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巾幗禾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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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江的水風順著官道吹進蕩寇軍營地,卷起漫天塵土。
    三千鐵騎踏過營門時,馬蹄聲震得轅門的銅鈴嗡嗡作響,為首的女將軍勒住韁繩,玄色披風在風中展開,露出銀甲上鏨刻的禾字紋。
    正是剛從豫州趕來的禾黎。
    “將軍,前麵就是中軍大帳了。”孫牧之策馬跟在她身側,青布儒衫外罩著件輕便的皮甲,手裏的折扇在顛簸中始終保持平穩,扇骨上刻著的“河清海晏”四個字被汗水浸得發亮。
    他望著營地裏巡邏的蕩寇軍士兵,玄鐵甲胄在日頭下泛著冷光,低聲提醒,“現在回到蕩寇軍大本營了,咱說話得注意分寸了。”
    禾黎的靴底在馬鐙上輕輕一磕,棗紅馬順從地停在帳前空地上。
    她摘下頭盔,露出被汗水濡濕的青絲,發間別著支碧玉簪……
    那是溫墨竹送她的嫁妝,簪頭的鯉魚紋在陽光下流轉,像極了她父親禾丁治理過的龍江水波。
    “該說啥,說啥!”禾黎比比起之前在豫州花樓時沉了三分,卻依舊帶著婉轉的尾音,“倒是你,扇子別總搖著,當心被當成奸細。”
    孫牧之笑著收起折扇,指尖劃過扇骨上的刻字,“當年在溫府聽戲,你唱《霸王別姬》時可比現在凶多了。”
    他突然壓低聲音,“那兩千俘虜都安置好了?”
    “托你的福,用龍江的水閘陣困了他們三天,餓到眼冒金星,現在別說反抗,讓他們啃馬糞都樂意。”
    禾黎翻身下馬,銀甲碰撞的脆響驚起帳前的麻雀,“偽義軍的糧囤被我燒了,首領的人頭掛在旗杆上,剩下的要麽降,要麽埋,沒第三種選擇。”
    她抬手將頭盔遞給親兵,甲胄內側露出塊繡著蓮花的絲帕。
    帳內的劉千和左九葉喝了一晚上,剛剛請來便聽到動靜……
    他抬頭時,正看到禾黎掀簾而入,玄色披風掃過門檻的灰塵,銀甲上的血跡還沒來得及擦拭,在陽光下泛著暗紅的光。
    “禾將軍,比預計的時間早歸三日,先恭喜禾將軍再次大勝而歸!”劉千抖了抖一身的酒氣,起身踹了一腳還在酣睡的左九葉,又對著禾黎說道,“聽說你用三千人,滅了偽義軍一萬?”
    “托將軍洪福。”禾黎抱拳行禮,動作標準得像模子裏刻出來的,“偽義軍雖多,卻都是烏合之眾。孫軍師布了個‘水淹’的陣,引龍江支流灌了他們的營寨,剩下的便是砍瓜切菜。”
    她從懷中掏出份名冊,羊皮紙邊緣被汗水浸的發卷,“這是兩千俘虜的名單,都是窮苦出身,被偽義軍裹脅的良民,我瞧著還算安分,特來請示將軍如何處置。”
    劉千接過名冊,指尖劃過“孫”“李”“王”等密密麻麻的姓氏,突然笑了:“禾將軍想怎麽處置?”
    “我想收編他們。”禾黎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偽義軍雖壞,但這些人裏有不少是西蜀舊民,熟悉山地地形。我可以將他們編練成輔兵,負責糧草押運,既解了蕩寇軍兵力不足的困局,也能讓他們戴罪立功。”
    孫牧之在一旁補充:“這些人裏還有十幾個會打鐵的,當年在龍江邊給都水監修過閘門,正好能幫蕩寇軍修補甲胄。”
    他的折扇輕輕點著案幾,“禾將軍已經跟他們約法三章,敢犯軍規者,以龍江水閘的鐵索絞死,絕不含糊。”
    劉千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圈,突然將名冊扔回給禾黎:“準了。”
    他起身走到帳外,望著營地裏正在操練的鐵騎,“你的三千鐵騎,就歸你自己調度。蕩冠軍的糧草,我分你三成。”
    禾黎愣住了,她沒想到劉千會如此痛快。
    孫牧之的折扇也停在半空,眼底閃過一絲詫異。
    按大乾軍規,將領收編俘虜必須經過主帥批準,更何況是兩千人之多。
    這時候,左九葉爬了起來,笑嗬嗬地看著這許久不見,英姿颯爽的禾黎。
    “左少俠,別來無恙。”禾黎看向左九葉,她早歸三日,也是因為劉千派人給她送了消息,說左九葉來了。
    對於禾黎來說,左九葉就是她的恩人,將她引薦給劉千,更加是恩同再造。
    “你真是令我驚喜,你在軍中的表現,千都跟我說了,真為你感到驕傲!巾幗不讓須眉啊!”左九葉讚道。
    “左少俠……”
    “叫九葉就成。”
    “九爺,謬讚。”禾黎躬身一禮。
    “九葉,不是九爺!唉,算了,隨你喜歡吧。”左九葉笑了笑,“溫墨竹那小子見到如此英姿颯爽的你,肯定又走不動道了。沒怪我吧,將你們一南一北分隔兩地……”
    “未斷過書信。溫墨竹身為九尺男兒,定當建功立業,九爺的安排妥得很!溫墨竹於我,也定不會辜負九爺用心良苦的再造之恩……”
    “行了,都是自己人,客套話就不必了。”左九葉擺了擺手,“根據千兒對你的描述,以及你現在西蜀的威望,我覺得你應該做些更有意義的事兒。”
    “九爺,這話是什麽意思?”
