院裏的世子。
趙以衣點頭,肯定道:
“對,就在最深處。”
“所以你說去裏頭辦事,我猜多半就是去找他。”
梁進心中一動,追問道:
“你那婆婆,是為世子效力的?她現在人在何處?”
趙以衣搖搖頭:
“婆婆隻是受她主公之托,將一件東西轉交給世子,並非世子的人。”
“至於婆婆現在……”
她秀眉微蹙,臉上浮現出真切的擔憂:
“我也很久沒見到她了。”
“以前她每日都來督促我練功,可這大半個月,音訊全無……她眼睛不便,我真怕……”
她頓了頓,將憂慮壓下,振作精神道:
“梁大哥,我去過一次認得路,我帶你進去吧。”
梁進沒有拒絕,兩人便並肩踏入那狹窄陰暗的巷道。
青苔在潮濕的牆根蔓延,空氣中帶著一股陳腐的氣息。
走了一段,趙以衣在一座門庭緊閉、顯得格外冷清的小院前停下腳步。
“梁大哥,就是這兒了。”
趙以衣輕聲確認。
梁進抬眼看去,門牌與趙禦給的地址分毫不差。
他上前一步,抬手在厚重的門板上叩了三下。
“咚咚咚。”
敲門聲在寂靜的巷子裏異常清晰。
幾乎在聲音落下的瞬間,幾道冰冷而警惕的氣息便如同無形的鎖鏈,瞬間從院內探出,牢牢鎖定在梁進和趙以衣身上,帶著審視與壓迫。
片刻後。
門軸發出一聲輕微的“吱呀”,隻開了一條細縫。
門縫後露出一張麵無表情的家仆麵孔,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兩人,語氣生硬:
“何事?”
梁進神色平靜:
“受王爺所托,特來與世子傳幾句話。”
家仆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他略一拱手,語氣稍緩:
“敢問尊駕名諱?”
梁進回答:
“梁進。”
家仆當即恢複:
“梁先生稍候。”
他說完,門縫迅速合攏,腳步聲向內而去。
院中那幾道鎖定的氣息卻並未放鬆,依舊如芒在背。
不多時,門再次打開。
那家仆對著梁進微微躬身:
“梁旗總,世子有請。”
隨即,他目光轉向趙以衣,語氣恢複了冷淡:
“無關人等,請在外等候。”
梁進抬腳正要邁過門檻,聞言動作一頓,頭也不回地對那家仆沉聲道:
“她是我的人,招待好她。”
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誰知那家仆竟麵無表情,冷硬地重複:
“無關人等,恕不招待。”
梁進那隻懸在門檻上的腳緩緩收了回來。
他轉過身,目光如電,直直刺向那家仆,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招待一下我的同伴,很困難麽?”
“把她當客人,請進客廳,看個座,奉杯茶,而不是讓她在門外幹站著等。”
“這——很難嗎?”
他刻意放緩了語速,每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質問。
家仆不為所動,下巴微抬,帶著一絲刻意的輕蔑強調:
“梁旗總,這裏是世子府邸,非等閑之地,非禮勿入。”
“尤其……區區一介民女。”
他將“民女”二字咬得極重,顯然對趙以衣的身份背景早已了如指掌。
趙以衣的身份,上一次她來的時候,就已經被調查得清清楚楚。
如今這院裏所有人都知曉,趙以衣就隻是一個普通民間之女而已。
雖然飛發魔媼說過已經收她作為傳人,可是飛發魔媼上一次到來時就已經惹世子不悅。
若是飛發魔媼親至也就算了,而僅僅一個傳人,也不夠格踏入這道門。
梁進聞言,竟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裏沒有一絲溫度:
“哦?看來這世子府邸的門檻,比我梁某人想的還要高。”
“行,那我就不進了。”
說罷,他作勢就要轉身。
趙以衣心中一急,連忙拉住梁進的衣袖,小聲道:
“梁大哥,我沒事的,真沒事!”
“你千萬別為了我耽誤正事,我就在這兒等,沒關係的。”
她眼中是真切的焦急,不願因自己讓梁進難做。
梁進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卻愈發銳利地盯著門內:
“他這不隻是不尊重你,更是不給我麵子。”
他提高了聲音,如同宣告:
“看來世子殿下,也不是那麽想知道王爺的交代。那好,什麽時候殿下想聽了,再來找我便是。”
“不過,我得提醒一句——”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地道:
“我梁進的門檻,也不低。”
“無關人等,同樣恕不招待!”
