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劉永:薑伯約自詡智謀超群,卻連這麽好的機會都把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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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漢軍在綿竹大破曹彰,捷報傳回,全軍歡騰。
    然而在這勝利的喜悅之下,暗流卻在悄然湧動。
    這一日,
    薑維正在大帳中與諸將商議安撫新附百姓之事,忽見親兵來報:
    “啟稟將軍,吳王殿下率親衛前來,已至營門外。”
    帳中頓時安靜下來。
    眾將皆知這位吳王劉永乃是劉備與甘氏所出。
    雖為庶子,卻因生母早逝,自幼養在宮中。
    與當今太子劉禪一同長大,直到十二歲之後才封王於外地。
    因其身份特殊,朝中多有傳言。
    說他一直對自己庶子的身份耿耿於懷,總想建功立業以向劉備證明自己。
    薑維眉頭微蹙,問道:
    “吳王帶了多少人?”
    “僅二十餘名親衛。”
    薑維沉吟不語。
    一旁的麋威見狀,上前低聲道:
    “將軍,家父在時常說,吳王對自己庶子的身份十分敏感,一直想幹一番大事業來給陛下看。”
    “如今眼看就要滅蜀成功,吳王此來,隻怕來者不善。”
    薑維背著手在帳中踱步,神色凝重:
    “我一心為國家,又不曾參與皇室鬥爭,何故來找我?”
    麋威壓低聲音:
    “……將軍明鑒。”
    “如今朝中李相爺與諸葛丞相都是太子一黨的人,將軍您現在年輕有為,正是上升期。”
    “站隊可千萬別站錯了。”
    “吳王雖是太子胞弟,但畢竟是庶出。”
    “若與他走得太近,恐怕……”
    薑維頷首,覺得麋威所言有理,隨即傳令:
    “廖化聽令,速派兩百精銳衛隊在營帳左右。”
    “務必要威武雄壯,以震懾來者。”
    “末將領命!”
    廖化躬身退出。
    不多時,營門外傳來馬蹄聲。
    吳王劉永在親衛的簇擁下馳入大營。
    見兩旁甲士林立,刀槍映日,不由得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鎮定下來,昂首挺胸,大步走向中軍大帳。
    進入帳中,劉永與薑維相互見禮。
    寒暄已畢,劉永開門見山:
    “薑將軍,既然已經擊敗曹彰,江油、涪城等地也拿下了。”
    “就應該馬上進兵成都,將軍為何卻停滯不前?”
    薑維不慌不忙,拱手答道:
    “……殿下有所不知。”
    “蜀郡官員大量棄官而走,當地百姓又都依附於我。”
    “若不安撫妥當,恐生變亂。”
    “用兵之道,攻心為上。”
    “我必須先穩住他們,然後才可進兵。”
    劉永聞言,麵色不悅:
    “將軍此言差矣!!”
    “我等孤軍深入,一旦鄧艾的大軍回援成都,我們就被包圍了。”
    “將軍這個決定,恐怕會害死我三軍將士!”
    帳中諸將麵麵相覷,都不敢出聲。
    薑維神色不變,緩緩道:
    “殿下憂心軍務,維深感敬佩。”
    “然蜀地百姓亦是我大漢子民,我不能棄他們不顧。”
    “且鄧艾大軍遠在劍閣,被諸葛丞相大軍牽製。”
    “即便得知消息,恐怕也要月餘方能趕到。”
    “這段時間,足夠我們穩定局勢。”
    “一個月?”
    劉永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將軍以為曹叡是傻子嗎?”
    “等一個月後,曹叡就有防備了!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此用兵之道也。”
    “況若等鄧艾回師,我們進退失據,豈不是坐以待斃?”
    薑維仍是不急不躁,安撫他道:
    “……殿下息怒。”
    “用兵之道,貴在持重。”
    “昔日光武皇帝中興漢室,也是先安定民心,而後才圖大事。”
    “今蜀地新附,若急於進兵,恐生變亂。”
    劉永見薑維態度堅決,知道難以說服,冷笑道:
    “既然薑將軍不肯進兵,那孤隻能自己帶著部隊進兵成都了!”
    薑維微微躬身:
    “殿下若執意如此,維不敢阻攔,請自便。”
    劉永冷哼一聲,拂袖而出。
    帳外,他麾下中郎將劉基迎上前來,低聲道:
    “殿下真打算獨自進兵成都?”
