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我叫林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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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林塵,須彌苑要塞衛星區的一條蛆。
    最喜歡的卡是——【自業自得】。
    新靈曆1067年8月1日,淩晨,須彌苑要塞衛星區,地下三層機房,空調恒溫16℃。
    我舔掉嘴角的合成營養膏殘渣,推開貼滿【全勝王】賽事海報的防爆門。
    黴味混著四百二十種體液發酵的氣息撲麵而來——汗臭、前列腺液、劣質矽膠潤滑劑,還有永遠縈繞在通風管道的老壇酸菜味。
    三十台量子屏懸浮在防靜電網格下,藍光照亮三十張青灰色的臉。
    他們的神經束纏繞在VR頭盔外,像被蛛後豢養的工蜂抽搐著節肢,天花板的黴斑正以肉眼可見速度增生,形成酷似拘靈司惡魔徽記的紋路。
    頭盔信號燈明明滅滅,像夏夜裏垂死的螢火蟲。
    老周坐在最裏麵的位置,他的椅子比其他人的要破舊一些,扶手處的海綿都露了出來。
    我走到他身邊時,他正戴著那個價值不菲的神經接入頭盔,後頸處的接口閃著微弱的藍光。他的手指偶爾抽搐一下,像是在夢裏抓住什麽。
    顯示器上是決鬥界麵,老周的角色正在決鬥,很不幸,對手掛著拘靈司的標,被抓到了,按照組織規定,遇到拘靈司不能投降。
    我看了眼他的狀態欄,連續在線時間:47小時23分鍾。
    右上角,是催命三行。
    【本月已傳教:180】
    【本月已打崩:255】
    【理智率:62%】
    距離每個月結算還有十小時,業績指標還差五分之一。
    他的水杯就放在手邊,杯壁上結一層水垢,杯底沉著幾粒沒化開的營養劑。
    牆上的掛鍾指向淩晨三點,機房裏鐵線纏繞,把他們裹得死死的,喘不過氣。偶爾有人摘下頭盔去上廁所,腳步虛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他們的眼睛布滿血絲,卻亮得嚇人,仿佛燃燒著某種病態的光芒。
    再過十小時賽季重置,全勝王活動開啟,流量會很大。
    同時,也會宣告一部分【同事】死刑。
    老周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我連忙扶住他的肩膀。他的額頭滲出冷汗,在熒光下泛著油光。這是神經接入過載的征兆,但他隻是擺了擺手,示意我不用管他。
    最後十小時,他覺得還有希望,在這十小時完成本月剩下的五分之一指標。
    我沒有勸他休息,而是遞給他一顆提神含片,酸苦的粉末黏在喉頭,可以稍微提振一下精神。
    他是我的朋友,我們一起來的。
    不出意外的話,最後這十小時,是老周最後能待在機房的時間。
    我走到窗邊,拉開一點窗簾。
    外麵天還是黑的,霧氣暈出一圈又一圈,四十個【預備役】正在決鬥對練,玻璃上映出我的臉,和身後那些佝僂的背影重疊在一起,像一群被困在數據牢籠裏的幽靈。
    真正有鍾編製的,隻有12時針,720分針,43200秒針。
    我們,不過都是預備役。
    我算好的,在機房坐班。
    業績不達標,要讓出機位,退回房外訓練,房外訓練再不達標,直接扔出門外自生自滅,要麽加入黑車黨,要麽去礦場,女的興許有別的活法。
    活一天是一天,就是荒民的命運。
    熒光管在天花板嗡鳴,老周的太陽穴隨之突跳。
    神經接入頭盔像生鏽的鐵鉗卡著他的頭顱,後頸接口處滲出的血珠正沿著脊椎滑進工裝服領口。
    這是他連續決鬥的第48小時,視網膜上漂浮著三重殘影,陪伴自己的卡牌,敵人的身影,以及意識深處不斷擴散的黑色噪點。
    【理智率:60%】
    元宇宙決鬥可以設置理智率警戒線,低到設置點後會強製退出遊戲,我們稱之為【打崩】。
    可老周沒有設置警戒線,決鬥還在繼續。
    我輕輕抬下手,想說點,又沒能說出口。
    【理智率:55%】
    【理智率:53%】
    【理智率:52%】
    【理智率:51%】
    我緩緩合上眼睛,沒有再看下去。
    “啪——”
    智能腕表不斷向工位終端發送電擊指令,一聲慘叫響起,電擊項圈的藍光透過磨砂玻璃隔斷,在霧蒙蒙的空氣中暈開。
    機房幾十人沒有反應,沒人願意摘下頭盔,看一眼倒地的老周。
    沒人在意一條蛆的死亡。
    老周死了,死在我的眼前,我卻沒有感到一絲悲傷。
    理智率降到50%,就是電擊死刑,在被扔出機房前,老周選擇自我了結。
    他已經連續五個月業績達標,再達標一個月,可以拿到一支抑製劑,可如果被扔出機房外,前麵五個月的業績就會清零。
    最後這個月,他沒有設置警戒線。
    主管聽到聲響,推門而入,臉上沒有一絲詫異,隻是揮手叫來機器人抬走老周屍體,隨後朝場外訓練的四十名預備役吆喝:“17號!”
    “你進來。”
    身穿17號服的女孩興奮地舉手衝到主管身旁,主管伸手盡情在女孩腰臀間揉摸,絲毫不意人群的目光道:“機位是你的了,快去吧。”
    “謝謝主管!”17號女孩興奮跳起,衝到老周的機位。
    她也不嫌髒,桌位殘留的血漬和粘液都不擦,迫不及待戴上頭盔。
    外頭風吹雨打半年,可總算進到機房吹空調。
    我苦澀地笑了笑,不知為何,很想鼓掌慶賀。
    恭喜對麵的拘靈司探員,業績加一。
    恭喜這位17號女孩,喜提坐班機位。
    恭喜主管,少發一支抑製劑。
    恭喜老周解脫,世間壞人少一個。
    恭喜郊區的野狗,今晚又有肉吃。
    五贏,恭喜恭喜。
    多喜慶的日子,怎麽沒人歡呼,怎麽沒人拍掌。
    “好!”一道振奮的聲音機房響起。
    連17號女孩在內,好幾個人紛紛摘下頭盔,朝歡叫男子看去道:“完工了?”
    這種忍不住狂叫出聲的,大多是完成本月業績的慶賀。
    “哈哈哈,拿下拿下!”歡呼男子大笑,四周圍滿了人,都在問他決鬥技巧。
    老周的死沒人關心,因為死的又不是他們。
    但有人【完單】會引起很大關注,畢竟技巧可以口口相傳。
    歡呼男子隻是笑了笑:“運氣好運氣好,遇到個心態差的。”
    “哈哈哈,我說他兩句就崩了。”
    非常標準的敷衍話術,就是不肯透露自己的決鬥磨人技巧。
    能在機房待下去的,沒一個心思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