    “劉千不是真正的兮鴻霸,你我都清楚。”左九葉的聲音壓得極低,“他是西蜀皇子,可現在卻要頂著大乾蕩寇軍將軍和永安王世子的名頭,清剿所謂的‘西蜀餘孽’。你覺得,這戲能唱多久?而且,大乾國運早就到頭了……”
    禾黎陷入了沉默,想起父親被宇文秋落誣陷時,都水監的牌匾被潑上狗血,那些曾受龍江水利恩惠的百姓,卻在國師的煽動下扔石頭砸她家的門。
    若不是遇到溫墨竹,若不是有左九葉的仗義相助,她現在恐怕早已是枯骨一堆……
    “九爺有什麽安排,盡管吩咐。”禾黎的指尖攥緊了腰間的佩劍,劍柄上的纏繩還是溫墨竹幫她纏的。
    “你用三千鐵騎擊潰一萬偽義軍,這戰績足以讓西蜀舊民信服。你爹禾丁也曾被西蜀國邀請來治理過龍江水患,這恩德,至今還有人念叨。隻要你振臂一呼,說要複國西蜀,定會有人響應。”
    左九葉對著劉千伸手,“拿來。”
    “什麽?”劉千疑惑地問道。
    “你們皇室的信物什麽的,能被西蜀老百姓一眼就能認出的。”
    劉千想了想,拿出一塊龍紋玉佩,玉質溫潤,刻著西蜀皇室的秘紋。
    “劉千需要有人在明麵上牽製大乾的兵力,而你,就是最好的人選。你的隊伍獨立於蕩寇軍之外,打著‘西蜀義軍’的旗號,與他明著唱反調。他清剿你,你反擊他,演給大乾國、演給兮忘川看。”
    “明著唱反調,實則……”禾黎的尾音帶著顫抖,不是害怕,而是激動。
    “實則暗通款曲。”左九葉拿過劉千的玉佩,將其塞進她手心,玉的溫潤透過掌心傳來,“你的糧草由他接濟,你的傷員由端公門的蠱術醫師醫治,你的情報由孫牧之那小子傳遞。等時機成熟,裏應外合,北山直搗黃龍!我們要的不僅僅是西蜀能夠複國,還要大乾國那個吃人的朝廷從九州大地上徹底消失!”
    吹進營帳的風,好似突然變得滾燙,吹得禾黎的玄色披風獵獵作響。
    她望著營地裏操練的鐵騎,他們中有豫州的鐵匠,有龍江的船工,有被偽義軍欺壓過的西蜀百姓,這些人跟著她,不是因為她是花魁禾黎,而是因為她能給他們一條活路,一個希望。
    “好。”禾黎握緊玉佩,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我幹。”
    她轉身走向孫牧之,銀甲的響聲裏帶著決絕,“牧之兄,傳我將令,即刻清點俘虜,願意加入西蜀義軍的,發新甲胄;不願的,給三升糧讓他們回家。”
    孫牧之的折扇“唰”地展開,眼底閃過了然的笑意,“九爺英明!嫂子英明。”
    這時候,孫牧之才從帳篷角落走了過來,直接跪在了左九葉麵前,“九爺,再造之恩,無語言謝,我爹他……”
    “你的現在是豫州太守,逍遙得很。”左九葉將他扶了起來,“難道你沒聽說?”
    孫牧之淡淡一笑,“聽說了,但不敢信,從九爺口中出來,就真的信了。”
    “瞧你那一臉小人得誌的模樣。”左九葉撇了他一眼,“行了,去隨禾黎去吧。”
    營帳外,左九葉和劉千望著禾黎躍上戰馬,銀甲在日頭下亮得耀眼,兩人對視一眼。
    劉千對他豎起了大拇指,“你的安排,與我計劃的一樣。”
    “少馬後炮,在幹啥去了。”左九葉錘了他一拳。
    兩個時辰後,距離中軍大帳十裏之外,震耳欲聾的呐喊,聲震雲霄:
    “願隨將軍,複我西蜀!”