    劉永環顧四周,見無人注意,這才壓低聲音:
    “孤隱隱感覺到,薑維似乎有意敷衍。”
    “看來他對孤有所防備,既然如此,孤還是自己進兵的好。”
    劉基憂心忡忡:
    “成都畢竟還有衛隊在裏麵,而大軍又都在薑維手裏。”
    “僅靠我本部兵馬,恐怕很難打下成都。”
    “你有所不知,”劉永目光深邃。
    “這段時間孤仔細觀察,發現我們的大軍過處,百姓慌亂騷動。”
    “紛紛逃進山林荒野,不能禁止。”
    “而蜀地官員也大量棄官而走,蜀地民生凋敝,這說明魏室氣數已盡。”
    “今天,孤就要賭一賭曹叡敢不敢抗我王師!”
    劉基還要再勸,劉永擺手製止:
    “不必多言!傳令下去,即刻整軍,直取成都!”
    就在劉永準備出兵的同時,薑維大帳中也在進行著一場激烈的討論。
    麋威第一個站出來:
    “將軍,就這樣放吳王獨自進兵,恐怕不妥。”
    “若是勝了,功勞全是他的。”
    “若是敗了,朝廷怪罪下來,將軍也難辭其咎啊!”
    王頎也道:
    “……麋將軍所言極是。”
    “吳王畢竟是皇室貴胄,若有個閃失,我等如何向陛下交代?”
    薑維緩緩起身,走到地圖前,沉吟良久:
    “諸君以為,我為何不即刻進兵成都?”
    眾將麵麵相覷,無人應答。
    薑維指著地圖道:
    “你們看,成都以北,尚有雒城、新都兩處要塞。”
    “曹叡雖然年輕,但身邊仍有能人。”
    “我若貿然進兵,必中埋伏。”
    “而吳王……”
    他頓了頓,歎了口氣,“就讓他去試試魏軍的虛實吧。”
    廖化恍然大悟:
    “將軍是要以吳王為誘餌?”
    “非也,”薑維搖頭,“吳王身份特殊,魏軍必不敢加害。”
    “我料曹叡見吳王親自率軍來攻,定會猶豫不決。”
    “這猶豫之間,便是我們的機會。”
    卻說劉永率領本部五千兵馬,離開綿竹後,一路疾行。
    沿途果然如他所料,蜀地官員聞風而逃,百姓則紛紛躲入山林。
    這更增添了他的信心。
    話分兩頭,
    成都作為魏國首都,按理說當是最繁華之地。
    此刻,卻已顯破敗之相。
    昔日車水馬龍的錦官城,如今街巷蕭瑟,市井荒涼。
    自年前,洛陽宣布對益州實施經濟製裁以來。
    蜀錦斷絕外銷,鹽鐵斷絕內輸。
    這座曾經“既麗且崇”的名都,如今竟落得“米珠薪桂,民不聊生”的境地。
    清晨的霧氣尚未散盡,城西浣花溪旁已擠滿了麵黃肌瘦的百姓。
    幾個老嫗正用木勺攪動著鍋中稀可見影的粥水,孩童們捧著破碗眼巴巴地望著。
    突然,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太仆卿陳祇的家奴驅車而過,車轅上懸掛的臘肉在晨光中泛著油光。
    “看哪!陳府昨日又從漢中運來十車糧米!”
    一個跛足老卒拄著棍子嘶聲道:
    “他們寧可用美酒喂養猧兒,也不肯施舍半鬥粟米給饑民!”
    人群響起陣陣嗚咽。
    這時,一陣淒厲的哭聲自茅屋中傳出。
    原是賣炭翁張騫的幼女昨夜餓斃。
    鄰人見那女童手中還攥著半塊樹皮,無不掩麵垂淚。
    “諸位父老!”
    曾經在軍中擔任什長的李賁躍上石碾,振臂高呼。
    “吾等妻兒奄奄待斃,而豪強庖廚肉腐。”
    “今日願隨吾往府庫請命者,當共分糧粟!”
    霎時間,數百饑民如潮水般湧向城東。
    他們把陳府糧車圍得水泄不通,哀嚎聲、乞求聲此起彼伏。
    突然,督糧校尉王衝率領甲士趕到。
    鞭影翻飛間,血花四濺。
    “刁民安敢犯官糧!”