說完,他拉著趙以衣的手,轉身就走,沒有絲毫猶豫。
趙以衣被他拉著,側頭望著梁進剛毅的側臉,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他這般為自己出頭,甚至不惜拂逆世子威嚴的模樣,讓她心尖發顫。
那點被輕視的委屈瞬間被巨大的安全感所取代,化作眼底難以掩飾的欽慕與動容。
“梁旗總!”
那家仆見梁進真要走,臉色一變,語氣陡厲:
“你這是什麽意思?休要在胡攪蠻纏!”
“世子殿下可還在裏麵等著你呢!”
他顯然沒料到梁進如此強硬,竟敢真的甩手走人。
梁進無奈搖頭,反倒是自己胡攪蠻纏?
他腳步不停,已經不想廢話,隻是發出一聲充滿嘲諷的嗤笑,連頭都懶得回。
家仆見狀,惱羞成怒,厲聲喝道:
“梁進!你給我站住!”
“世子府邸,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聲音在巷子裏顯得格外刺耳。
梁進腳步終於一頓。
他緩緩轉過身,臉上已無半分笑意,眼神冷冽如刀鋒,直直釘在那家仆臉上,嘴角卻勾起一個極度危險的弧度:
“嗬,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看來世子門前的一條狗,也挺威風啊。”
他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冰錐:
“腿長在我身上,我當然想走就走。還是說——”
他伸出手指,遙遙點向那家仆,聲音陡然轉寒:
“你想攔我?”
“你——有這個本事嗎?”
那家仆被梁進的氣勢所懾,又深知梁進實力遠非自己能敵,一時語塞,臉上青白交加。
他當然知曉,梁進身為禁軍旗總,更是曾將行長房千風打敗。
這種級別的高手,他區區一個家仆自然沒有實力阻攔。
“他是沒有這個本事。”
一聲冰冷的哼聲驟然從小院內炸響,帶著濃烈的怒意:
“那我呢?!”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如大鵬展翅,猛地從院內高牆上飛掠而下,“砰”地一聲重重落在巷子中央。
恰好擋住梁進去路!
來人是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身材精悍,眼神陰鷙,正是這小院的護衛總管湯仲元。
他周身氣勢轟然爆發,一股無形的勁風平地卷起,吹得地上的落葉灰塵打著旋兒亂飛,衣袍無風自動。
他鷹隼般的目光死死鎖定梁進,聲音低沉如悶雷:
“想走?可以!先把王爺交代的話留下!”
“若非念在你是為王爺做事的份上,單憑你方才的無禮狂悖,今日就休想站著離開此地!”
趙以衣被這突如其來的強橫氣勢驚得呼吸一窒,下意識想開口辯駁。
梁進卻已抬手將她護在身後,同時向前踏出一步,直麵湯仲元。
他臉上毫無懼色,反而帶著一種近乎挑釁的平靜笑容:
“哦?明明是你們不懂待客之道,反倒成了我無禮狂悖?”
他搖了搖頭,仿佛在看一個笑話:
“你們這些人,還真是高高在上,目中無人。”
“行,我今天倒要瞧瞧,你們的本事,到底跟不跟得上你們的高傲?”
話音未落,他竟朝著湯仲元,極其輕蔑地勾了勾手指!
這赤裸裸的挑釁瞬間點燃了湯仲元的怒火!
“不知死活的東西!一個芝麻大的小小旗總,也敢在世子門前撒野?”
湯仲元怒極反笑,眼中殺機畢露:
“看來不打斷你幾根骨頭,你是不知道什麽叫規矩,什麽叫尊卑貴賤了!”
他當下再無猶豫,身形如離弦之箭暴射而出,五指箕張如鉤,帶著淩厲的破空聲,直取梁進肩胛!
梁進卻隻是輕鬆地站著,仿佛完全不將湯仲元看在眼中。
這種輕蔑的態度,讓湯仲元心中怒火中燒。
他可是早就打聽清楚過,梁進不過區區六品實力。
這點本事,有什麽資格在他麵前囂張?
“找死!”
湯仲元心中獰笑。
看那狠厲的勢頭,已不僅僅是教訓,分明是要廢掉梁進一條手臂!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及梁進衣衫的刹那——
異變陡生!
