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過去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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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漸弱,陰冷的氣息仍在空氣中彌漫。
他削去了第一個妖怪頭顱的下巴,那顆扭曲的頭顱在空中翻滾了幾圈後墜落在地,濺起一片血色的水花。
腦海中傳來冥“出血量巨大!”的高呼。他好像聽到她在笑,那笑聲格外的高傲,又格外的殘酷,受其感染,他也有點想笑,迎著腥臭狂躁的風大笑,胸中那自昨夜起就積鬱著的壓抑宣泄而出,取而代之的是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的暢快!
蔚藍的貓眼豎起,像是正在狩獵的狂躁野獸。
四個蟲落頭顱猶如撲擊而來的禿鷲,許明鬆側身躲閃,手中的青銅短劍在手中轉過時劃起一抹冷光,與蟲落的麵頰擦過去,帶起一道血光。
他這個連雞都不曾殺過,平日裏看老媽殺魚都於心不忍的平平無奇高中生,在拿起刀劍後卻狠厲得不像話。
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明明是不會用刀劍的,在揮舞間也不難看見蹩腳的失誤之處,但他每次都能險之又險地將其補救回來,並且在下一次的揮砍中吸取失誤的教訓,靠著與冥合體後敏銳的感官與強化的身體素質,不斷調整揮劍的角度,以至於他手中的青銅劍越揮越快,越用越順手。
這種感覺,不應該叫做“天賦”。
而應該說是“本能”。
正因為感官敏銳,許明鬆才更能感受到,這種對武器的嫻熟,與他是否具備天賦無關,而是從心髒深處流出來的,像是魚兒會遊泳、猛獸會狩獵、蒼鷹會翱翔,於是他也無師自通地揮舞起了刀與劍。
天賦需要學習,但本能卻是生而知之!
“許明鬆!你現在感覺如何呀!”
冥大人揮舞著精神注入棒狠狠鞭撻!
是冥之前說的“妖血之路”。
在跟冥結合之後,他體內的妖血之路就真正開啟了,那積蓄著的妖血從他的心髒流出,讓他生命步入倒計時的同時,也給他帶來了難以想象的異變。
那是狩獵、戰鬥、廝殺、殘暴的本能!
他不是一個合格的戰士,但妖血會推著他以難以想象的速度適應這殘酷的死鬥!
第二十四秒!
四個蟲落頭顱幾乎是同時發動了攻擊,從不同方向撲向許明鬆。
時間在這一刻好似慢了下來。
“我記得的不多,但她們的術,從元素的感應來看,應當是木行派係的……木行的話,那些畸變、詛咒的術,以這些小妖怪的本事根本施展不出來,她們無非就是玩點最基礎的生命力應用,強化肉身亦或者毒素之類的。”
時光的碎屑在指縫間行走,在閃爍著的刀光中遊離。
“小心點別被咬到!然後,撕碎她們!”
在妖血狂暴的推動下,許明鬆的眼睛跟上了這群蟲落頭顱的詭異速度,豎起的獸瞳將其飛行軌跡盡數收入視野,甚至開始預判起她們可能的攻擊點。
聽說貓的反應速度是人的七倍。
許明鬆不知道他現在算不算哈基米,但想必他的反應速度比之貓科動物也弱不了多少。
至於應敵……
轉瞬間,細碎的念頭從腦海中掠過,尚且來不及組成“戰術”,就已經被湧現出來的本能反應取代。
妖的血,以近乎沸騰的姿態在他血管中奔湧!
四個頭顱?
——逐個擊破!
少年側身躲閃,巧妙地跟俯衝的頭顱擦肩而過,與此同時他的右手腕猛地轉動,青銅短劍橫掃而出,劍刃與空氣摩擦產生的寒光在黑暗中劃出一道明亮的弧線,直奔最近的頭顱而去!
那蟲落的尖嘯還來不及醞釀,劍刃從她鼻梁橫切而過,鮮血噴湧而出!她保持著俯衝的慣性,頭顱以鼻梁為血線,被斬裂成上下兩瓣,滾動著砸在牆上,濺起第二朵血花。
隻剩下,她上半截的腦袋,還在地上蠕動。
與此同時,許明鬆借助前一個動作的慣性,迅速轉身,青銅短劍在身前畫出一個水平的圓弧,確保周圍的安全。
第三十七秒!