    王衝揮劍大喝,劍鋒過處,一個老翁應聲倒地。
    李賁目眥盡裂,拾起石塊擲向王衝:
    “狗官!爾等日日珍饈,可知百姓炊骨易子?”
    石塊正中王衝麵門,這位平日作威作福的校尉踉蹌倒地。
    饑民們積壓的怨憤如火山迸發,頃刻間將甲士衝散。
    混亂中,不知誰人喊了聲“取糧活命”,人群頓時衝破府庫大門……
    是夜,魏王府內燭影搖紅。
    曹叡正與才人陸氏對弈,忽見侍中劉初踉蹌入殿。
    “陛下!東市暴民作亂。”
    “王校尉……殉國了!”
    曹叡手中白玉棋子鏗然墜地:
    “詳細奏來!”
    原來暴亂發生後,饑民將王衝首級懸於府衙轅門,屍身被棄之糞渠。
    更有人在大街上張貼檄文,上書統稱魏國官府之腐敗無能,全不管蜀地百姓死活。
    曹叡拍案而起,案上青瓷硯台應聲而碎。
    “速詔中領軍鎮壓!凡參與暴亂者,格殺勿論!”
    然而,當虎賁軍馳赴東市時,暴動已蔓延全城。
    饑民們衝進豪強糧倉,與私兵展開混戰。
    直到次日拂曉,這場騷亂才逐漸平息。
    兵馬司呈上的奏報觸目驚心:
    死者三百餘,傷者逾千,焚毀府庫七處。
    曹叡在寢殿中踱步至天明。
    他想起昔日祖父曹操在《蒿裏行》中描繪的慘狀。
    “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
    而今這般景象,竟出現在都城成都。
    “傳詔。”
    曹叡嗓音沙啞,“開太倉賑濟災民,減今年田賦三成。”
    “自即日起,王公百官皆捐粟千石,以紓民困。”
    這道詔書如同巨石入潭,在朝堂激起千層浪。
    次日廷議,大司農率先出列:
    “陛下聖心仁慈,然太倉存糧僅夠三軍之用,若開倉放糧,恐損軍國大計。”
    光祿勳也緊接著奏道:
    “百官捐粟恐非長久之策。”
    “臣聞益州豪強囤糧逾百萬斛,何不令其開倉?”
    曹叡沉吟良久,最終頒布《均輸令》:
    限定糧價,要求豪強按官價售糧。
    嚴禁囤積居奇。
    設置平準倉調節米價。
    為示決心,他特意將詔書刻在宮門上。
    詔令初下,成都米價應聲回落。
    百姓們捧著剛剛買到的官糧,對著宮闕方向叩首不止。
    李賁也解散了鄉勇,重回田畝耕作。
    但好景不長。
    半月之後,市場風雲再起。
    這日李賁趕集,發現糧鋪前掛出“售罄”木牌。
    偶有售糧者,要價竟是官價三倍。
    打聽才知,豪強們明著遵守詔令,暗地卻通過虛報庫存、勾結官吏等手段規避新政。
    更有甚者,將軍糧偷運至黑市販賣。
    “聽聞陳祇府中夜夜笙歌。”
    茶攤老丈壓低嗓音,“前日宴客,席間以糖飴作畫,以肉糜築山。”
    “酒水傾入溝渠,香飄三裏……”
    李賁憤然擲碗,陶片四濺。
    正當此時,一騎快馬絕塵而來,馬上信使高呼:
    “綿竹急報!曹彰大將軍戰死,齊賊劉永率軍直撲成都!”
    消息如驚雷炸響。
    茶攤眾人呆若木雞,忽見西方天際濃煙滾滾——
    竟是潰兵開始搶掠商肆。
    李賁拔出腰間柴刀,對惶惑的鄉民喝道:
    “速隨我護衛家小!這成都……要變天了!”
    成都的城門在黎明時分發出了沉重的呻吟,鐵索絞動的聲音如同垂死巨獸的喘息。
    當第一縷陽光掠過城頭,守衛士兵們看見的是一片黑壓壓的人潮。
    百姓們扶老攜幼,肩挑背扛著可憐的家當。
    眼中混雜著恐懼與絕望,湧向那扇尚未完全開啟的城門。
    “速開城門!放我等出去!”
    一個粗壯的漢子嘶吼道,他的喊聲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激起千層浪。
    “開門!開門!開門!”