一道散發著濃烈腐臭氣息的黑影,如同從九幽地府掙脫的惡鬼,毫無征兆地在湯仲元身側不足三尺的陰影中憑空閃現!
速度快得超越了視覺的捕捉!
一隻枯槁幹癟、指甲漆黑如墨、帶著濃鬱屍寒的手掌,無聲無息地印向了湯仲元的後心!
湯仲元渾身的汗毛在死亡威脅下瞬間倒豎!
他隻覺一股陰寒刺骨的惡風襲至,駭然欲絕地想要扭身閃避,卻哪裏還來得及?
“噗——!”
一聲沉悶得令人心悸的肉體撞擊聲響起!
那隻黑掌結結實實地印在了湯仲元的背心要害!
一股沛然莫禦、陰冷霸道到極點的力量轟然爆發!
“呃啊——!”
湯仲元發出一聲短促淒厲的慘嚎。
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破布口袋,被這一掌拍得離地飛起,炮彈般狠狠砸向堅硬的青磚牆壁!
“轟隆!”
牆壁劇烈震動,簌簌落下灰塵。
湯仲元像攤爛泥般從牆上滑落在地,“哇”地噴出一大口夾雜著內髒碎塊的汙血,臉色瞬間慘白如金紙,氣息萎靡到了極點。
他強忍著椎心刺骨的劇痛和翻騰的氣血,掙紮著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驚恐地掃視四周,想要找出那偷襲者的蹤跡。
然而——
空巷寂寂。
除了冷眼旁觀的梁進和一臉驚愕的趙以衣,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那恐怖的黑影,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徹底消失在空氣裏,隻留下濃烈的屍臭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到……到底是什麽人?!”
湯仲元的聲音因為恐懼和劇痛而劇烈顫抖,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駭然。
能如此悄無聲息地近身,一擊將他打得重傷,又能在瞬息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絕非尋常高手!
甚至可能是……三品武者!
這樣的存在,是他絕對無法抗衡的噩夢!
梁進撣了撣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語氣淡漠得如同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別以為隻有你們會叫人,我梁進,一樣有幫手。”
剛才不過是他在心念電轉間釋放出陰骨儡,又瞬間將其收回【道具欄】罷了。
整個過程快如鬼魅,瞞天過海。
湯仲元聞言,猛地抬頭死死盯著梁進,眼中充滿了極度的震驚和荒謬感!
一個小小旗總,怎麽可能驅使動這等神鬼莫測的三品強者?!
這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
梁進不再看他,拉起驚魂稍定的趙以衣的手,語氣恢複平靜:
“我們走。”
“這位‘本事大的人’現在怕是連爬都爬不起來,攔不住我們了。”
湯仲元羞怒交加,掙紮著想站起,口中兀自嘶吼:
“以下犯上……想走?”
“站……站……”
然而重傷之下,他稍一用力便牽動內腑,又是一口鮮血噴出,徹底癱軟在地,隻剩下痛苦的喘息。
眼看梁進帶著趙以衣決然轉身,背影即將消失在巷口。
“唉……”
小院深處,終於傳來一聲帶著複雜情緒的幽幽歎息,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巷子。
“梁進,你進來吧。”
那聲音頓了頓,似乎帶著一絲妥協的不悅:
“罷了……把你的同伴,也一並帶進來。”
此言一出,如同赦令。
門口那家仆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再無半分倨傲,慌忙退到一旁,對著梁進和趙以衣深深地彎下腰去,姿態謙卑到了極點,做出恭請的姿態。
地上癱著的湯仲元也立刻噤聲,眼神閃爍,不敢再有絲毫異動。
趙以衣輕輕拉了拉梁進的衣袖,低聲道:
“梁大哥,是世子在說話。”
她對這個聲音記憶猶新。
梁進聞言,腳步終於停下。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如寒星,穿透那洞開的院門,仿佛能直視深處那位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
他臉上沒有半分受寵若驚,反而浮現出一絲帶著濃濃嘲諷的笑意。
折騰了這半天,受了刁難,動了手,見了血。
到了此刻,眼見自己手下最強的護衛被人家“幫手”一巴掌拍廢了,才用一種施舍般的姿態,輕飄飄一句“帶進來吧”?
真當他梁進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是他王府的下人?
梁進微微揚起下巴,對著那幽深的庭院,清晰無比地吐出五個字,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鐵,砸在寂靜的巷子裏:
“放你娘的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