手中劍刃在空中留下一串寒光,艱險避開了另一顆頭顱的攻擊,順勢反手一刺,青銅短劍準確無誤地貫穿其頭顱下顎,直插腦部。
跟前兩個還在苦苦掙紮的頭顱不同,這個頭顱當場了無氣息。
剩餘的蟲落前後夾擊,許明鬆確實來不及防禦了。但他並非一個人在戰鬥,冥的提示快她們一步不說,在許明鬆迅速掃向身前敵人時,他的後背上,短暫地跳出了一隻通體透明的銀藍色貓咪。
“兔子蹬鷹!”
且不論她是不是兔子,但她一個蹬起再旋身鑽進許明鬆的後背,這一幕讓許明鬆覺得這貓特麽的帥呆了!
正麵蕩開的蟲落,她再次從上方俯衝而下,高度優勢以及視野盲區的優勢讓其軌跡越發難以判斷,但伴隨鏗鏘一聲,妖怪的衝擊被劍刃擋開,緊接著少年反手一砸,奮力之下的猛擊瞬間將頭顱跟拍皮球似的打到地上,隨即青銅短劍閃電般追擊而下,徹底斬斷其所有生機。
還剩最後一個。
那蟲落的頭顱見夥伴死的死傷的傷,居然一下止住了動作,扭曲的臉龐浮現驚愕,但咧起的嘴角卻是越發猙獰、暴怒。
她聽著。
空氣中流動著的,他的呼吸聲越發沉重。
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在空中盤旋了起來。
許明鬆盯著它的每一個動作,心中無比冷靜。他也是頭一次以對峙的姿態直麵這怪物,那都是女子的頭顱,清秀的臉龐被扭曲成凶神惡煞的姿態,眼珠子透著渾濁的猩紅之色。由於飛行,長發披散下來,當然就像惡鬼,又或者瘋婆子。
她不進攻了。
——第七十六秒。
竭力呼吸。
呼吸如凶獸般沉重,胸膛起伏間傳出極其強烈的刺痛感,但與此相對的,他從來沒像現在這麽清醒,清晰地感受到心髒的每一次跳動,每一個遲緩的細節。
有什麽東西要活過來了。
從他如今不堪重負的,正發出慘烈轟鳴的心髒深處,某種殘忍的本能正在猙獰地咆哮。
他想到了,冥曾經說過——這藥磕下去,一百秒後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一百零一,冥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唬人,他真的會死。
五十秒過後他每多活一秒,他的意誌都在接受考驗,一次次堅定無畏硬是給他頂過了近三十輪判定,但有這狗屎運氣都還不算結束,他還得繼續判定二十多輪,最後拚盡全力同歸於盡嗎?!
“你還想活嗎!”
“你已經初步感受到了元素,但看不見摸不著,也沒有驅使一說。但你的血正因此而沸騰,你要向著更高處攀升,卻後繼無力,要從這萬丈懸崖墜落下去!”
冥的語速很快,快到許明鬆幾乎沒有聽清她在說什麽。一直對峙著的蟲落嗅到了獵物瀕死的味道,當即獰笑著撲了上來,他奮力地揮砍,在刺痛之下卻頭一次揮空,劍刃在空中削下來一隻耳朵以及一綹長發,那表情猙獰扭曲的頭顱便已經越過劍刃朝他的脖頸衝來!
危機感驟然飆升,他的心跳毫無征兆地急速跳動,抬手一揮,左手手腕成了犧牲品,瞬間被那鋸齒般尖銳的巨口死死咬住,發出頭皮發麻的骨骼破碎聲。
他媽的痛死了啊!
但也正是在這個恍惚的瞬間,他終於聽到了。
那是源自冥的,響雷般震耳欲聾的怒吼:“想活,那就把她們吃掉!!”
第八十七秒!
蟲落將他右手的腕骨啃碎,且從被咬到的那一刻開始,蟲落的牙齒就跟抽水泵似的吸取他的血液,不過兩秒時間他的半條胳膊就枯瘦下去,像是在沙漠中曝曬的幹屍,正朝著隔壁的木乃伊哥們高速進化。
這一刻,真的感受到了冥曾經說過的“恐懼的終點是憤怒”,這股象征著最後的尊嚴的怒火熊熊燃燒了起來。
她說,這團火的終點,要麽是將敵人的生命焚盡,要麽是將他的尊嚴燒幹。
許明鬆發狠了,他喉嚨擠出類似於野獸般的低吼聲,右手青銅短劍猛地紮進這妖怪的天靈蓋,連同他的胳膊一並捅了對穿。
拔出、捅下!
之前被他打落削去下巴的第一顆頭顱,從泥濘中飛起來,眼眸凶光倒映出少年的身影,以及迎麵飛來的青銅短劍。
鏘!!