    人群齊聲呐喊,聲浪一波高過一浪。
    成都王宮內,曹叡將一份緊急軍報重重摔在案幾上。
    “劉永率兵五萬,已破綿竹,不日將抵成都。”
    “而今成都城內民亂,若不應對。”
    “賊至之日,即城破之時!”
    劉永手中兵馬雖隻有五千,但他對外號稱是五萬。
    而劉永運氣非常好,剛好趕上了成都城內恐慌情緒蔓延。
    這使得曹魏高層,根本來不及思考劉永的具體實力。
    更不會察覺到,此刻劉永已經與鎮西將軍薑維不和了。
    曹叡環視殿內群臣,目光最終落在一位神情沉靜的將領身上。
    “叔叔,寡人命你即刻率軍奔赴成都外城。”
    “封鎖四門,嚴禁百姓外逃。”
    “城內若亂,敵軍必乘虛而入。”
    最終,曹叡將最為重要的治安任務,交給了宗室曹宇。
    曹宇跪拜接旨:
    “臣領命。”
    一位老臣上前諫言:
    “陛下,強禁百姓,恐生民變啊!”
    曹叡皺眉,歎聲道:
    “亂世用重典,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
    “現在也是無奈之舉啊。”
    他目光又看向曹宇,問:
    “叔父當如何?”
    曹宇抬頭,目光堅定:
    “臣當以城為先,以民為本。”
    “封門為阻外敵,安內為守社稷。”
    曹叡滿意地點頭:
    “善!卿可即刻出發。”
    曹宇率軍抵達成都時,所見景象比他想象的更為糟糕。
    城門口人群擁擠,爭吵聲、哭喊聲、馬蹄聲混雜成一片混沌。
    幾個守城士兵勉強維持著秩序,卻被推搡得東倒西歪。
    “將軍,如此情勢,強行封門恐激起民變。”
    副將憂心忡忡地說。
    曹宇沉默片刻,目光掃過那些麵黃肌瘦的百姓,最終硬起心腸:
    “奉魏王旨意,關閉所有城門!”
    “違令者,以軍法論處!”
    命令一下,魏軍士兵迅速行動。
    沉重的城門在刺耳的嘎吱聲中緩緩閉合,將城內城外隔成兩個世界。
    士兵們用長矛組成人牆,阻擋著仍在向前湧動的人群。
    “將軍!行行好吧!我家中老母病重,需出城求醫啊!”
    一個書生模樣的青年衝破人牆,跪在曹宇馬前。
    曹宇勒住戰馬,麵色冷峻:
    “城禁已下,無人可出。”
    “將軍!齊軍將至,城內糧草匱乏,留下亦是死路一條啊!”
    一個老者拄著拐杖,老淚縱橫。
    人群中爆發出更多哀求,聲聲泣血。
    曹宇握緊韁繩,指節發白,卻仍堅定地搖頭:
    “敵軍將至,開城則敵至。”
    “閉城或可待援。”
    “各歸其所,違令者斬!”
    忽然,一個尖銳的女聲劃破喧囂:
    “他們不過是要我們陪葬!衝出去!反正都是死!”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前頭的百姓被後麵的推擠著,不由自主地衝向士兵組成的人牆。
    一支長矛不慎刺入了一個漢子的肩膀,鮮血噴湧而出。
    “殺人啦!魏軍殺人啦!”
    恐慌如野火般蔓延。
    曹宇猛地拔出佩劍,厲聲喝道:
    “再有衝擊軍陣者,格殺勿論!”
    劍鋒在陽光下閃著寒光,人群在威懾下暫時退卻,但那一雙雙眼睛中的絕望已逐漸轉為仇恨。
    成都的街市早已不複往日“天府之國”的繁華。
    沿街店鋪十有七八緊閉,偶爾開門的幾家,貨架上也是空空如也。
    幾隻野狗在街角爭搶著什麽,瘦骨嶙峋的孩子們蹲在路邊,眼睛大得嚇人。
    “米價又漲了!一鬥八千錢!這還讓人怎麽活?”
    一個老婦人在糧店前捶胸頓足。
    糧店老板無奈地攤手:
    “朝廷的直百錢越發輕薄,如今買糧都得用布帛交換。”
    “就這點米,還是我從黑市弄來的。”
    街角,幾個百姓圍著一個說書人,聽他講述外界消息。
    “聽說吳王劉永的軍隊已到百裏之外,不日就將攻城。”
    “那劉永揚言,破城之日,頑抗者格殺勿論,但獻城者重賞啊!”
    一個漢子狠狠唾了一口:
    “什麽直百錢!當年曹操入蜀時,七枚銅當百錢用,如今重量不足半枚!”
    “這是明搶啊!”
    一位白發老者歎息道:
    “昔日司馬丞相在時,雖連年北伐,尚能保米鬥八錢,鹽斤三十。”
    “如今呢?丞相一去,民生凋敝至此!”
    另一個有見識年輕人馬上反駁說:
    “司馬懿怎的?若非他非要命我蜀人大量養蠶種桑,怎會使得我蜀地農田荒廢,導致如今國內物資短缺?”
    老者歎道:
    “但司馬丞相在時,咱們畢竟還是過上了好日子。”
    年輕人大聲道:
    “那隻是因為他死的早,沒趕上這場危機。”
    “如若不然,他遲早為他當年的為政舉措,付出代價!”
    兩人爭執之時,
    糧店前,一個年輕人掏出幾枚鏽跡斑斑的銅錢:
    “老板,就這些了,換半升米可行?”
    老板拈起一枚錢,輕蔑地扔在地上:
    “這等輕薄如紙的直百錢,還想換米?”
    “如今隻有蜀錦和糧食才是硬通貨!拿不出布帛,就拿金銀來!”
    年輕人絕望地跪地:
    “家中老母已三日未食,求您行行好.”
    街巷深處,忽有濃煙升起,伴隨著喊叫聲:
    “搶糧啦!東市的官倉被搶了!”
    人群頓時像潮水般向濃煙方向湧去。
    曹宇麵色一沉,立即分兵前往鎮壓。
    是夜,
    曹宇在臨時府邸中審閱城防圖,副將匆匆入內。
    “將軍,抓獲幾名試圖翻越城牆者。”
    “其中一人似乎是齊人的細作,說是有要事相告。”
    曹宇挑眉:
    “帶上來。”
    一個衣衫襤褸但氣質不凡的中年男子被押入廳內,他微微躬身:
    “在下李聰,今冒死求見,為將軍,也為滿城百姓。”
    曹宇屏退左右:
    “講。”
    “將軍可知,成都存糧僅能維持半月?”
    “而劉永軍隊最快三日內必到。”
    “更危險的是,城內已有百姓密謀,三日後放火為號,開城迎敵。”
    曹宇眼神銳利:
    “你為何告訴我這些?”
    李聰說道:
    “下人雖是一介草民。”
    “然也聽說劉永殘暴,若他破城,必是血雨腥風。”
    “將軍若信我,我願助將軍穩定民心,但求將軍一事。”
    “講。”
    “開西城門一日,讓老弱婦孺離去。”
    “他們於戰事無益,留之徒增傷亡。”
    曹宇聞言,立刻拔劍,以劍指之喝斥道:
    “汝果然是齊人細作!”
    “說!是誰派你來的!”
    李聰正色答:
    “小人願意性命擔保,小人是地地道道的蜀人,絕不是齊人細作。”
    “隻是將軍若看得明白,就應該知道,成都民心已失。”
    “若是將軍能夠識大體的話,就應該為百姓做點實事。”
    “等將來齊軍打進來清算之時,將軍也好給自己留條後路啊。”
    曹宇沉思良久,搖頭:
    “開一城門,則防務有破綻。”
    “且百姓離城,更壯敵軍聲勢。”
    李聰長歎:
    “將軍執意如此,恐釀大禍啊!”
    正當此時,外麵忽然傳來喧嘩聲。
    一個士兵滿身是血衝進來:
    “將軍!城南暴亂!數千百姓衝擊官倉,守軍快擋不住了!”
    曹宇率親兵趕到城南時,官倉前的景象已如戰場。
    百姓們拿著菜刀、木棍,甚至徒手與守軍搏鬥。
    地上已躺著十幾具屍體,有百姓,也有士兵。
    “放糧!放糧!反正都是死!”
    人群瘋狂地呐喊。
    守軍將領見曹宇到來,急忙報告:
    “將軍,亂民凶悍,已殺我士卒多人!”
    曹宇看著那些眼冒綠光的百姓,看著他們瘦弱的身軀和瘋狂的眼神,心中一陣刺痛。
    他策馬向前,高聲喝道:
    “住手!”