正中眉心,青銅短劍射穿了這顆腦袋,餘威不減地將其釘在一旁歪斜的木桌上,這怪物還沒死,卻也像是被捏斷了肢體的蟲子,發出痛苦的尖叫。
也是這一刻,右手再無利器的許明鬆徒手扣住左手腕上的蟲落頭顱——那條由青銅短劍捅出來的傷疤,他的手指直接扣進了天靈蓋,感受著指尖好像攪到了一團黏稠的東西,那東西顫動著,手感簡直讓人惡心。
他將其扯了出來。
是條蠕動著的肉蟲。
咬著左手的頭顱無力地墜地,許明鬆踏過去,那顆頭顱瞪大的眼睛在他腳下微微凹陷,發出一連串清脆的破裂聲,就像是被極度風化的空殼,一腳下去竟然給踏成了碎片。
“吃掉她!”
許明鬆咧開嘴,露出鯊魚般尖銳的利齒,猛然一捏,整隻肉蟲被捏成了碎肉,又有微弱的青芒從中流出,混在血液中,也揉在血肉的碎片中。他眼眶中的貓瞳微微收縮,這一刻不需要冥再給他解釋什麽,內心深處猛然擴大的欲望,讓他本能地抬手,微弱的青芒沿著指縫流淌下來。
他揚起頭顱,猶如在廝殺中獲勝的獸,盡情吞吃敗者的骨與血!
紅的白的黃的青的混在一起攪拌成渾濁的惡水,流進了幹涸的喉嚨裏。
也令他重獲新生。
“這就是妖的世界。”
“弱肉強食,贏家通吃。”
潛藏在他體內的冥,仰頭凝望。
此刻的她並不處在物質世界,而是更偏向於“精神領域”,算是她跟許明鬆合體,臨時結合而成的精神世界。
她通過許明鬆的雙眼觀察外界,同時這種狀態下她感知元素的能力也有所提升,所以每次蟲落們要進攻時掠起的元素波動,都會被她給捕捉到痕跡。
一滴“墨水”,就這麽墜落下來。
這是許明鬆所吞吃的妖血的具象化,它會墜入許明鬆的心髒深處,也融入他的本能之中,作為他妖血之路的真正,給他的人生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這一刻起,他就沒有退路了——倒不是說死定了,而是踏上這條路,可就跟他所期望的“平靜幸福的人生”再無關係了。
這麽把這小子帶進這個世界,是對的麽?
她不清楚。
冥沒騙許明鬆,她真的忘掉了過去。隻是她一睜開眼,冥冥之中就有種預感——她要幫這小子。
興許是使命之類的鬼東東,也可能是把她變成貓的家夥在背後搗鬼?
她依舊不清楚,但她也沒覺得變成貓值得憤怒亦或者疑神疑鬼,如今她的想法也簡單,就是在幫這小子的同時,找到她的過去。
——在她還是人類時的“過去”。
滴答。
穹頂之上的“墨水”徹底匯入這片精神領域,即將開辟出一個新的“容器”。冥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她腦子裏裝著的大多知識都一知半解,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但親眼見證還是另一回事,可謂有著十足的新鮮感。
但是,在冥不解乃至驚愕的注視中,天穹之上,下起了雨。
雨水亦是心象世界某種改變的具象化,但這一幕與許明鬆的蛻變無關。她突然驚醒,這片心象世界,是融合了她跟許明鬆兩人精神的領域,這片世界的改變要麽是許明鬆有所變化,要麽就是她……
“明鬆?明鬆!”
冥的耳朵突然豎了起來。
這聲音虛無縹緲,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要往何處去,她就是聽著耳熟,很耳熟。
冥扭過頭去,背後是一片空白之處,由記憶所構成的幻象——在那裏,躺著半邊身子被抽幹了血,幾乎跟木乃伊成了同類的許明鬆。
以及,被砸成爛泥的蟲落的頭顱。
冥的貓眼瞬間豎成一條細線,流露出猙獰的暴怒之色。
直到她低頭,看到了躺在她腿上的許明鬆。
“不對。”
冥呆住了。
“這是記憶。”
她呆滯地看著自己的“手”,不知從何時起,她的身體從貓變成了人,正癱坐在地上,死死地抓著許明鬆的肩膀。
視角的轉換讓她為之一怔,反應過來後,心中升起的念頭是無可抑製的惶恐。
他要死了,活不成了。
她聽她自己說:“我一定要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