    人群暫時安靜下來,無數目光聚焦在這位魏將身上。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走出人群,直直跪下:
    “將軍!城內已有易子而食的慘劇!”
    “朝廷既然無力賑濟,何不放我們一條生路?”
    曹宇沉默地看著眼前這些麵黃肌瘦的百姓,他的手緊緊握住劍柄,指節發白。
    他想起離宮前曹叡的囑托,想起自己“以城為先,以民為本”的承諾。
    此刻這兩者卻如此矛盾。
    “開倉。”
    曹宇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守將大驚:
    “將軍!這是軍糧啊!”
    曹宇厲聲道:
    “民不聊生,何談守城?開倉!”
    “分發糧食,但須有序。”
    “有敢搶奪者,斬!”
    命令一下,百姓們頓時跪倒一片,泣聲震天。
    然而就在這時,一騎快馬飛奔而至,使者高呼:
    “魏王手諭到!!”
    曹宇心中一沉,跪地接旨。
    “聞成都民亂,孤心甚憂。”
    “然軍糧關係社稷,不得妄動。”
    “著曹宇嚴控四門,敢有擅言開城者,殺無赦!”
    手諭如冰水潑麵,曹宇怔在原地。
    那些剛剛升起希望的百姓,眼神再度暗淡下來,繼而轉為更深的絕望與憤怒。
    分發少量糧食後,暴亂暫時平息。
    但曹宇明白,這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深夜,他登上門樓,眺望漆黑的城市。
    零星的火把如同鬼火,在街巷間遊移。
    遠處,隱約傳來漢軍逼近的消息。
    副將悄聲報告:
    “將軍,今日之亂,死者四十七人,傷者逾百。”
    “官倉雖保,然民怨沸騰。”
    “據報,有人密謀明日午時,同時衝擊四門。”
    曹宇麵無表情:
    “我軍中情況如何?”
    “士卒連日鎮壓,已顯疲態。”
    “更有人私下議論,認為朝廷此策不仁……”
    “還說……還說……”
    “還說什麽?”
    “還說我軍跟漢軍王師相抗,是逆天而為,大逆不道。”
    聽到此話,身為宗室的曹宇卻並沒有勃然大怒。
    反而內心非常平靜,繼而長歎一聲:
    “我年少時,讀《孟子》,有言‘民為貴,社稷次之’。”
    “今日方知,此言至理。”
    “將軍的意思是?”
    “我欲違旨開城。”
    副將大驚:
    “將軍!這是殺頭之罪啊!”
    曹宇苦笑:
    “以我一顆頭顱,換萬家生路,豈非值得?”
    “且城破之日,我曹宇同樣難逃一死。”
    “橫豎是死,何不擇善而行?”
    他望向遠方,想起離宮時兒子的笑臉,想起妻子叮囑他早日歸家的溫柔。
    而今,這一切都將成為永別。
    “傳令,明日辰時,開西城門,放百姓出城。”
    “願留者,與我共守此城。”
    “願去者,自尋生路。”
    副將怔怔地看著曹宇,最終深深一躬:
    “將軍仁義,末將願誓死相隨。”
    次日清晨,
    當士兵們搬開西城門的門栓時,百姓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城門緩緩開啟,外麵是朦朧的晨霧和自由的道路。
    然而,人群卻遲疑了,沒有人率先邁出那一步。
    曹宇站在城樓上,高聲道:
    “今開西門,至午時關閉。”
    “願去者,速去!願留者,隨我守城!”
    終於,有人小心翼翼地踏出城門,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人流逐漸擴大,如同決堤的洪水,向西湧去。
    許多經過城門的百姓,自發地向城樓上的曹宇跪拜磕頭。
    “將軍恩德,永世不忘!”
    “願將軍平安!”
    “蒼天保佑曹將軍!”
    人群中,也有不少人選擇留下。
    那個昨日在官倉前跪求的老者,帶著幾十個青壯年來到城樓下:
    “將軍,我等願留下,與將軍共守成都!”
    曹宇看著這一切,眼眶微熱。
    午時將至,城門即將關閉。
    突然,一騎快馬從遠方飛馳而來,馬上騎兵高舉紅旗——那是敵軍逼近的信號。
    “關城門!”曹宇下令。
    沉重的城門再次閉合,將成都分為兩個世界。
    城內,是選擇堅守的人們。
    城外,是尋求生路的百姓。
    曹宇按劍立於城頭,遠望天際處隱約揚起的塵土。
    漢軍來了,而他的命運,這座城的命運,都將在不久後揭曉。
    “備戰!”
    他沉聲下令,聲音在突然寂靜下來的成都城頭回蕩。
    兩個時辰後,
    成都城西門外塵土飛揚,劉永的大軍如黑雲般壓境。
    劉永勒馬高崗,遠眺成都城牆。
    見城頭旌旗稀疏,守軍寥寥,不由得撫須長笑。
    “不出孤之所料,曹魏氣數已盡矣!”
    參軍劉基驅馬近前,指著城西方向道:
    “大王,方才探馬來報,今日辰時西城門大開。”
    “數千百姓蜂擁而出,四散逃難去了。”
    劉永聞言,眼中精光一閃,笑意更濃:
    “民心盡失,城將不攻自破。”
    “可笑那薑維,自詡智謀超群,卻連這等良機都把握不住。”
    “這滅蜀之功,該歸我有了!”
    他轉頭望向身後整齊列陣的將士,朗聲道:
    “傳令下去,即刻攻城!”
    “先登城者,賞千金,封萬戶侯!”
    城樓之上,曹宇望著遠處如潮水般湧來的漢軍,麵色平靜。
    副將急匆匆登上城樓,聲音顫抖:
    “將軍,探馬來報,劉永親率大軍攻城,前鋒已至十裏外!”
    曹宇輕輕點頭,目光仍停留在遠方:
    “傳令,整軍出城迎戰。”
    左右將士大驚失色道:
    “將軍!敵軍來勢凶猛,我軍兵微將寡。”
    “固守尚恐不足,豈敢主動出擊?”
    曹宇緩緩轉身,目光掃過城樓上每一個士兵的臉龐,最終落在城下奔逃的百姓身上。
    “我違抗王命,私開城門,縱民出逃。”
    “縱使今日守得住成都,他日回朝亦是死路一條。”
    他按劍走向台階,聲音沉穩:
    “今日出城,非為求勝,乃為成全我自己的忠義之心。”
    副將急步跟上:
    “將軍!何不固守待援?”
    “我們在南中不是還屯有兵馬嗎?”
    曹宇猛然駐足,眼中閃過一絲悲涼:
    “你認為成都一旦失守,南中還會服從曹氏的統治嗎?”
    “況且,我曹宇寧可戰死沙場,也不願做那甕中之鱉。”
    他大步走下城樓,對集結在城下的將士高聲道:
    “眾將士聽令!今日我欲出城迎敵,此去凶多吉少。”
    “願隨我者,同往!”
    “不願者,可留守城池,或自尋生路!”
    城下一片寂靜,隻有風聲呼嘯。
    曹宇回到府中,取出珍藏的鎧甲。
    這副鎧甲還是他二十歲受封為將時,先王曹丕親賜。
    老管家曹安顫巍巍地為他係緊甲絛,老淚縱橫:
    “少爺,老奴隨您去吧。”
    曹宇輕輕搖頭:
    “安叔,你年事已高,留在城中。”
    “若我戰死,煩你告知我妻兒,曹宇不負曹氏之名。”
    這時,門外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曹宇全身披掛,率領八百將士肅立院中。
    “將軍!末將等願隨將軍出城殺敵!”
    曹宇見這八百人雖衣衫不整,麵有饑色。
    但個個目光堅定,手持兵器站得筆直。
    副將單膝跪地:
    “將軍,城中隻有三千守軍了。”
    “但唯有這八百弟兄願隨將軍出城。”
    “其餘……其餘皆願守城。”
    曹宇目光掃過每一張麵孔,聲音有些哽咽:
    “諸位……此去恐無歸期,你們不後悔?”
    一個年輕士兵高聲道:
    “將軍為百姓開城門,我等願為將軍開血路!”
    “願隨將軍死戰!”
    “八百人齊聲高呼,聲震雲霄。”
    曹宇翻身上馬,長槍一指:
    “開城門!隨我殺敵!”
    成都城門緩緩開啟,曹宇一馬當先,八百將士如洪流般湧出。
    劉永正在陣前指揮攻城,忽見城門大開,一支魏軍殺出,不由得一愣:
    “這曹宇莫非瘋了?區區數百人,也敢出城迎戰?”
    參軍劉基皺眉道:
    “大王小心有詐。”
    劉永冷笑:
    “在絕對實力麵前,任何計謀都是徒勞。”
    “傳令,前軍變陣,圍殲這支敵軍!”
    漢軍迅速變陣,如鐵桶般將曹宇的八百人團團圍住。
    曹宇長槍如龍,直取吳軍將領,大喝:
    “大魏曹宇在此!誰敢與我一戰!”
    漢將趙衝挺刀迎上:
    “無名小輩,也敢……”
    話音未落,曹宇長槍已刺穿他的咽喉。
    “將軍威武!”
    魏軍士氣大振,奮勇殺敵。
    曹宇率軍左衝右突,八百人結成圓陣,且戰且進。
    竟在漢軍的包圍之中殺出一條血路。
    劉永在遠處觀戰,麵色漸沉:
    “這曹宇,真虎將也。”
    “傳令,放箭!”
    箭如雨下,魏軍紛紛中箭倒地。
    副將身中數箭,仍揮刀死戰:
    “將軍!我護你突圍!”
    曹宇搖頭,一槍挑飛射來的箭矢:
    “今日唯有死戰,何言突圍!”
    八百人越戰越少,血染征袍,但無人後退。
    戰至黃昏,曹宇身邊僅剩數十人。
    劉永驅馬前出,高聲道:
    “曹將軍!你已盡忠,何不降我?我必厚待於你!”
    曹宇以槍拄地,渾身是血,卻仍挺直脊梁:
    “曹氏子孫,隻有戰死的將軍,沒有投降的懦夫!”
    他回頭望向身後殘兵,聲音嘶啞卻堅定:
    “諸位可降,保全性命。”
    年輕士兵吐出一口血水:
    “願隨將軍赴死!”
    曹宇仰天長笑:
    “好!好!今日能與諸位同死,曹宇之幸也!”
    他舉槍直指劉永:
    “劉永!可敢與我一戰?”
    劉永麵色陰沉,揮手道:
    “放箭!”
    數十支箭矢破空而來,曹宇揮槍格擋,但仍有多箭射中他的胸膛。
    他身軀晃了晃,卻以槍撐地,屹立不倒。
    “將軍!”
    殘存的魏軍悲呼。
    曹宇目光望向成都城頭,嘴角溢血,喃喃道:
    “魏王……臣……盡忠了……”
    言罷,
    氣絕身亡,身軀仍挺立不倒。
    劉永驅馬近前,見曹宇雖死猶立,雙目圓睜,不由得肅然起敬:
    “……真忠臣也。”
    “傳令,厚葬曹宇及這些魏軍。”
    次日,劉永大軍將成都圍得水泄不通。
    劉永策馬至城下,高聲道:
    “城中守軍聽著!曹宇已死,我大軍已到。”
    “薑維的大軍就在後麵!爾等速速開城投降,尚可保全性命!”
    “若負隅頑抗,破城之日,雞犬不留!”
    城頭守軍麵麵相覷,恐慌開始蔓延。
    消息很快傳回宮中。
    曹叡手持緊急軍報,雙手顫抖,麵色鐵青。
    “成都北圍……曹宇戰死……劉永囂張至此!”
    殿內群臣鴉雀無聲。
    趙儼出列奏道:
    “魏王,劉永雖狂,然其所言非虛。”
    “薑維大軍確實尾隨其後,若兩軍合圍成都,則蜀地危矣。”
    曹叡猛拍案椅:
    “曹宇違抗王命,私開城門,其罪當誅!”
    “然其力戰殉國,保全曹氏顏麵,功過難斷……”
    他站起身,踱步至殿前,望著東方,長歎一聲:
    “傳旨,追封曹宇為壯節侯,其子襲爵。”
    “另,速調南中兵馬,馳援成都!”
    宦官領旨退下。
    曹叡獨自立於殿中,喃喃自語:
    “曹宇啊曹宇,你以死全忠,卻將這天大難題留給了寡人呐……”
    殿外,
    烏雲密布,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八百忠魂已逝,而成都的命運,仍在未定之天。
    平時熱鬧的大殿,此刻顯得無比寧靜。
    每一個大臣臉色都陰晴不定,各有心思。
    終於,光祿大夫譙周忍無可忍。
    在滿朝文武的注視下,出班走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